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朝的朝会分三种,第一种是每日例行的早朝,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参加,多是内阁阁臣和六部长官,也就二三十个人,规模较小。
第二种是在每月初一和十五举行的朔、望朝,凡在京官员都要参加,规模很大,议事内容和章程都比早朝隆重正式得多。
第三种则是大朝会,只在每年的正旦、冬至和皇帝生日这三天举行,不仅所有京城官员要参加,还有些回京述职的地方官也要参加。因为人数最多,所以基本上只是走个流程,主要的朝政议事还是要靠早朝和朔望朝。
九月十五,是顾云霁入职翰林以来第三次参加朔望朝会,因为有前两次的经验,他对此已经轻车熟路了。朝会的地点在奉天殿,依照礼仪次序在自己的位置站好后,顾云霁便肃正仪容,等待朝会的开始。
前些天才出了贾道衡的事情,顾远晖说诸大臣很有可能要趁此次朝会向景丰帝施压,顾云霁倒是很想亲眼看看那样的场景,可惜他的官级较低,只能站在殿外参加朝会,对殿内的情形看不太清楚。
奉天殿内,百官入列完毕,大太监宁福海扯着尖细的嗓子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一个须发花白的大臣从文官队列中站出来,朝着景丰帝道:“老臣周民青,有本要奏。”
周民青是先帝惠宗的皇后之父,也就是景丰帝即位后尊为端懿太后的堂嫂的父亲,在朝中威望颇隆,为人最是古板守礼,可以说是守旧派老臣中的代表人物。
周民青现任着个太傅的虚职,手中没有实权,一般情况下不怎么涉理朝廷庶务。但凡他出面,不是要以祖宗礼制的名义来反抗皇帝的某项决定,就是要在某件君臣争议的事情中,为紧随其后的百官打头阵。
反正对景丰帝来说,只要周民青开口,总没好事。
偏偏周民青是三朝元老,名义上更是景丰帝堂嫂的父亲,无论何时都要给他两分面子。是以眼下景丰帝虽然心中预感不妙,脸上却还是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周太傅请讲。”
周民青道:“陛下,大皇子殿下现年七岁,早到了该识字明理的年纪。请陛下降下谕旨,准皇长子出阁读书,以涵纳学识、修养人之品性。”
景丰帝面色僵了僵,随即很快恢复正常,语气平静地道:“关于皇长子读书之事,朕自有决断,可容后再议。周太傅若无别的事,就先退回班列吧。”
“陛下。”周民青不为所动,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百姓家童子开蒙读书,多在五六岁的年纪,大皇子殿下翻了年便是八岁,实在是拖不得了,不如今日便好生议一议,也好定个章程。”
说着,周民青躬下身子,姿态看着愈发恭谨,语气却是带着固执:“陛下既说已有决断,那就请陛下讲与臣等听一听,也好让臣等安心。”
看周民青这一副不给个说法就不依不饶的架势,景丰帝眸中渐渐泛起冷色,一时没有说话。
宣阳侯刘庆礼是刘贵妃的父亲,一向是坚定地站在景丰帝一边。此时见景丰帝似有不悦,他连忙站出来高声道:“周太傅这是何意?陛下说有了决断那就是有了决断,周太傅何必刨根问底?”
“再说了,陛下贵为天子,思想包容宇内,处事英明神武,我等臣工奉命行事就是,问那么多做什么?”
说到这里,刘庆礼看了周民青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朝堂之事,万般种种,陛下自有圣天子之考量,有些事情不便说与我等俗世臣民听。周太傅如此细究,可是妄图揣测圣意,僭越犯上啊?”
周民青冷笑一声:“老夫不过才说了几句话,宣阳侯也不必给老夫扣这么大一顶帽子。陛下九五之尊,内心思虑确实不是吾等可以僭越窥视的。然则皇子教养关系江山社稷,兹事体大,吾等既食朝廷俸禄,自当尽心侍奉为上分忧。若一味只听不问,万事不关心,岂非成了尸位素餐的蛀虫?”
“另则,天子无私事,皇家之事亦是国事。老夫问的是皇子读书,朝堂之上光明正大,又不是腌臜的阴谋诡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周民青回头斜了刘庆礼一眼,加重了语气:“何况连陛下都没说什么,宣阳侯却急吼吼地跳出来说不方便讲,到底是谁在揣测圣意,僭越行事!”
刘庆礼气得语噎:“你!”
“好了。”景丰帝蓦然出声,打断了二人的争吵,“朝会上臣工们观点不同,彼此争辩也是常事,哪至于就互相扣什么僭越揣测的帽子呢?宣阳侯一时嘴快,脱口而出罢了,周太傅莫要放在心上。”
想到前些天贾道衡的事,景丰帝自觉今日怕是没那么容易混过去,又见周民青态度坚决,不由心头松动,索性主动让出一步:“关于大皇子读书之事,周太傅所言有理,的确不好拖下去了……这样吧,眼看天气就要凉起来了,也不是什么好时节,不如等明年开春之后,再让大皇子出阁读书。”
周民青眉头一皱,还未提出异议,身后的刘庆礼便面露喜色,附和道:“臣以为如此甚好。明年二月二皇子殿下就要满七岁了,也到了识字明理的年纪,正好与其皇长兄一同出阁读书,这样也可省事了。”
“荒唐!”
话音刚落,礼部尚书蔡志川就一脸怒容地驳斥道:“大皇子殿下乃陛下长子,宗室首嗣,出阁读书前要理正名分次序。二皇子殿下是次子,自当排于大皇子之后,怎可与其皇长兄一同读书?这才是真正的有违礼法、僭越逾矩!”
刘庆礼被他气势压得一矮,底气不足地嘴硬道:“左右都是陛下的皇子,不过年龄上有些许差距罢了,出阁读书而已,用得着如此区别对待吗?”
一个是皇长子一个是皇次子,两者虽只差在年龄,但各自的命运却是截然不同的。皇长子将来要继承大统登上帝位,而皇次子最多只能受封亲王,向皇长兄俯首称臣,二人之间是君臣之分,更是云泥之别。
刘庆礼本是个庸碌小官,因着女儿刘氏受宠这才被景丰帝一路提拔了上来。短短几年间,刘家就完成了从底层小吏到皇亲国戚的蜕变,眼看景丰帝偏爱刘氏所出的皇次子,他们心底的妄念也就渐渐被勾了出来,想要索求更多。
刘庆礼被权欲冲昏了头,让皇次子与皇长子一同读书这种僭越礼制的事情,连景丰帝都不敢直接谈,他却就那么大喇喇地在朝堂上说了出来,顿时惹怒了不少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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