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的缝隙越来越大,唐度生顺势走进去,反手把门关上,笑脸盈盈道:“季深,还没睡呐?”
再转过身去,却不见其人。
已有百年历史的藏书楼处处都彰显着古老的气息。
最边上的楼梯踩上去发出脆弱的声响,季深发现身后之人没跟上来,面无表情地侧头看去,但见唐度生还站在原地,脸上笑意不减。
他不着痕迹地皱眉,似是有些不耐烦。
不知是因为访客深夜来此扰了他的清梦,还是扰了他读书。
季深用力在木梯上踩了一下,唐度生登时反应过来,“来了来了。”
二人来到四楼的书阁中。
书阁四个角落里都点着煤油灯,中间摆了一张矮案,地上只放着一个蒲团。
季深往旁边挪了挪,给唐度生让出位置。
楼中烧着炭炉,并且终年不熄,以此来给书卷驱潮,以免楼中湿气太重毁坏那些古卷竹简。
唐度生在季深身边坐下,环顾四周,问道:“季深啊,看了多少了?”
季深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竹简上,不知是没听见他说什么,还是听见了不想回答。
唐度生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开口。
季深已经把这处当成了自己的家,对楼中的所有东西都视若珍宝,若是告诉他有外人要搬东西进来,定是会勃然大怒,说不定还会直接把他赶出去。
一时二人都沉默无言。
唐度生又站起身来到窗边,窗沿处滴落的雨滴落在窗格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阁中光线很暗,将他和季深的身影在窗上投下一抹淡淡的剪影。
四周的书架上尽是各种卷宗与竹简,尽数记录着中原千年来历代王朝的兴衰,以及与外族的各种征战。
这栋楼里的每本书都被季深细细轻扫过,上面一丝灰尘都没有,尽管时间久远,也没有让它们蒙着历史的灰尘。
唐度生侧目看他,他看得细心又专注,让人不忍心打扰。
他时不时地会拧眉,浅笑,仿佛在与古往今来的先贤对话,他沉迷于自己的世界中,谁都无法闯进去。
眼看时间紧迫,书院月假已经到期,天亮之后学生们就会返回来,那一批布匹还没有着落,唐度生心里一横,大步上前,刚开口,却见季深骤然抬手,终于开口:“且慢,先等等。”
唐度生一口气被呛住,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季深神情淡漠地侧目看他,在矮案上倒了一杯热水,指了指茶盏,“喝。”
唐度生咳得眼泪都出来了,重新坐回他身边,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才长呼一口气。
这么多年,他已经了解季深的脾性,往日里他不想说话的时候,即便你在他面前上吊,割腕,他都无动于衷。
但是一旦他主动开口说话,就证明有戏。
案上的煤油灯灯火微微晃动,不知从何处灌进来了风。
唐度生抬手掩在一边,挡住些许,待它恢复后才撤回手。
他上了年纪,盘腿坐了一会儿便觉得腰酸背痛,遂伸长腿从矮案下伸过去,将蒲团往后推推,索性直接躺在地板上。
他凝视着季深的背影,又叹了一口气。
现在着急也没用,这楼的主人不放话啊!
唐度生一度以为自己快要睡着时,季深终于合上手中竹简,声音不带半分情绪:“何事?”
唐度生猛地睁开眼睛,直起上半身,“季深,老夫来,是想给你借地方。”
季深扭头看他,不假思索道:“不借。”
唐度生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正襟危坐,“季深,此事关乎城外黎明百姓,若非没有别的办法,我不会来打扰你。”
良久后,季深又道:“为何?”
“我给你说实话吧。”唐度生往他身边挤了挤。
若是唐予州还活着,应当也是和季深一样的年纪了,是以唐度生并不觉得与他之间有陌生感。
“我有几位学生,想办法找来了许多布匹,但是这布匹数量较多,全部运出去,很容易引起衙门的注意。”唐度生拍拍他的肩,又将他披散的发丝拢到身后。
“季深呐,你是从青州过来的,一路上,平民百姓受的苦,你是知道的,近年来朝廷如何,也无需我多说,如今城外难民都快活不下去了,这眼瞅着天气越来越冷,今年的冬天不知又会冻死多少人。”
季深微微垂着头,紧紧地听他说。
“幽州流寇未平,那处又有很多流离失所的难民逃命到冀州,却不能进城,在外过着苦难日子,朝廷不问,官府不管。”唐度生越说,心里越发闷得慌,“我这几位学生,都是心怀大义与天下之人,虽是读书人,却不桎梏于书本,他们身份特殊,我就不明说了,书院尚且还能得到朝廷的庇护,把布匹运到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季深始终沉默着,手指捏得竹简嘎吱作响。
唐度生以为他又要发怒,赶紧安抚,“用不了多少时间,而且我向你保证,他们不会碰这书楼中的任何东西。”
季深依旧是那副没有半分神色的面瘫脸,“六楼。”
唐度生面上一喜,“好好好,我这就让他们进来。”
他站起身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弯腰抱住季深的脑袋使劲揉了揉,“我替他们谢谢你!”
楼梯上传来唐度生下楼的声音,季深站起身望向楼梯口,喃喃道:“朝廷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成了成了!”唐度生走到楼下把门推开,“季深他答应了,都运到六楼,不过他爱书如命,切莫胡乱去摸。”
姜云笙也是欢喜,“多谢先生!”
一垒接着一垒的布匹被搬进去。
季深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他听得那些脚步声来来往往,仍然在他的矮案前看竹简。
顾丞在六楼的书阁中东张西望,他走到一方书架前,见那上面标注的字他一个也看不懂,凝神细细辨认了一番,发现并不是中原的字。
不知是哪个外族的,架子上摆着的,应当也是关于外族的史书。
“小公子,都搬完了。”有影卫说道。
顾丞走回去点了数量,一个不差,将这偌大书阁占了半数以上的地方。
“好,都回去吧。”顾丞道,“千万小心,别碰到这些史书。”
影卫步履匆匆地退出去。
顾丞最后看了一眼六楼的所有书架,正要转身离去,不经意地一瞥,瞥见墙上挂着一幅美人画像。
他好奇的又折返回去,细细端详那画上的女子。
但见那女子眉目深邃,与中原女子的温婉不同,她目光炯炯,身着雍容华贵的锦绣裘袄,手里握着一根缰绳,额间是一条绯红玉石锦带抹额。
她面带笑意,眼角有些许皱纹,却没有让她的美丽减掉半分,更平添了一种贵气与豁达。
顾丞的目光移到画侧,上面写着一行小篆——阿史那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