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加餐时,苏蘅才发现自己把杨芷弧了。
吃饭的动作渐慢,苏蘅望着屏幕出神,莫名其妙地,蓦地生出些大胆的想法。
他忽然又有了三四年前的勇气。
他想像曾经出柜一样,将自己和秦微的关系告诸,他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无非就是再几年的断绝关系。
他等得起。
而且,他不再是孤军奋战,这次,有秦微陪他。
于是,在这万籁俱寂的凌晨两点,苏蘅再次向他的父母出了柜,发完消息,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心间满是是如鲠在喉、吐而即快的豁然感。
秦微在陪他吃饭,听到动静,疑惑地看了过来。
苏蘅放下手机:“我出柜了。”
秦微没太听懂:“不是早就出柜了吗?”
苏蘅望着他,小声说:“这次是和你。”
秦微愣了愣:“和你父母坦白了?”
苏蘅点头,向秦微诉说心路历程:“我想了,能同意最好,就算不同意也没关系,大不了再冷战几年,反正现在也不住在一起,没什么影响。”
他的言辞很是任性,仿佛是一名不管不顾、歇斯底里的叛逆期少年,秦微听得哑然,无奈地望着苏蘅,半晌后,轻声说:“明天去看看你父母吧,我和你一起。”
苏蘅踌躇道:“别吧,刚出了柜,估计都在气头上,万一把咱俩赶出来了怎么办?”
秦微轻轻握住苏蘅的手,慢条斯理地说:“苏蘅,我们没有必要把事情处理得这么针锋相对,这不是小事,我陪你回去,和你父母好好谈谈,实在不同意的话,再想其他的办法,可以吗?”
苏蘅犹犹豫豫地:“可是……”
他没有说下去,他总怕他父母难为秦微,他不想让秦微因为自己受到牵连。
秦微看出了苏蘅的顾虑,安抚似的摸过苏蘅修剪整齐的指甲,缓缓说:“既然这次是和我出柜,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陪你一起面对,给我个机会,苏蘅。”
他对苏蘅有着相见恨晚的遗憾,他来得太迟,错过了苏蘅刻骨铭心的青春,错过了苏蘅孤军奋战的出柜,所以他不想、也不能再错过这次。
苏蘅趴在桌上,像条受打击的翻车鱼。
秦微戳戳他的脸,在等他答应。
苏蘅思来想去,叹了声气,妥协道:“那好吧,到时候如果情况不对,我们就溜之大吉。”
秦微笑着,说了声好。
苏蘅昨晚睡得太多,毫无困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清晨,杨芷给他回了消息,他还没有睡着。
苏蘅深吸了口气,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胆战心惊地点开手机,看向聊天框。
令他意外的是,杨芷非常平静,只回了他一句话。
她说:“哪天带回家吃顿饭吧。”
苏蘅:“?”
“秦主任,秦微,醒醒,快醒醒。”
苏蘅把身边的秦微摇醒,拿着手机给他看,“我是不是出柜成功了,我妈的意思是不是接受了?”
秦微昨天下午没睡觉,十二点睡着了,一点半被苏蘅闹醒,此时睡得正香,被强制喊醒,困得可谓神志不清,他茫然地望向苏蘅,哑着嗓子问:“什么?”
苏蘅:“我妈让咱俩回去吃饭。”
秦微没有思考,敷衍道:“吃,睡醒就吃。”
苏蘅有点激动,滔滔不绝:“她这算是同意了吧?应该是和我爸商量过了,嗯,如果不同意,肯定会打电话骂我,现在不仅没有骂人,还让我们回去吃饭——”
秦微被他念叨醒了,阖眸缓了会儿,坐起身,喝了半杯水,勉强清醒过来。苏蘅趴在他身上,把手机屏幕凑到他眼前:“你看,这个语气是不是挺友善的。”
秦微还是头一遭听说,看字能揣摩出语气。
“问问你父母哪天有时间。”秦微抱住苏蘅,下巴轻抵在他的头顶,“我们去见家长。”
苏弘杉不在国内,他们最终敲定的时间是下周六。
苏蘅惴惴不安地下了车,秦微倒是很坦然,安慰道:“苏老师,别紧张,没关系的,不是都同意了吗?一起吃个饭而已,又不是没吃过。”
苏蘅用指尖去勾秦微的尾指:“不一样,之前是以朋友的身份,现在是男朋友。”
秦微握住苏蘅冰冰凉凉的手,帮他取着暖,在围栏的外面,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道:“放轻松,有我呢。”
苏蘅呼了口气,平静下心神,跟着秦微去敲门。
他们到的早,还没到晚饭的时间。阿姨在厨房忙着筹备食材,苏弘杉和杨芷坐在客厅,在泡茶,听到门响,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苏蘅干巴巴地:“爸,妈。”
他说完这话,窘迫得恨不得扭头就走,秦微不动声色地抬起一手,按在苏蘅的后背,示意他安心。
“伯父伯母好。”秦微礼貌地打过招呼,悄悄推着退堂鼓一级选手苏蘅往前走。
苏弘杉热情地邀请秦微坐下,倒了茶,递给苏蘅一个空杯子:“果汁在冰箱,要喝自己去拿。”
苏蘅慢吞吞地:“我喝茶也行。”
苏弘杉拿过他的杯,秦微地接过,帮苏蘅倒了茶,又将茶壶归位。
没等僵持的沉默蔓延,苏弘杉开门见山:“苏蘅,你选择了坦白,而不是隐瞒,我和你妈妈其实都很欣慰。”
苏蘅垂下眼眸,盯着手里的茶杯:“确实是可以不告诉你们,但是……我想被你们认可的。”
杨芷安静半晌,回忆道:“快四年了吧,当时你说你喜欢同性,我记得是在大四的暑假。”
或许是有秦微在身边,苏蘅的胆子莫名地大了起来,他说:“我对异性从来都没有过感觉,高中时就弯了,只不过当时没敢和你们说。”
杨芷略微愕然地望着他,却没有再问什么,她停顿几许,看向秦微,“小秦呢?”
秦微如实道:“也是大学毕业时。”
杨芷问:“那你父母怎么看?”
秦微说:“父亲不太能理解,母亲是可以理解的。他们知道这不是病,只是一时间不能接受。”
杨芷说:“有很多人都和我说过这不是病,但也有很多人和我说,不是无法挽救的。”
多年以来的了解,杨芷早已知道同性恋不是病的,她只是不甘心,骨子里到底还是有传统的观念。
秦微懂她的意思,直白地说:“确实有挽救的机会,但成功的可能性不确定,而且会伴随着痛苦与抵触。我听苏蘅说,他接受过相关的治疗……有过治疗的经验,坚持了十年的时间,我们其实……都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这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幼稚冲动。”
杨芷知道这些,在与苏蘅和好以后,在与冷昭的母亲聊过天以后,她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不然也不会默许苏蘅将秦微带回家来。
苏弘杉接过话茬,问他:“你们是认真的吗?我的意思是,只是谈恋爱,还是想好了以后?”
苏蘅答得很快:“想好了以后。”
饭做好了,阿姨喊他们去吃饭。
话题短暂地中止,苏蘅现在倒是不紧张了,往桌上摸了两颗奶糖,塞给秦微一颗,自己吃了一颗。
一个没注意,苏蘅被化开的甜水呛了下,捂着嘴直咳嗽,秦微连忙帮他抽纸,又去拿水,茶杯里的水太烫,秦微便兑了些冷水,摸着适温,才递给苏蘅。
“这什么糖啊。”苏蘅苦着脸,“劲儿太冲了吧。”
这也怪得到糖?秦微无奈,自然而然地接过茶杯,放到桌上,和苏蘅一前一后,向餐桌走去。
他们在客厅的动静不大,却还是让苏弘杉和杨芷留意到了。吃饭时,杨芷认真地教导秦微:“你不能太惯着苏蘅,又不是没长手,喝水不会自己拿吗?”
苏蘅:“……”
秦微哭笑不得,无言以对。
苏蘅的父母其实已经接受他们了,这次的谈话,更像是最终的确认,得到两个人认真的保证,就没有再为难。
沉重的话题结束,饭桌上的气氛轻松了许多,杨芷断断续续地说着苏蘅从小到大的缺点,末了,还和秦微加了个微信:“苏蘅这孩子不太懂事,以后如果有什么矛盾,可以找我或者老苏聊聊。”
苏弘杉也在说:“成家的意义,不仅在于传宗接代,更在于责任感的培养,对于男人来说更是这样。我希望你们能互相影响、互相帮持,而不是单纯的一方迁就、一方依赖……同性和异性的爱情其实都不应该是这样,你们要成长,要变得独立和成熟,知道吗?”
苏蘅辩解道:“我没依赖。”
苏弘杉瞥他一眼:“我说你依赖了吗?”
苏蘅:“……”
秦微忍住笑,应道:“知道。”
令苏蘅欣慰的是,杨芷和苏弘杉并没有对秦微产生偏见,他们仍然很喜欢秦微,唯独令他郁闷的是,杨芷又开始把秦微当做典范,对他进行全方面的精神攻击。
“……你看看人家小秦,个子高,身体也比你好,看着就精神,你能不能多锻炼锻炼?一天到晚,就知道瘫着玩手机,苏蘅,人要有上进心……”
苏蘅指指秦微,告状:“他也瘫着玩手机。”
杨芷更有话了:“同样都是瘫着玩手机,你怎么成天就这么散漫呢?你自己好好想想,找找原因。”
苏蘅:“……”
别人家孩子秦微笑得眼眸半弯,还是良心发现地帮苏蘅说了两句公道话:“苏蘅挺有上进心的。”
苏蘅:“……”更诡异了,还不如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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