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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作者:燕赵字数:3003更新:2023-12-01 02:09

在十二月的最后一日,一年的最后一天,何公馆里外都被精心装点一番,预备举办一个大宴会。在傍晚时分,邑陵刚刚落过薄雪,空气也像是被雪擦拭过一般,格外的清冽冰冷。何公馆正热闹着,何二太太挽着何宗奎的手,在布置好的小礼堂里来回巡视。

她一会儿让下人将花瓶挪个位置,一会儿觉得地毯铺的不整齐,如此折腾了数次,何宗奎忍不住劝她:“陪我去喝一杯茶吧,你这样转个不停,简直把我都转晕了。”

何二太太道:“快六点钟了,你的客人怎么还没到?”她望着何宗奎,有些不安:“那位温先生,你三番五次地邀请他,他都不肯来,必定是个难以应付的人。虽说你不过是请他吃一顿饭,可我这心一直跳个不停,总有些害怕。”

何宗奎笑着圈住她的肩膀,低头道:“论起身份来,我与他并没有什么分别。为什么你敢对我大呼小叫,唯独要害怕他呢?”

何二太太一推他,也被逗得笑起来:“好哇,倒让你找到机会告我的状了,你是我的丈夫,我在你这里耍耍脾气,难道你还要追究我的责任?”

她总算松下一口气,又问道:“春桥和凌山在哪里?我今天一整日都没有看见他们,那位温先生好不容易才答应你来一趟,而且后天就要回燕南去,机会难得,他们可别出什么岔子。”

何宗奎倒不太担心这两个儿子,春桥原本就不愿参与靖帮的事务,来与不来都没有什么分别。更不要提何凌山,从他来到何宗奎身边的那一日起,他就从来没有让何宗奎失望过。如若对他都不能放心,在这世上,何宗奎也找不出第二个让他放心的对象了。

然而此刻,他最放心的小儿子,却在花园的亭子里发呆。

那日他的被温鸣玉最后一个问题搅得心神大乱,还没有来得及答复,春桥忽然找了过来。 他被迫与温鸣玉分开,等到打发了春桥,再回去后,温鸣玉已经离开了,他在凤林路的那座公馆外足足等了一夜,都没有等到温鸣玉出现,那日究竟是怎样过去的,何凌山也记得不清楚了。他唯独记得,在他回去后不久,何宗奎就来向他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那是何宗奎的好消息,却不是他的。温鸣玉将在两日后返回燕南,在临行前,他终于接受了何宗奎的邀请,今晚就来何公馆赴宴。要是放在从前,何凌山或许还会以为那个人是被公务缠身,再抽不出闲暇的时间停留在那里。

但在他发现对方手上戴着戒指之后,何凌山脑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温鸣玉有了结婚的对象,所以不愿再等待自己,那个人的确是不要他了。

其中的每字每句,都像一片冰做成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在何凌山的心口上。就算是性命垂危的时刻,何凌山都没有尝到这样难过的滋味。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做,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像是具失去五脏六腑的皮囊,哪里都空空荡荡,无所依附。

他是不甘心的,想要再见到温鸣玉,三年之前,那个人明明是亲过的他的。

何凌山反复回想着那一幕,宛如一个穷困潦倒的人爱惜自己仅有的珍宝。但他也十分害怕,这份他来之不易,唯一可以依仗的筹码,换作在他人眼里,究竟又有几分价值?

“凌山?”忽然有人唤道:“小弟,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理了鬓发,打扮得十分精神的春桥站在亭子外,弯下腰来看他。见何凌山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并没有答话,春桥再度凑过去仔细观察他的神情,疑道:“自从前天回来之后,你就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他这句话实则是在问自己,因为他知道何凌山一定不会回答。春桥思索一阵子,便在何凌山身侧坐下,揽着他的肩道:“你要是心里难过,明天我带你去喝几杯。人一旦醉了,就会把烦恼忘得干干净净,等到你想清醒的时候,再清醒罢。”

说完,他在何凌山的肩头拍打几下,拔高音调唤道:“走吧,父亲今日要请的客人已经到了,你要是迟到,父亲那位新太太又要趁机拿你做文章,千万别给她机会。”

何凌山的心重重地在胸口撞了一下,他慌忙抬起头,问道:“都到了?来的是什么人?”

“燕南温家的那一位少主人,还会有谁?”春桥被他问得倒真有些奇怪了:“连我都知道的事,难道父亲没有告诉你吗?”

语罢,他看了看表,一把拖起何凌山:“快走,时间不多了。”

何凌山被他拖着走了几步,那点懦弱的挣扎终究抵不过想要再看温鸣玉一眼的欲望,彻底烟消云散了。

此刻天还大亮着,小礼堂外却已亮起电灯,不少靖帮中的重要人物已经汇聚在里面,正坐在一起喝茶谈天。何凌山跟在春桥身后,刚一踏进礼堂里,便看到了温鸣玉。

那个人的打扮并不像从前出席宴会时那般冷肃,只穿了身浅灰色的格纹西服,领口的缎带系成一个精致的结,看起来锋芒大减,倒使他原本如明月生辉般的美丽面孔分外惹眼。何凌山一看到对方,心中就涌起一阵难过,忍不住把视线转到温鸣玉的手上。

那里果然有一枚戒指,何凌山不愿再观察它是什么式样,只一地移开视线,呼吸一阵阵发紧。

“凌山,你到哪里去了?”何宗奎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何凌山,连忙对身侧的温鸣玉笑道:“三爷,这位就是我的小儿子,叫做何凌山。他虽只有二十岁,但我帮中的近半事务,都是凌山在打理。您若看得上他,有机会就请提点他几句,就算把他当作小辈来使唤,也绝对没有问题。”

何凌山一对上温鸣玉的眼睛,就慌忙转开视线。要是看得再久一点,他说不定就要当场失态了。

何宗奎见他一直沉默不语,不由蹙起眉头,低声提醒:“凌山,还不向温先生打个招呼。”

何凌山依旧没有说话,何宗奎不知自己最得意的小儿子为何会在这个关口掉链子,正要再催促一句,却听身侧的温鸣玉出声了:“我与令公子曾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是认识了。他不善言辞,何老板不必勉强他。”

温鸣玉肯主动替何凌山解围,何宗奎实在是很乐意的。他一面谈笑着,将温鸣玉请去席间就坐,一面担忧地朝何凌山望了数次,使出好几个眼色,想教对方机灵一些。

待到众人全部入席,何宗奎站起身,四下一望。左侧是自己数十年来,常伴身侧的得力助手,右方是春桥与何凌山,顿觉志得意满,底气十足。他举起酒杯,朝温鸣玉道:“三爷今日肯光顾寒舍,何某不胜感激。要是三爷愿交我这一个朋友,就请喝下这杯酒,从今以后,若您有任何用得上我的地方,请您尽管差遣,我绝不推辞。”

温鸣玉拈着酒杯,用指尖在杯沿上弹了弹,旋即微微一笑:“既然是朋友,就不必用差遣二字。”

他将这杯酒饮了下去,何宗奎见他承情,登时心怀大畅,连忙再斟满一杯酒,又敬了一轮。

这一次温鸣玉也没有推辞,不料他捏着酒杯的手尚未抬起,身旁陡然伸出了一只手,将他的酒杯夺了过去。

就连何宗奎都被吓了一跳,他瞪大眼睛看着面无表情,捉着温鸣玉酒杯的何凌山,诧异道:“凌山,你、你这是做什么?”

何凌山不敢看身旁的人,只盯着手里的杯子,沉声道:“温先生身体不适,不宜多饮酒,您敬的,我代他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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