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粮号、丰裕米庄、富禾粮庄,把持粮道、囤积居奇、哄抬粮价,陷万民于水火、置家国于危亡,罪该万死、十恶不赦!”
“圣上有谕,三大粮号首恶满门抄斩、连坐三族,从者流放岭南、遇赦不赦,大快天下、以儆效尤!”
立夏时节的小雨中,身披飞鱼绣衣的方恪,率领数十名力士押解路亭三大粮号的大小管事负枷游街,边走边抑扬顿挫的高声呼喊。
行至悦来客栈门前时,他还特地放缓了步伐,扯着喉咙越发卖力的高声呼喊……
无数路亭百姓像疯了一样的沿着游街的队伍来回奔跑、来回嚎叫。
飞向那一票三大粮号管事的石头、泥巴、狗屎,更是像雨点一样……
游街的队伍行蠕动着前行,人群中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群大聪明,掏出了几串鞭炮点燃,拿在手里舞动着纵声欢呼。
杨戈站在客栈门前,透过浓浓的硝烟注视那一串满身污垢、披头散发的阶下囚,嘴角的笑容比ak都难压!
他以前常听说一些不能被仇恨左右情绪的言论,说什么复仇并不能让人快乐、让人幸福,只会将人推进更黑暗的深渊,人要学会原谅、学会宽恕云云……
他现在特别想向那些宣扬这种理论的人说一句:放你娘的屁!
“小哥儿,你来一串不?”
一个面熟大聪明拿着一串鞭炮凑到杨戈面前。
杨戈:“解气吗?”
大聪明:“贼解气!”
杨戈不犹豫,接过鞭炮就借他手里的火种上点燃,舞起来就一头扎进了雨幕里:“哦哦哦哦……”
客栈的柜台后,刘掌柜看着门外冒雨撒欢的杨戈,笑容满面对正堂里还在喝酒的熟客说道:“小哥儿平日里瞅着一本正经、稳稳当当,没想到也有不着调的时候儿!”
熟客们笑呵呵的回应道:“多好啊,俺要是再年轻十岁,俺也想去雨里走一遭!”
“朝廷也算是干了一回人事儿啊……”
“哎,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啊!”
“咋的,他们都敢做,还不兴俺们说啊!”
“你急个啥,须知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俺就顶瞧不上伱们这些读书把心眼子都读堵的书簏,那你们饿得快死的时候,是张大侠担着杀头的罪名救了你们一家老小吧?咋到头儿来啥都是老天爷的功劳?你良心都被狗吃啦?”
“你……”
眼瞅着正堂内的火药味儿越来越重,刘掌柜连忙拎着一坛老酒从柜台后转出来:“哎,张大侠大仁大义、老天爷也有眼,不矛盾……大家吃好喝好,今儿的酒钱,咱请!”
他抱着酒坛子挨桌挨桌的给熟客们的酒壶里添满酒,末了直接将剩下的半坛老酒搁到了骂人的那个粗人桌上。
那粗人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坛子,心头有数儿,笑着向刘掌柜拱手。
刘掌柜笑呵呵的摆了摆手。
二楼雅座上,一身便服的沈伐拎着酒壶立在窗边,俯视着街上挥舞着鞭炮撒欢儿的杨戈,心头也有种收获的喜悦。
连他自己都没料到,去年夏天随手在此地种下的一粒种子。
竟然这么快就结出如此鲜美的果实……
有道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只这一波就从朝堂上拔起了三个侍郎、六个郎中,以及他们那一条线上的各部京官、地方官,水路两道承运使、监察官……截止目前,因此案丢官的大大小小蛀虫,已经超过三百之数!
连阁部级的大佬们,这些时日都老实了不少……
这是当今圣上御极以来,大魏官场最大的一次地震!
其直接影响、间接威慑力,堪比绣衣卫监察百官十年之功!
什么叫惊喜?
这他娘的就叫惊喜!
易地而处,他做不到杨戈这份儿上。
他顾虑太多了……
好一会儿后,撒欢撒够的杨戈才“蹭蹭蹭”的跑上二楼,抓起桌子上酒壶就仰头灌下一大口。
“痛快了?”
沈伐靠着窗沿,摇晃着酒壶笑吟吟的问道。
杨戈:“痛快了!”
沈伐:“我这回还算得力吧?”
杨戈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没有让我白费心思!”
沈伐眉开眼笑:“就冲你这句话,这个雷哥哥就不算白帮你扛!”
杨戈瞬间收回大拇指:“什么叫帮我扛?这不是你分内的事吗?是我在豁出老命帮你们纠正错误好不好?”
沈伐哑口无言,扬了扬手里的酒壶说道:“算哥哥失言,自罚三杯!”
杨戈提起桌上的酒壶,认真道:“这三杯我陪你,这一波你配合得的确不错!”
他不会妄自菲薄。
却也不妄自尊大。
他知道自己都做了哪些事,也非常清楚自己递进朝堂上那些刀把子,要是没有人接过去抡起来乱杀,也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儿。
解决一件难办的事情,最常用的方法有两种:大事化小和小事化大!
他用的是小事化大。
而朝堂上那帮人精,最擅长的是大事化小。
沈伐笑了笑,绝口不提自己这些时日在京城都承受了些怎样的压力。
情况最不好的那几日,他都已经做好了与家中切割的心理准备……
“你而今可算是出名了!”
沈伐灌了一口酒,吐着酒气笑道:“这些时日明里暗里敲打哥哥我的人,比我干了五年百户千户都多!”
杨戈放下酒壶,皱眉道:“我……应该没有暴露吧?”
他自忖他就是张麻子这件事,只有沈伐和方恪知晓才对。
沈伐笑着摇头:“别小觑了天下人,路亭才多大?就算是只耗子,也该翻出住哪个耗子洞了……至少,上边那位肯定是知道的!”
他向西方揖手,心头不由自主的再次忆起,先前在御园看到那副“望乡”时的错愕心情。
杨戈面色微沉,拉开椅子坐在了饭桌前:“怎么说?”
沈伐饮了一口酒:“这次的雷,哥哥也帮你扛了,但你必须得入京……”
杨戈摇头:“除了让我离家,什么事都好说!”
沈伐深吸了一口气,徐徐说道:“此番你的做法,犯了很多人的忌讳,你若不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着,很多人都会睡不安稳的。”
杨戈偏过头看他:“那你觉得,我在做此事之前,有没有考虑过这个结果?”
沈伐看着他:“哥哥知道你不怕……但没这个必要不是吗?只不过是换个环境而已。”
杨戈沉吟了片刻,忽然轻叹道:“有不走的办法么?”
若他还是孤身一人,他必然会硬刚到底。
了不起,他立地炼精化气、返璞归真!
归真境巨擘,不敢说天下大可去得,但想来只要不自个儿铁了心的往死路里冲,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才对!
但不知不觉之间,他在路亭县已经有了许多的牵挂……
他不怕死。
但他怕旁人因他而死。
沈伐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哥哥若是没记错的话,这还是你
杨戈不解的看着他:“你觉得这好笑?”
沈伐想了想,笑容慢慢消失:“的确不好笑……”
一群脏心烂肺的烂人,拿别人的亲朋好友去威胁一个敢说真话的好人,的确一点都不好笑。
他抿了一口酒认真的思索了片刻,开口道:“办法……也不是没有!”
杨戈:“什么办法?”
沈伐:“你坐我原先那个位子,一切危机自然迎刃而解!”
杨戈皱起眉头,怀疑这厮是在趁火打劫:“我坐不坐你原来那个位子,有什么分别?再说,我上门才多久?够格吗?”
“当然有分别,还很大!”
沈伐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你位子太低,这件事就是你一人的事,你位子高了,这件事就是我们所有人的事,任谁想动你,都得先考虑考虑我们所有人!”
“至于你够不够格,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上边那位说了才算!”
他再次向西方揖了揖手。
虽然这个办法是他方才才想到的,但他有把握,上边那位有八成可能会应允此事。
毕竟,他才是此事中受益最大的人!
再说谁会拒绝一根搅屎棍子呢?
一个绣衣卫千户级的搅屎棍子,就是阁部大佬们听见他的名字,心头都得多转几个弯儿吧?
杨戈必须得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但他还是苦笑道:“还有其他办法吗?你知道,我真不想操那么多心……”
“你当这是买菜呢?”
沈伐没好气儿的回道:“还能讨价还价?”
杨戈立马不着痕迹的送上一记马屁:“我这不是有枣没枣再打他三杆子吗?万一您足智多谋、算无遗策,还能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呢?”
“没有!”
沈伐一口拒绝:“你再推三阻四,老子就不管了,你有招想去(qie)、没招死去(qie)!”
杨戈连忙双手捧起酒杯:“别啊,说好了要做彼此的天使呢?你咋能中途尥蹶子呢?”
沈伐听不懂他在胡言乱语什么,但还是认真的解释到:“小哥儿,不是哥哥不想帮你,而是这世间上的事,不是每一件都有解决的办法的,就连哥哥我很多时候都只能捏着鼻子馒头蘸屎吃,你如今还有得选,就偷着乐吧,别不知好歹了!”
“气海境没得选……”
杨戈捏着酒杯:“归真境也没得选吗?”
沈伐愣了愣,慌忙摆手:“你别冲动,有话咱哥俩好好说!”
杨戈:“我也不想冲动啊,可你摆出来的这两条路,哪条我都不想选啊!”
沈伐:“又不是老子在为难你,你跟老子较什么劲?”
杨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为难你?我跟你又没仇,就算我晋升归真境后要杀人,肯定也是杀那些威胁我的王八蛋啊!”
沈伐挠头,心说一句‘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厮不但是个智计百出的聪明人,他还是个随时都能炼精化气的莽夫啊!
聪明人会武术,这谁挡得住?
于是他只能先设法稳住杨戈:“你别急啊,有事儿咱哥俩好好说啊,聊得好好的,干嘛要归真呢?”
杨戈:“那你就说,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吧!”
沈伐:“没有!”
杨戈:“看爷神功无敌、炼精化气……”
沈伐:“不是,我那位子长钉子啊?你为啥就死活不肯坐呢?”
杨戈:“我不想管事儿,我不想动脑子,我不想被你们支使着满地乱窜,我想天天都能回家,我想混吃等死……你那位子能么?”
沈伐:“不能……”
杨戈:“哎哟,突然又想起来,先前杨天胜还邀请我跟他一起去闯荡江湖来着,也不知道他们家还差不差看家护院……”
沈伐:“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杨戈提起杯中酒,一口饮尽:“这可是你说的,男儿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口钉、不带反悔的啊!”
沈伐懊悔的抬手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叫你嘴快!”
杨戈热情的向对面的位子坐了一个“请”的手势:“来来来,咱哥俩边吃边喝边聊……张二牛,搞个铜锅、再切半斤羊肉,记我账上!”
他拔高了声音大声喊道。
楼下的张二牛应了一声,蹭蹭蹭的往后院跑去。
沈伐铁青瞅着这厮前倨后恭的嘴脸,心头觉得自己上了这厮的恶当了!
杨戈见状,起身笑容满面的将他扯过来,强行将他按进对面的椅子里:“老话不都说,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嘛,您要觉得哪儿不妥,咱再商量嘛,总得大家都过得去才行。!”
沈伐抱起双臂,虎视眈眈的审视着他。
杨戈陪着笑脸,任他看。
等到张二牛上完羊肉退下后,沈伐才道:“
‘现在这样?’
杨戈想了想,登时反应过来:‘嗷,好处我拿,事手下去办啊!’
“明白!”
他当即毫不犹豫的做了一个“ok”的手势。
“
沈伐双手一拍桌面,上身前倾:“你不能再混吃等死!”
杨戈看了他一眼,一句“关你屁事”都顶到喉咙了,被硬生生他憋了回去:“我劝你适可而止嗷,把我逼急了,大家一拍两散、不过了!”
沈伐缩回椅子里:“一拍两散就一拍两散,老子还就不信了,没你了杨屠户,大家就吃不了带毛猪!”
杨戈不服气:“我为大魏立过功、我为大魏流过血,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沈伐点头:“对啊,你为大魏立过功、你为大魏流过血,所以我们要奖赏你啊!”
杨戈拍桌:“是不是奖赏,你自个儿心头没点数儿吗?”
沈伐摆烂:“你出去问问,谁敢说这不是奖赏!”
杨戈没辙,收回手掌:“那你倒是说说,啥才不叫混吃等死?”
沈伐左想右想,试探着问道:“以后做事……主动点?”
杨戈一乐:“哦,这他娘的就不是混吃等死啊,我答应了!”
沈伐又想给自己一巴掌!
杨戈却已经不给他再后悔的机会,端起他面前的酒杯就塞进他手里,提起自己的酒杯与他干杯:“呐,讨价还价、讨价还价,我讨了价、您也还了价,现在我认购了,可就没得再讲了啊,再讲课就坏买卖了,以后谁还敢跟您做买卖?”
他仰头一口喝了杯中酒:“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沈伐终于还是没忍住,反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崩溃道:“我上辈子是造了多大的孽,这辈子才会遇到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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