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在新年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元旦假期的第一天，詹及雨一觉睡到了自然醒。他伸了个懒腰，床头的加湿器还在敬业的工作着。詹及雨坐起身，伸出手在白色的雾气前停了停。虽然在京城生活了很多年，但是冬天通了暖气的京城他还是很不习惯。一觉起来免不了喉咙发痒，面皮儿发紧。刚供暖那几天，早上出门前提醒自己要买个加湿器，结果上了一天班回到家，睡觉前才想起来忘了重要的事情。没办法只能接一杯水放在床头。这么下去了将近一周，有一天周宗贤回来的时候手里抱了个加湿器。詹及雨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往加湿器里倒了水，然后按开开关跟自己介绍“这个还可以定时关闭”，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想到周宗贤，詹及雨打开卧室门叫了一声。果然家里又没人了。自从圣诞从S市回来，周宗贤就跟上了发条似的，比以前更加忙碌，晚上自己睡觉后他才回来，早上自己没起前他就已经走了。而且在这几天短暂的碰面里，詹及雨敏感地察觉到了周宗贤的压力。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可以问起。
詹及雨给自己简单地下了碗面，端着饭碗靠在窗边看银装素裹的京城。他想到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和周宗贤去滑雪。他第一次，什么也不会，周宗贤狠狠地嘲笑了他一番，在他发了一通火之后，开始手把手教他，虽然过程很艰难，但是周宗贤教的格外认真。最后自己总算能够独立的滑一段，但是也摔得一身狼狈。周宗贤就站在一边捧着肚子笑，气的他恨不得往他嘴里塞满人造雪。之后，他咽不下这口气，自告奋勇要去挑战最高的滑道，结果到最后刹不住车，直挺挺地撞进周宗贤怀里，两个人在雪里滚完了后半段。后来他才知道，周宗贤趁他不注意拍了很多张他摔倒的糗照，没事儿就拿出来逗他。
詹及雨喝了口汤，五脏六腑瞬间被烫的暖哄哄的。他有时候会想，这也许就是周宗贤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像一个顽劣的男孩子，调皮地想要搞破坏，但又有着强烈的爱护欲。他有时候觉得这挺可爱的，有时候又真的被对方气的牙痒痒。
轻笑一声，詹及雨干脆在落地窗前坐了下来。互相喜欢，可是他和周宗贤这次，会有个像样的结果么？
吃完饭，大约十点过，保洁公司的阿姨就来了。詹及雨把碗洗干净，随便找了本书在客厅里看，可没一会儿，阿姨有些慌张地从书房里出来，满脸歉意：“詹先生，我不小心把周先生桌子上的相框摔了。”
“嗯？”詹及雨目光落到阿姨手里的相框上。
“虽然没碎，但是裂开了一条缝，我......真对不起，要不我赔给您吧，或者在我工资扣。”
詹及雨摆手：“不用了，不就是个相框嘛，你继续打扫就好了......哎？我看看那个，看能不能补救一下。”
“这......应该不能了吧。”
詹及雨接过相框：“没事儿，你忙去吧。”
“哎，谢谢詹先生了。”
阿姨又进了书房，詹及雨把相框翻过来，看到照片顿时愣在原地。照片是在他爸妈家里拍的，应该是周宗贤去他老家找他的时候，两个人抢盘子里仅剩的一个饺子。这是怎么拍的被谁拍的他完全没有印象，也不知道周宗贤是怎么把照片洗出来的。
他看着照片上两个人没心没肺的笑容，心情跟着复杂起来。
接近中午的时候他给周宗贤打了电话，对方似乎在忙，简单地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又是一个人的午餐，詹及雨本该习惯了。但是或许是受了那张照片的影响，詹及雨却突然产生了一种，两个人在一起才是应该的的感觉。吃过外卖，詹及雨接到了丁小伟的电话，问他晚上要不要来家里吃饭。詹及雨一个人在家里也孤单，就答应了。下午出发前，他看了眼茶几上的照片，还是过去拆了相框，把照片装进口袋里。
开门的是丁小伟，第一眼就看到詹及雨手里拎着的袋子，乐呵呵地要伸手去拿：“你这孩子，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
詹及雨把一个盒子递给丁小伟，另一个袋子却收回来：“只有这个盒子，在S市给宝贝们买的巧克力。这个是我的。”
“啊？你这买的什么啊？”丁小伟问。
“买了个相框。”詹及雨一边脱外套一边叫道，“玲玲，熠熠，言言，小雨哥哥来啦！”
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和孩子们的笑声，詹及雨心情也好了起来。
“行了，菜我都买好了，做饭去吧。”丁小伟把巧克力分给孩子们。
詹及雨无语了一下：“明明是请我来做客，丁叔不会是因为周谨行不在家找我来做饭的吧。”
“你看你说的这话，你丁叔怕你一个人在京城太寂寞了嘛。”说到这里，他跟着詹及雨进了厨房，“哎，那个周宗贤现在还缠着你吗？”
“我们现在住在一起。”詹及雨打开冰箱门。
丁小伟声音立刻抬高了一个八度：“什么？！你们同居了？你们复合了吗？”
詹及雨颇为无奈：“没有......周宗贤非要我和他一起住。”
丁小伟愣了一下：“他让你住你就住？”
“我只是觉得，有那么多事儿要忙，分时间分精力出来跟他斗，多心累。”詹及雨拿出冷藏室的鸡翅。
“那你也不能......”丁小伟皱眉，“是不是他逼你的，如果是我跟谨行......”
“丁叔，周谨行是你的爱人，但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他没义务帮我。”詹及雨叹口气，“我和周宗贤的事情你们别管了行吗？”
“......”丁小伟看着詹及雨开始认真切菜，心里有些难受，“小詹，你这么下去不行啊，你要被他缠一辈子吗？”
“周宗贤早晚有一天会结婚的，也会腻歪我，别想得那么远。”詹及雨道，“丁叔，你别光站着啊，帮我洗菜。”
丁小伟靠过去：“那你心里不难受？”
“还好吧，反正都习惯了。而且，换个角度想......”詹及雨半开玩笑道，“如果他缠我一辈子，是不是说他是真的挺喜欢我的。”
“哈？”丁小伟不懂詹及雨的逻辑。
“就是他缠着我一辈子了，那我们不就这么一辈子走过来了？想想不觉得有点.....小浪漫？......哎哟，丁叔我都多大了你怎么还打我脑袋？”詹及雨捂着后脑勺。
丁小伟“哼”了一声：“多大你也是个小孩。哎，真不知道你这瞎乐观的劲儿怎么来的。难道是帝国主义的风格？”
詹及雨大笑两声：“丁叔你说什么呢。”
他只是想开了而已。
周谨行回来的时候，詹及雨正和孩子们在厨房里洗草莓。听到声音，詹及雨还惊讶了一下，周谨行居然回来的这么早。紧接着，两个人的对话就传了过来。
詹及雨本来没打算听，但是捕捉到“宗贤”两个字的时候，他朝着几个孩子比了个“嘘”的手势。
“你还没吃饭？”这是丁小伟。
“对啊，宗贤有点事，我和他一直谈了一个下午。”
“额......那我给你做点？”
“不用了，有剩的吗？”
“没了啊，今天小詹来了，你等会儿啊。”
“小詹？他在？”
詹及雨想周宗贤果然是出什么事了吧？
“小雨哥哥，吃草莓。”
詹及雨回神，低头接下来玲玲递过来的草莓。丁小伟走进厨房：“小詹啊，草莓洗好了吗？”
“啊，哦好了，丁哥要吃吗？”
“你们去客厅玩吧，我给谨行做点吃的。”
詹及雨点点头，和孩子们抱着草莓去了客厅。周谨行还坐在沙发上用手机回消息，听到周畅言叫“爸爸”才回过头。他揉了揉小孩的头发，然后看向詹及雨：“你好啊小詹。”
“哦，周总好。”詹及雨本来见到周谨行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想到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就更加尴尬。
“怎么今天有时间过来了，丁哥还跟我抱怨说小詹有了工作就把他这个丁叔忘了呢。”周谨行半开玩笑道。
“啊......元旦放假嘛。”詹及雨看着桌子上的草莓，喉结滚了下，“周总，宗贤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周谨行刚想开口，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他一边拿过手机一边笑：“怎么，你在乎宗贤出没出事儿？”
“我就问问，毕竟他.....”
“毕竟他是为了你才决定出去创业的？”周谨行回完消息，手机就被周畅言抢去了。
“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詹及雨手握紧。他从不觉得自己欠周宗贤什么，虽然嘴上说是周宗贤自己的事情，但是对方为了他放弃继承人和家业去冒险却是事实，每当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他总有种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狠狠地积压了一下的感觉。
周畅言的小手熟练的解开周谨行的手机密码，然后和熠熠一起玩起了手机上的游戏。周谨行看了詹及雨一秒，道：“你既然这么想那你心虚什么？没人怪你。我更没立场。”
“......”
周谨行沉吟了一下，道：“你回国以后，宗贤做过的事情我基本都知道。虽然我不算一个称职的兄长，我们也没什么所谓的‘从小一起长大’的亲情，但是自打我认识他那天起到现在，快十年了吧，从没见他这么执着于一件事情。当时帮他爸打压我爸的时候都没这么......”
“......”
次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连我都能感觉到他的决心，我不信你对他的所作所为能够一直无动于衷。”
詹及雨苦笑一下。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他的心又不是铁打的。
“爸爸，小叔打电话来了。”周畅言把手机递给周谨行。
詹及雨视线集中到那部手机上。周谨行接过手机站起身，正好丁小伟出来叫周谨行去吃饭。周谨行想了想，说：“宗贤自己注册公司的事情你知道吧？前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有几个股东突然撤资，中间很多环节很复杂而且疑点重重，简单跟你说，就是宗贤如果过不去这个坎儿，公司没了事小，他暗自把他父亲的股份卖出去的事情就会暴露。到时候他不仅身无分文，连带着我二叔的家里都可能会破产。毕竟二叔现在手里的股份少得可怜，他在董事会根本没有话语权了。”
詹及雨听完周谨行的话，疑惑：“疑点重重是什么意思？有人害宗贤？”
“产品上市前撤资，上市后撤资都很常见，但是，刚一轮上市后就开始大规模撤资，不惜违约，你觉得是为什么？”
“那违约没有违约金吗？”
“那就要打官司，等到违约金拿到手，不知道猴年马月了。”周谨行顿了顿，“现在我家里还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了，我这么说吧，宗贤这么做是违法的，是损害了宏运所有股东的利益，其他股东想要去告宗贤，宗贤去坐牢也有可能。小詹，宗贤正在为了你们努力，你自己.....想好吧。”
詹及雨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客厅灯大亮着，周宗贤正在打电话，声音低沉，语气里压抑着怒气。詹及雨悄悄靠过去，在马上碰到周宗贤的时候听到他的一句话，立刻僵住了。
“崔颢你这么做，就不怕我告诉你家里？”
崔颢。詹及雨想到那天崔颢离开时浑身修罗一样的气息。
“你耍耍小手段，录音、告状，我都不跟你计较。但你现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对方说了什么詹及雨没听清，周宗贤只是嘲讽地笑出声：“我告诉你，你整不死我。而且，就算你整死我，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你把我拉下马，我豁出去下半辈子在监狱里，也会把你家拉下水。”
电话里崔颢又说了句什么。周宗贤突然五官变得凶狠狰狞，他甩手把手机摔倒了地上。重重的一声，詹及雨眼圈就红了。
周宗贤回过头，狼狈的表情还来不及整理。
“你回来了？我以为你会在丁小伟家住。”
“是不是出事了。”
周宗贤坐到沙发上，往嘴里塞了根烟，拿打火机点燃：“没什么，崔颢个傻逼。”
詹及雨张了张口，他不懂那些商业的事情，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叹了口气，把买好的相框放到茶几上。
周宗贤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他用指尖夹着烟，然后去拆包装袋：“这什么？给我的礼物？”
“不是，今天阿姨打扫卫生把你的相框摔坏了，我去买了一个。”
“相框？哪个？”
“你书房的吧。”詹及雨把照片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到茶几上。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詹及雨很讨厌这个时候，总是如此被动地不时地被提醒那些曾经美好的回忆。如今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舍不得那些，也不想那些只存在于过去。周宗贤这个人给他的一切，不管是温柔还是痛苦，他都想要。
因为来自最爱的人，所以哪怕黑暗，也会让人不舍抛却。
“这张是你姐姐拍的。我觉得.....我觉得挺好看就找她要过来了。”周宗贤把烟掐灭，仔细地把照片放进詹及雨新买的相框里。
“你真的没事么？”
“嗯？”周宗贤把照片摆的远了些，像是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没事，公司没了还有家里人养着我嘛。”
詹及雨想起周谨行的话，问他：“你确定吗？”
“不然呢？你养我吗？”周宗贤转过头挑挑眉，露出一个英俊邪气的笑容。
詹及雨摸了摸鼻尖：“那什么，我去睡觉了。”
周宗贤看他脸红的样子，笑倒在沙发上：“哈哈哈哈，我开个玩笑啊，你不用这么紧张吧。”
詹及雨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你开玩笑，才不想搭理你。”
周宗贤下巴搁在沙发靠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詹及雨，狭长的眼睛里在客厅的灯光下有微弱的亮光：“小雨，这次我玩脱了的话，真的会变成一个穷光蛋。”
詹及雨看向他。
周宗贤无辜地开始班起手指数：“我不会有钱，不会有车，不会有房，然后呢，也不会有什么......男男女女往我身上贴了，曾经的一些所谓的朋友估计会走一大半，唉，可能连媳妇都娶不起了。”
“哦，你想说什么？”
“你要是再不要我我就太可怜了吧。”
詹及雨眼里闪过一丝寒光：“你不会为了......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
“故意破产。”
周宗贤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是多有自虐倾向。何况，就算我破产，你也不见得会要我吧。”
詹及雨心里一痛。
周宗贤从沙发上站起身，没有了刚才玩世不恭的样子：“我曾经以为，只要你喜欢我总会原谅我的，看来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不说这些了，你早点休息吧。”
詹及雨觉得自己的智商又不够用了。自从那天晚上和周宗贤谈过之后，他承认他心软了。但是在他发现自己心软的同时，大脑里又开始警铃大作。先是周谨行，又是周宗贤，这会不会是周宗贤的另一种手段。
可是......周宗贤好像真的很疲惫。而且，元旦那天之后周宗贤也没有再提过两个人复合的事情，詹及雨忍不住想，会不会周宗贤也知道两个人不可能了，所以放弃了？那自己是不是很快可以搬走了？
自己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但是为什么却一点也没有解脱的感觉呢？
他离开了，周宗贤一个人要怎么办？
眼看离着春运越来越近，家里人也在催促着他赶紧买好回家的机票。下拉着订票页面，他还记得周宗贤说要和他一起回去过年，这还做数吗？
手机屏幕被他按开，又按灭，反复几次，下一秒手机屏幕自己亮了起来。詹及雨吓了一跳，看到来电人，居然是崔颢。第一反应是挂掉，崔颢找他准没什么好事，但是想到周宗贤，还是不安。
“喂？”
“你好啊小雨。”仍旧是绅士温柔的语气，詹及雨已经想到了电话另一边对方笑眯眯的样子。
笑面虎。詹及雨骂了一句，道：“崔少爷有事吗？”
“遇到点麻烦，有个不情之请。”
詹及雨冷笑：“话直说有。”
“我希望你能换个工作。”
“我哪里碍着你了？”
“我希望你能辞职回武汉，别再回来了。”
“我凭什么......”
“我们都不想看宗贤坐牢，你说呢？”
“我不懂你们那些，但是我早八百年就跟你们没关系了，我不会和周宗贤和好，我也不想牵扯进你们之间那些狗屁事儿里。”詹及雨浑身发毛，他低吼道，“你们能不能放过我！”
“詹及雨，你还喜欢宗贤吧。”
詹及雨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