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忙碌工作结束，陈辰伸了个懒腰，左右活动抻了下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正关电脑准备下班呢，江一飞忽的正儿八经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陈总。”
四下没人，陈辰也懒得跟他来互相吹捧那套，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好好说话。”
江一飞笑了两声， 在他身边坐下：“刚接了个电话，有个大单子。”
陈辰挑了挑眉，嗯了一声，微微上扬的尾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有个小网红找我们合作，虽然钱不多，但对工作室是个宣传的机会。”
陈辰反问:“小网红？”
随着新浪微博的出现，越来越多的普通人抓住了这个展现自己的机会，以年轻貌美的形象在网络上积累人气和粉丝，最后流量变现，将粉丝转换为购买力，这正是所谓的网红经济。
“喏，给你看看。”江一飞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找了几张照片，把手机递到了陈辰眼前。
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小嘴，是个挺漂亮的姑娘，陈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后，便移开了视线，显然是对她的外貌没有半点兴趣。
“资料呢?”
“身高163，体重90，胸围…… ”
陈辰皱着眉头踹他一脚，打断了他：“谁要听这个？正经点儿，好歹是个‘总’。”
贫了一下的江一飞很开心，嘿嘿笑了两声，才开始正儿八经地说事：“微博ID，小小小霞，粉丝319w，今年一月开得淘宝店，主营女装，自己当模特，上线半年就三皇冠了，店铺女性占89%，年龄基本在18-25岁之间。”
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笑意全无，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着，和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儿完全不一样。
陈辰揉了下眉心：“找我们合作？”
“嗯，我约了他们明天当面聊聊，我觉着是个机会。”江一飞说。
“嗯，”陈辰向后一靠，像是累极了，“明天聊了再说。”
“你咋回事啊，晚上不睡觉干嘛去了，瞧你这眼袋重的。”
陈辰闭上眼睛，没有接话茬，他知道自己脸色有多差，今天早上出门前撇了镜子一眼，脸色惨白，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像鬼。
要不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睁着眼睛看乌漆墨黑的天花板到半夜，看到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有一点动静或是一点点的光就能把他给吵醒，即使没有一点丁儿动静，半夜也会自然而然地醒过来，最多睡不过三个小时，精气神能不差吗？
别说睡觉了，天一黑他现在就开始害怕。
焦虑，头疼。
困得跟狗一样，想睡偏偏睡不着。
越是睡不着，他越是焦虑。
焦虑到去买安眠药。
又是一个黑夜，陈辰去泡了热水澡，听网上说，睡前泡个澡滴一滴香薰有利于睡眠。
屋子里一片漆黑，窗帘将外面的光线完全遮住，这是他特地换得黑色不透光的窗帘，遮光效果极好，一点点光线都透不进来。
喝光一杯热牛奶，放上一段舒缓极轻的音乐，陈辰躺在床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每次睡前都要来一遍的仪式，为了能快点入睡。
越是这样，他越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他就开始害怕，又睡不着了吗？
怎么还不睡着，明天还得出去谈单。
这种焦虑又无力的感觉折磨了他半个月，他太清楚这种感觉了，他会陷入心烦，惊恐，恐惧种种情绪中，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他会变得更焦虑，更心烦，负担也更重。
直至……
一点睡意都没有陈辰睁开了眼睛，余光瞟到搁在床头柜的手表，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他烦躁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一个小瓶子，是安眠药。
陈辰倒了两粒药在掌心，瓶子里剩下的胶囊不过四五粒。
……才半个月。
想到这，他又把两粒药给塞了进去，瓶子扔回抽屉里，发出“砰”的一声。
心情烦闷无比的他重新躺回来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间，看见一旁程星的床，陈辰怔了一下。
没人动过程星的床，被子叠的齐齐整整，枕头规规矩矩地摆在正中央，还是他走的那天的模样。
陈辰看了几秒，忽然翻身下床，躺上了程星的床。
棉被上带着点程星特有的味道，陈辰抱着一团棉被，皱着鼻子闻了闻，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就是程星身上的味道。
鬼使神差般，他一直烦躁不安，焦虑的心，稍稍静了那么一点。
程星床上还有一个猴子的抱枕，是当时他们分床睡的时候，老妈怕他一个人睡不习惯，买给他让抱着睡觉的。
陈辰把公仔抱在怀里，想到程星，他脸上漫出一丝笑意。
鬼使神差般，那些烦躁，焦虑，不安都逐渐消失了，慢慢的他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天已经大亮了。
他竟然踏踏实实睡了一觉，一觉到了天亮？
敲门声越来越响，还伴着江一飞的叫喊声。
“来了。”陈辰喊了一声，一边踩着拖鞋去给他开门。
江一飞看到他身上穿着的睡衣，一下就炸了:“你丫的，竟然还在睡，都几点了。”
“几点了？”陈辰问。
“八点半了！”江一飞没好气地说。
和小网红约的时间是九点半，也难怪江一飞会炸毛，陈辰抓了下头发，说:“对不住，我还想到会睡那么久。”
的确是没想到，他已经很久没定过闹钟了，失眠的这段时间里每天凌晨准点就醒了，之后怎么睡也睡不着，根本不需要闹钟。
“行吧行吧，”江一飞摆摆手，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赶紧收拾收拾去。”
陈辰没墨迹，二话不说转过身进屋换衣服，刷牙洗脸理理头发，十五分钟就给收拾好了。
穿着西装带着领带的陈辰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他一边在手腕上带手表，一边对着江一飞说:“走吧。”
他手腕上的那块表，是一块学生气十足的表。相较于现在的他来说，稍稍幼稚了一些，外加戴的时间太长了一些，表带稍稍有一些磨损，总之同西装革履的陈辰很是不搭。
江一飞：“换了吧，戴了多久了还舍不得换。”
“你懂个屁。”陈辰没看他，戴表的时候，他发现表带上沾了一点不知道是牛奶还是咖啡的渍，他正拿着块软布，细细地擦拭着。
江一飞嗤笑了一声:“不就是程星送你的吗，瞧你那点出息。”
两个人匆匆赶到江一飞早在之前定好的酒店时，已是九点十分。
刚在位置上坐下不到两分钟，远远地就瞧见小网红的经纪人走了过来。
“诶，陈总——”
“江总——你好你好。”
“久仰久仰。”
意思意思的相互吹捧一番，三个人就开始正儿八经的谈生意。
中国式的谈生意一定少不了的就是酒，推杯换盏间，不经意的吹上几句牛逼，彼此都知道彼此说得都不是真话，却还是笑呵呵的听着。
这便是成年人的世界。
一觉睡得特别沉，起晚了的陈辰早饭也来不及吃，对付都没对付一口上来就是喝酒，胃里烧得慌。
一杯接着一杯，陈辰逐渐觉得四肢有些麻木，意识有些模糊，脑子里也浑浑噩噩的。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头也越来越晕，喝到最后他甚至要分不清杯子里的是白的还是啤的了，像麻木的机器人一样，一杯一杯往下灌，喉咙到胃里更是像烧了一把火，灼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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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生意谈成，陈辰脑子里已经是一片茫然，模糊意识到经纪人同他们说了句合作愉快。
眼前更是晕成一片，江一飞和经纪人都快折叠成一个人了。
等他两出去了，陈辰再也忍不住，“呕”的一声全吐了出来，光顾着喝酒吹牛逼谈生意，一桌子菜他压根没动几筷子，更别说吃饭了
。
胃里什么都没有，呕出来的尽是些酸水。
“诶，”送完人回来的江一飞一进屋就看见这么一幕，连忙奔过去扶住快摔在地上的陈辰，“诶呦喂。”
陈辰只想吐，头晕，胃烧，脑子里一片混乱。
吐了个昏天暗地后就开始说胡话：“程星，你个死没良心的，出去念个大学，牛气了。”
“不回家就算了……好歹打个电话回来让我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啊……”
“小王八崽子，别以为你出去上个大学就可以摆脱我了，我跟你嗦，你哥我永远是你哥——”
“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我就不信了，你就这辈子都不回家来了。”
“你要敢回家来，看我不抽断你的腿，看你还瞎跑到哪里去。”
指着一把椅子大骂的陈辰，倏地一下气势就弱了下来，他冲上去抱着了那把椅子：“说笑的，不打你，都快想死你了。”
之后的事情陈辰都不记得了，是真喝多了，断片了。
只有江一飞还记得，他看见陈辰死死抱着一把椅子，嘴里叫着程星的名字。
都喝成这样了，还记着程星。
陈辰只记得他又吐了一次，江一飞拖着他去了哪儿来着，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哦，陈辰眯缝着眼睛，眼前的是护士，原来是到了医院。
一根管子顺着喉咙插到胃里，陈辰本能地干呕了一声，心想，再也不喝这么大了，太受罪了。
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手上在输液，江一飞像是一夜没睡，脸色憔悴地看着他。
见他醒了，江一飞松了一口气：“你可真能，喝到住院。”
陈辰头还是昏的，只记得今天是一号，让江一飞把他的手机拿来。
江一飞把手机扔给他：“都这样了，还操心什么呢？”
陈辰一边转账一边说：“今儿一号，得给程星打生活费。”
“我靠！”听他说到程星，江一飞又想到昨晚他抱着一把椅子说胡话的样子，程星，程星，程星，一个弟弟怎么就在他心里分量这么重呢？ 想到这他情绪一下激动了起来，声音也拔高了：“你他妈都这样了，他知道不？ 你他妈就这么惦记着他，在医院都还记着给他打生活费！”
陈辰没什么表情：“别囔囔，我给他打个电话。”
转账过去了，程星手机上是有短信提示的，而且陈辰每个月都是一号转钱，特地为这事打电话也不是什么很必要。
但陈辰就是想给程星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尤其是在这个头疼，胃酸，身上提不起什么劲儿，这么“虚弱”的时候。
电话接通了，陈辰也没说什么，喝大了进医院这些事他一个字都没秃噜出来，只是说:“生活费给你转过去了。”
程星：“嗯。”
又没什么话聊了，陈辰又问：“干嘛呢？”
“准备去上课了。”
“好，你上课去吧，拜。”
“拜拜。”
短短几句话，通话分钟连一分钟都没到。
陈辰装没事人的样子，江一飞听了更是火大，一把抢过他的手机，又拨了过去。
“胖子，你干嘛……”
“闭嘴，你给我好好躺着。”江一飞没好气地说。
电话再次接通，程星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又打了一个电话了，带着些许疑问地叫了一声：“哥？”
“哥，你还知道你有个哥呢，他都进医院了，快死了，你他妈还在干嘛呢？”
程星心里一慌，“死”这个字实在是太过沉重，沉重到他腿都软了，手上的书也给掉到了地上。
“你说什么？”
“我说你哥快死了。”
“诶，”陈辰出声了，“胖子，你干嘛呢，咒我呢，我没事。”
他提不起劲，说话声音特别轻，特别是这句“我没事”，很像善意的谎言。
江一飞怒气冲冲地挂断电话:“又许你这么操心他，不许他操心操心你啊。”
说着他把陈辰的手机揣进了自个儿兜里：“手机没收，你好好休息。”
陈辰：“……”
电话挂断了，回拨过去怎么也不接的程星心里跟烧着一团火似的，他手上还拿着下一堂课的课本，身上还有200块钱现金，够买一张火车票了。
什么上课，什么请假，什么他都顾不上了。
一路狂奔到车站，再到火车站，他一口水都顾不上喝，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比起半个小时前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江一飞那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好端端地一个人，不可能说没就没了。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火车站最早的一班车，票已经售完了，程星先上了车，后补的站票。
十几个小时，一张站票，并不好受。
只有在路途上有人下车了，或是人还没上车的时候他才能坐上一会儿。
火车缓缓地向前行驶中，身体很累，心却很兴奋，总算又要见到他哥了。
第二天一早，江一飞被收床的护士姐姐叫醒，一晚上他个一米七八的个儿挤在这么一张小床上，一动床就咯吱咯吱响。
电话又响了起来，江一飞也没看是哪个手机，直接接了。
那头劈头盖脸，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给地问：“哪个医院？”
江一飞报了地址，程星会来他一点儿也不意外，要是他不来，就真太没良心了。
人来了之后，江一飞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路风尘仆仆的程星脸色比一夜没睡好的江一飞好不到哪里去，就瞟了这么一眼，什么也没说，江一飞站了起来，说：“我打开水去，你看着你哥。”
“好。”一说话才知道，他声音都哑得不成样子了。
江一飞出去了，陈辰还睡着呢，手搁在外面，下巴藏在被子里，脸色一片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不见着人还好，一见着人，那些深深藏着心里的思念一下喷泄了出来。
程星伸出一根手指，细细地描绘着陈辰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像是要把这幅脸庞死死地记在心里似的，最后到嘴唇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
把摸过陈辰嘴唇的手指，在盖在自己嘴唇上，算是间接接吻了吧？
想到这，他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做着一切的时候他太过投入了，投入到没听见渐渐变近的脚步声，没看着门后的玻璃水，有一张脸。
江一飞犹豫了许久，还是没进去。
拎着开水壶的他找了个位置坐下，尽力了，这事他真是尽力了。
他不是没觉得程星不对劲过，也间接做出了一些努力过。
之前他觉着，这一切是为了陈辰好。
可倒现在他才发现，他是个**。
程星不对劲儿，陈辰也未必是个好鸟。
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开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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