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哧!”
又一颗斗大的头颅滚落在法场上,弹了两下滚下法场,落入人群中。
“啊……”
人群退散,仿佛躲瘟神一样的避开这颗血淋淋的人头。
法场没开张之前,他们怀疑、他们质疑。
现在法场上真大开杀戒了,他们又感到莫名的惶恐。
这可是官老爷啊!
能这么当狗杀吗?
能杀给他们看吗?
最终还是一名充当人墙的绣衣力士上前,捡起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反手抛上法场:“上边的弟兄,接着!”
收拾尸首的绣衣力士像接南瓜一样准确接住飞上来的死人头:“好嘞!”
前排观众:……
高台之上的杨戈丝毫没有受这点小插曲影响,他机械的一拍惊堂木:“带犯官!”
行刑台上的血还在冒着热气,就又有一名披头散发的犯官被按到了行刑台前。
“犯官宋珅带到!”
“验明正身!”
“犯官宋珅,原扬州通判,自去岁九月始,勾结永泰粮号、长风帮把持粮道、哄抬粮价,从中谋取暴利……”
案牍宣告完毕,宣读案牍的强壮力士退到一边。
后方的杨戈望着那一头白的长发,想到了今早手下汇报说此人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他收回了去拿令箭的手,沉声大喝道:“犯官宋珅,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何话说!”
行刑的力士会意,俯身取下宋珅嘴里塞着的破布。
宋珅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双眼早已看不到半分光彩,他慢慢站起身来……
行刑的力士见状,当即就要伸手去按回行刑台前。
杨戈低喝道:“由着他!”
两名力士应声后退。
宋珅踉踉跄跄的走出行刑台,迎着法场下成千上万扬州百姓愤恨的双目……
“噗通。”
他缓缓的跪倒在地,面对成千上万扬州百姓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抱拳嘶哑的声嘶力竭呼喊道:“我宋珅有罪,我有负陛下隆恩,有负父母养育之恩,有负诸位父老乡亲信任,犯官不敢奢求诸位父老乡亲宽宏大量,只望后来者以我为戒,纵使不能出淤泥而不染,也万勿同流合污,步宋珅后尘……宋珅,悔不当初!”
说完,他起身一步走到行刑台后,跪地自行将头颅伸进行刑台后。
杨戈捏了捏拳头,果断的抓起一支红头令箭抛了出去:“斩!”
“啪!”
红头令箭落地。
一名绣衣力士上前,拔刀一挥。
“噗哧。”
人头落地,在木板上砸出“咚”的一声,翻过一张泪痕纵横的老脸,睁着眼睛望着西北方。
沸腾的人群微微有些骚动。
“带犯官……”
“犯官李子明带到!”
“验明正身!”
“犯官李子明,原扬州推官,自去岁九月始,勾结永泰粮号、长风帮把持粮道、哄抬粮价,从中谋取暴利……”
“斩!”
“噗哧!”
“带犯官……”
“犯官刘……”
“斩!”
一个又一个或疯狂挣扎大声喊冤,或屎尿齐流如行尸走肉的犯官,被生拉硬拽的拖上法场。
变成了两截血淋淋的尸首后,拖下法场。
一个又一个扬州百姓耳熟能详、声威赫赫的官老爷、大人物……
就这么在“万众瞩目”之下,身首异处。
一句又一句“斩”。
一块又一块红头令箭。
杀得杨戈麻木。
杀得满城百姓胆寒。
法场下看热闹的百姓,有人走、有人来、有人走了又来……
各种各样的欢欣、鼓舞、恐惧、忧虑的传言,满城飞舞。
但菜市口的法场却好似全然不受影响,依然在保持着稳定到机械的节奏,将一个个犯官压上法场,宣读完案牍之后,砍作两截。
二十个。
五十个。
一百个……
行刑还在继续!
就好似这天底下的贪官污吏永远都杀不完。
杀到后头,连百姓们都替杨戈这个主刑官兼钦差大臣感到担忧……
他们虽然读的书不多,也不懂朝堂上那些弯弯绕。
但这片富饶且贫瘠的土地上故老相传的人生经验告诉他们,那位杨二郎杨大人这么个杀法,肯定不合朝廷的规矩,也肯定是不被朝廷允许的。
因为从来,从来就没有任何地方,这么一窝一窝的拿贪官污吏公开行刑过。
是从、来、没、有!
在杨戈将嘉兴府盐运使刘耀祖送上行刑台一刀砍成两截之后,下方观看行刑的百姓之中忽然有一部分人呼拉拉的跪在了地上,齐声高呼道:“杨大人,您做得够多了,莫要因为我们,害了你自己的前程啊……”
他们这一跪一喊,顿时提醒了其他胆寒且忧虑的扬州百姓。
顷刻之间,长街上一眼望不到头儿的拥挤人潮,一排一排的向前倾倒,杂乱的呼声当中,只能勉强听清越来越明显的“杨大人”三个字。
大魏见官是不需要行跪拜礼的。
哪怕是面圣,除了少数重大典礼,也是不需要行跪拜礼的。
杨戈先前就是行揖礼接的圣旨……
但此时此刻,扬州百姓们除了给杨二郎杨大人跪一个,他们真的找不到别的表达内心中感激爱戴的办法了。
他们渴望有这么一个能为他们做主的父母官,太久太久了。
久到他们都快忘记了,父母官是因为给他们当家做主才被叫做父母官。
而不是因为他们高高在上、作威作福而被叫做父母官……
绣衣卫作为天子驾、天子亲军,肯定是见过世面的。
然而面对眼前这“一马平川”的汹涌人潮。
面对眼前这山呼海啸的敬爱高呼……
法场周围的所有绣衣力士,都只觉得身上似乎有千百只跳蚤在乱爬,颤栗的他们几乎站不稳。
他们仿佛也是突然间醒悟……原来做官,也是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吗?
杨戈亦不能免俗,他也觉得头皮发麻、心跳猛然加速。
可又觉得莫名的觉得鼻腔酸涩冲脑,眼眶里的水雾压都压不住,
他从堂案后边绕出来,一步一步的走到法场边上,迎着眼前的一马平川,双膝一曲跪在了法场上。
他这一跪,左右的绣衣力士们登时也无人敢再保持站立,纷纷面向着前方的人潮跪了下去……
“大家听我说,听我说……”
他运足真气,声嘶力竭的大喊道。
人潮的高呼声,渐渐平复下去。
成千上万双亮晶晶的双眼,眺望着跪在台上的那道挺拔身影。
虽然那道人影带着半脸面具。
但他们看得出,他很年轻。
也看得出,那个年轻人在流泪……
“我知道大家受苦很久很久了,我也知道大家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
迎着成千上万人的注视,事先没有腹稿的杨戈只觉得脑袋乱得一塌糊涂,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朝廷……有负大家伙儿!”
“我们知错,我们改!”
“我带着陛下的嘱托前来,来给大家伙儿做主,来还江浙朗朗青天,来让家伙过上本该过上的日子。”
“我恳请大家……不要被这些腌臜人、糟烂事影响,无论世道如何变化,都请继续心怀公义、继续向着阳光!”
“只要我们努力耕种,只要我们努力做工,只要我们堂堂正正的做人……日子就一定会好起来!”
“若是没有……”
“只要我杨二郎还在,我就会再来!”
“请大家伙不要失望!”
“请大家伙继续前行!”
“杨二郎,拜谢大家了!”
杨戈泪如泉涌的向着前方的人潮叩首。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
或许是他对这片时空错位依然叫做华夏的土地,爱的太深沉。
又或许是这些错位了时空依然有着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炎黄子孙,仍然叫同胞……
杨戈向着人潮叩首。
人潮亦向着杨戈叩首,纷乱的高呼声中,可以找到出所有的祝词与吉祥话。
杨戈扭头,瞪着身后身后还在发呆的绣衣力士们大喝道:“带犯官!”
一众力士如梦初醒,扯着喉咙奋力齐声高呼道:“带犯官!”
杨戈起身,对着四面八方拱手,而后转身走回堂上,抓起一根红头令箭扔出去。
“斩!”
连案牍都还未来得及宣读的犯官,这就被按在了行刑台前,一颗头颅高高飞起……
下方的人潮仰着脑袋,逆着阳光仰望着那一颗高高飞起的头颅……
那一刻的灿烂阳光,照进了他们的心田,驱散了黑暗与污秽。
留下了一个光明、英武和慈悲的俊美青年形象。
自从这一天起,江浙之地就开始流传一个传说,传说那位杀尽江浙贪官污吏的钦差大臣杨二郎,就是那位劈山救母的显圣真君杨二郎下凡,涤荡人间妖魔鬼怪,救百姓于水火苦难,还人世朗朗青天……
也是从这一天起,二郎真君有了人身,所有的二郎真君神像,都从原先身穿黄衣、手持三尖两刃刀的威武形象,慢慢演变成了身穿朱红四爪蟒袍、腰悬尚方宝剑的高大英武形象。
也是从这一天起,杨戈有了神身,后来所有人再听到他的名字时,都会下意识的将他与“显圣真君杨戬”联系在一起……
杨戈护了他们一时。
他们护了杨戈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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