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了大风,唐玄知披着一件外衫,正在屋中看册子。
上面记录的都是容问青的所有嫁妆,他一一过目,看看有没有何处有疏漏的地方,过几日他就要将她送回去,连同她的嫁妆一起。
屋外高树被大风刮得沙沙作响,不知从何处灌进来了些许,矮案上的烛光被吹得四处晃动。
唐玄知抬手挡住,光影在册子上有些扭曲,他索性合上不打算再看。
正准备休息,陡然听得东面传来家仆和丫鬟们的惊呼。
他剑眉微蹙,决定出门看看。
他起身拉开门,守在门外的小厮毕恭毕敬道:“大公子。”
“发生何事了?”唐玄知看向东院的方向,“吵成这样。”
家仆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回大公子,是夫人。”
唐玄知迈出去的步子骤然一停,原本想去一探究竟的想法全部消失。
“大公子不在府上这几日,夫人每日都在发脾气。”家仆如实说道,“大公子,您还是去看看夫人吧。”
他越说越惶恐,容问青自从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她温婉秀雅,如今却是时常拿府内的下人们撒气,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整个唐府的气氛都很压抑。
唐玄知从书院回到唐府后就没有去看过容问青。
他问过府上的大夫,容问青的伤势已无大碍,只需静养数日便能恢复如初。
既然不伤及性命,唐玄知自然就没放在心上。
他忙着张罗将她送回京城的事,旁的什么都不想管。
“就让她撒气吧。”唐玄知冷哼一声,“我就不信她还能把唐府一把火烧了。”
门被再次合上。
那家仆张了张嘴,想说的话都到喉间了却说不出来,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在门外当值。
东院。
容问青将屋内的所有东西都砸得干干净净,碎片残砾溅得到处都是,脸上戾气未消,正对着跪在地上惶恐不安的丫鬟们撒气。
“我都说了我不喝,听不懂人话吗?”她双目通红,将脚边摔碎的药碗踢到一边,长裙下方沾了脏东西也没有注意。
她并未挽发髻,只以一根青色缎带束在脑后,衬着她消瘦得凹进去的面容和惨白的脸色,整个人看上去毫无人气。
伏在地上的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怒了夫人,平白遭了责罚。
容问青坐在凳子上,手里紧紧攥着她的绢帕,“都给我滚!”
丫鬟们忙不迭起身,顾不上收拾退出屋子。
容问青独自一人待在屋内,满眼的狼藉刺得她的眼睛发疼,梳妆台上的镜子被她砸得四分五裂。
她侧目看过去,看到有了裂痕的铜镜里,自己那张失去往日神采的脸,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
她的生辰那日,唐玄知没有回来,偌大的府邸冷清得让人害怕。
她让厨子给她煮了一碗长寿面,却是一口也没吃下去。
自她出生以来,这是她过得最凄清的一个生辰。
她什么都不缺,她只想让唐玄知陪陪自己,她等了一天一夜,什么都没等到,甚至没等到唐玄知不回府的消息。
他的所有踪迹她都不知晓,甚至在得知他回来后,他都没有想过来此处看看她。
“唐玄知......”容问青紧紧握着手,指甲陷进手心,她却感受不到疼痛,眼泪从眼角滑落,一路延伸到下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她恨极了,不明白唐玄知为何会这么忍心。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她在回忆起自己对他的所有爱时,都显得自己那般的狼狈。
屋内四角的烛台都被她毁得差不多了,只余一盏歪倒在墙上,还在幽幽发着光。
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投在墙上,形只单影,孤独无依。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无声地落泪。
现在在京城的时候,她偶尔会随父亲进宫和皇帝的妃子们说话,会听到宫中一些闲言碎语,譬如后宫又进新人了,有哪位妃子犯了罪被打入冷宫。
她那时不明白“冷宫”具体是何意,某次跟着贵妃逛园子,路过冷宫,发觉里面安静极了,毫无人气。
那会儿她还心疼被关在里面的可怜女人。
如今看来,自己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唐府的大门每日都开着的,她想走,无人会拦着,可她偏偏居于一隅,不敢踏出半步。
因为唐玄知根本不会在乎她的去向,一如她被绑走那么久,再回来时,对她的遭遇不闻不问。
原来比伤人的言语更难受的,是漠视。
屋外,丫鬟们虽然被赶出来,但却都没敢真的走远,就站在院中,皆是忧心忡忡。
“大公子也真是的,怎的这么久不来看夫人?”
“自从夫人被大公子带回来后,我就没见过他们说上话。”
“唉,莫非大公子另有所爱,不喜欢夫人了吗?”
“嘘,快别说这种话,当心被夫人听到,扒掉你一身皮!”
议论声渐渐消失,房屋的门突然开了,丫鬟们登时谨慎起来。
容问青一身素雅青衣,长袖绣着一片丹桂,分明是很贵气的衣裳,她身形比从前消瘦,那衣裙就像是挂在一根杆子上似的。
丫鬟们大气也不敢出,也无人敢上前与她说话,只俯首规矩地站在一边。
夜风将容问青的发丝吹得四处飞扬。
她穿着单薄,身上感受到风里的凉意,浑身打了个颤,却没有打算回去加一件衣裳。
她抱着胳膊,转而往唐玄知的房屋走去。
“夫人,大公子已经睡下了。”
家仆将容问青拦住,“大公子交代过,谁来也不见,天冷,夫人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容问青嘴角微扬,眼里的寒意让家仆骇然,一时不知该听大公子的,还是听主母的。
“让开。”容问青身姿笔挺,“我有话和大公子说。”
“夫人,您还是别为难小的了。”
容问青骤然发了狠,将拦住她的家仆拨到一边,推开门走进去。
唐玄知并未睡下,听得开门声也没有抬头。
容问青站在门边,但见他端坐矮案前,手里拿着一只狼毫笔,不知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方才门外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容问青衣袂翻飞,面如死水地看向一言不发的唐玄知。
她的双腿仿佛被灌了铅,如何都迈不开。
他不是说他睡了吗?他知道外面是她,却听若未闻,熟视无睹。
容问青心如死灰。
她就这么静静看着唐玄知。
他的侧脸依旧俊逸非凡,一如第一次见到他。
然而短短数月,他们之间的关系却连陌生人都不如。
“玄知。”容问青终于开口,因发了一通脾气,嗓子有些嘶哑。
“送我回去吧。”她道。
唐玄知的笔尖停住,终于抬头看她,“好。”
二人隔着一段距离,他将她面上来不及收回去的痛楚尽收眼底,心中毫无波澜。
容问青露出一抹浅笑,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
唐玄知放下狼毫笔,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终于受不了了是吗?那就早日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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