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尘埃落定,唯余身后仍还烧得噼啪作响的宝殿。
承一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悲戚地看着脚下的尸体。
浓厚的黑烟让他咳嗽几声,嘴角溢出鲜血,身子摇摇欲坠。
沈念并未多想,直接将他背在身后,在宝殿完全坍塌前,将人带到了镇塔中。
承一看见阁楼里的姜云笙和顾丞,眸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似是没想到此处竟会有人。
姜云笙现在是以男儿身露面,只得双手举过头顶,躬身下去行礼,“大师。”
承一身上的僧袍被血迹染成了深色,袖口被飞扬的火点烧了几个焦黑的小洞,满身都是血腥气以及颓败。
他寻了个角落盘腿坐下,将手中剑放在腿边,一言不发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姜云笙狐疑地去看沈念,却见沈念朝她摇摇头。
一时所有人都陷入寂沉默。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承一才睁开眼。
他放下双手,将剑握在手中,轻轻摩挲剑身,声音低哑,“二十年了。”
沈念往前走,在姜云笙愕然的眼神中面朝承一跪了下去。
承一讶然道:“施主这是何意?”
沈念不答,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双手捧着举过头顶送到他的面前。
承一只看了一眼便满目震撼,甚至有些激动:“玄天令......你是......小将军?”
在他手上的,正是可号令幽州燕云铁骑的玄天令。
姜云笙听到“小将军”之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得细细思量,登时震惊不已。
她一直以为沈念是沈家哪支旁系的后人,能担得上“小将军”之称的,莫非他是沈聿嫡子,沈济川?
她望向沈念,看见他肃然的侧脸,喉间有些干涩。
沈济川,沈氏遗孤,罪臣之子,竟在侯府潜伏多年。
这个真相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姜云笙甚至后怕起来。
他得多小心才能让靖安侯没有发现他半分疑点,其中艰难,姜云笙不敢想象。
沈念终于开口,“晚辈手上这枚,是找工匠重新仿的赝品,真正的玄天令,早已被靖安侯抛于大海。”
他抬眸看着承一,缓缓道:“大师竟认得。”
玄天令只有沈氏嫡子可以继承,令牌上的图案,承一一眼便认出来了。
他盯着沈念手上的令牌,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天佑我大丰。”
“能在此地见到小将军,冥冥之中,是沈将军与老朽的机缘。”承一捧起斩尘,又道,“此剑,本是你父亲的佩剑。”
沈念喉头滚动,眼中隐隐发红。
“昔年与沈将军相识之时,他还不是镇北将军。”承一轻抚剑身上的纹路,思绪似乎回到了数年前。
沈念的视线跟着他的手缓缓移动,仿佛能看见剑身里隐藏多年的血影,即便此时剑身归鞘,也难掩其中凛然之气。
承一并非白云寺的僧人,他原是从京城承安寺而来。
承安寺已有数百年历史,这座古刹见证了大丰的崛起及兴衰。
太祖皇帝自冀州起兵,平定天下后,原打算立冀州为国都,却偶尔结识一位自西域而来的大师。
此人在大丰八方播撒佛法,所及之处都有诸多信徒,他来到冀州时,已是年迈之姿,身上的僧袍早已破破烂烂,在冀州城中遇到了太祖。
二人一番彻谈下来,太祖决定立金陵为国都,并在金陵修建当今的镇国之寺——承安寺。
承一乃是那位高僧第四十九代弟子。
是以佛法至今,仍能影响大丰众人。
“当年你父亲入京,在承安寺与老朽彻夜相谈三日,将军有天人之姿,定能庇佑大丰。”承一的语气里隐有哀愁,“然天妒英才,沈将军......”
说到此处,他没有继续,而是转了话头,“沈将军离京北上之前,与老朽做了约定,他以定边陲,稳天下为志,我以渡众生为己任。”
承一握住剑柄,又道:“斩尘乃是沈将军赠予老朽的信物,然老朽乃佛门弟子,携带此物实属不妥,便交予师傅代为保管,没想到竟被我师弟觊觎。”
他的师弟,正是那位刀疤脸。
上一任承安寺主持圆寂后,此人为争夺此剑,叛出师门,诏令天下武林人士来夺这把神兵。
承一为了保全斩尘,只能离开承安寺,在大丰四处游走。
他始终记得与沈聿的约定,每去到一个地方,便在一地传佛法。
大丰的所有地方都被他走了个遍,唯独幽州没有去,因为那处是沈聿的埋骨之地。
他渡化众生,却渡不了好友,他深明此生都无法面对。
冀州是他的最后一程。
承一抬眸,眼前的沈念隐有几分沈聿的影子,他骤然朗声笑起来,“你便是第二个沈将军,天佑我大丰啊!”
姜云笙站在一旁,眸中盛满了热泪。
一为沈聿不平,二是心疼沈念。
他不知吃了多少苦,才能活到今日。
如今能再看见父亲留于人世的遗物,定是感慨悲戚,无语泪凝噎。
沈念双目通红,跪伏下去:“还望大师指点!”
承一抬起沾了血迹的手,按在他的额头上,“我以佛祖之意,赐你永生福祉,护你仗剑除恶,一统天下。”
沈念倏忽抬起头,“大师,未免过于言重?”
一统天下,那可是皇帝才能做的事!
承一只盯着他的面容,笑容很是神秘。
他双手捧住斩尘,递到沈念面前,“二十年,此剑终于归位沈家,冥冥之中,这就是小将军的机缘啊。”
沈念小心翼翼地接过去,握住剑柄往上一拔,剑刃从剑鞘中露出半截,寒光映在他的眉宇间,平添几分肃杀。
姜云笙这一刻才真的相信何为天意。
沈聿的佩剑,在二十年后,回到了儿子的手中。
不知不觉间,她已泪流满面。
沈念昔年曾见过父亲给京城写的信,信中提起一人,便是承一。
今日来白云寺,原本也只是想寻个时间问问他的命数,未曾想竟牵出诸多陈年旧事。
他想得到斩尘没错,他已准备好说辞,让承一将剑交予他。
却没料到这把剑,是他的父亲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承一也看得出他想问什么,只淡淡道:“老朽知道小将军的心思,只是若我说出来的,与你心中所想相悖,小将军就放弃了吗?”
沈念不答。
“小将军肩负重任。”承一话锋一转,抬头看向姜云笙,目光幽深,“却有一人,与你命数相连,可助你成就基业,此人与你乃是天定的缘分,切莫失了机会。”
沈念追问:“大师可否告诉晚辈,此人是谁?”
承一捋须,徐徐摇头,只勾唇浅笑,却不答话。
突然,他面色一变,侧头再次吐出一口淤血。
姜云笙冲上去跪在他身前,“晚辈冒犯。”
她按住承一的脉门,为他把脉。
承一凝视她的侧脸,眸中尽显欣慰,“小公子,老朽已无生念。”
此言一出,姜云笙和沈念同时一愣。
“白云寺血流成河,宝殿佛像已蒙尘,这一切皆因老朽所起。”承一语气坚决,“我佛慈悲,就让老朽独自承担这罪孽。”
但见他嘴角缓缓滑下一道血迹,双目渐渐合上。
“大师?”沈念轻声唤道。
从窗口透进来一道刺目的阳光,不偏不倚地照在承一的身上。
姜云笙手中的脉象骤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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