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丰四年,三月暮春。
深夜的皇城宫门紧闭,一座座深红的宫殿肃穆地屹立在黑暗里,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在地面上投射出庞大而模糊的阴影,宛如沉默的巨人,庄重又威严, 令人心生畏意。
漆黑如墨的城墙之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由远及近,携着北疆未化的风雪,清脆有力地敲打在石板路上,激起阵阵飞扬的尘土。
驿卒一手紧抓缰绳,一手高举军报,声音撕裂高亢,惊雷一般震碎了众人的清梦:
“紧急军情!鞑靼纠集二十万人马,犯我边关!宣府镇危急——”
——
次日清晨朝会,听着面色阴沉如水。
眼看皇帝迟迟不表态,兵部尚书急得嘴都燎起了泡,索性从百官队列里一步跨出,对着上面的景丰帝朗声道:
“陛下,此次鞑靼来势汹汹,宣府镇虽有定国公坐镇,一时半会儿不至于被攻破,但毕竟对方有二十万人马,而宣府镇却只有不到十五万守军,即便是固守不出,也难以长久抵抗。当务之急, 还是要尽快调粮增兵, 前去支援!”
鞑靼骑兵生长在草原之上,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若是在平原对抗, 我方兵马至少要比对方多出一半, 才有比较大的获胜把握。
守城战虽然比直接对抗要容易一些,但两方毕竟有着五万的人数差距,挡不住鞑靼骑兵的频繁侵扰,万一对方继续加派人马,宣府镇是抵挡不了多久的。
最要命的是,因为近年来边疆安稳,朝廷一直在裁撤兵员削减军费,去年年底才从宣府镇撤了三万人回内地。谁能想到就在这种节骨眼上,敌人偏偏发兵前来侵犯。
当然,也有可能是鞑靼人瞅准了现在边关空虚,专门挑在这个时候大举南侵,想要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很显然,他们目的达到了。
兵部尚书话音刚落,立刻便有户部的官员跳了出来:“尚书大人说得轻松,调粮增兵,粮从哪里调?兵又从哪里增?前年北方遭了一次大蝗灾,去年又为了兴修水利工程安置流民, 耗了不知道多少钱财, 朝廷到现在都还没缓过劲来。”
“如今国库空虚,若不是还有海贸的进账,怕是连诸位大人的俸禄都要欠着了!户部实在是拿不出这个钱来,望陛下明鉴!”
兵部尚书对他怒目而视,“不调粮增兵,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定国公固守到战死最后一个兵,让鞑靼一路打到京城来,你才乐意吗!”
户部官员梗着脖子油盐不进:“不管怎么样,加征也好,募捐也好,或是尚书大人看得起下官,将我烹了炸了去卖几两银子也好,反正,户部没钱!”
“你!”兵部尚书一口气堵在胸口,气得差点没撅过去。
或许是去年水利工程耗银太多,工部侍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连忙站出来打圆场:“二位大人消消气。前线战事紧急是事实,户部拿不出钱来也是事实,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为朝廷着想,没有谁对谁错。”
“不如这样,先从附近的府镇抽调些兵粮去支援宣府镇,让定国公尽量多守些日子,等过几个月夏税收上来了,户部有了钱,咱们再行增兵派粮。至于从哪些府镇抽调嘛……”说着,工部侍郎眼珠子转了一转,“臣认为,大同镇最为合适。”
此话一出,正如一个火星点燃了炸药桶,朝堂上的大臣们顿时炸了锅。
“大同镇与宣府镇一样,同为九边重镇之一,时刻要预备抵抗鞑靼的侵犯,从大同镇抽调兵粮,亏侍郎大人想得出来!”
“大同镇与宣府镇相距不过几百里,总共也只有十二万兵马驻守,此时分兵出去,若是让鞑靼人钻了空子,调头转攻大同镇,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一旦大同镇出了意外,鞑靼人就会直逼居庸关,京城危矣!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啊!”
一个脾气火爆的御史当场开骂:“拆了东墙补西墙,如此一来,大同镇兵力空虚,万一鞑靼进犯,那就是比宣府镇还要危急万分!这算哪门子的计策?分明是亡国的妄语!卫进,你安的是什么心!”
工部侍郎卫进冷眼以对,寒声反问:“那何大人告诉我,什么才是好计策?我洗耳恭听!”
被卫进当庭质问,这只会讲空话的御史顿时语噎,脸红到了脖子根,嗯啊了半天,终究还是讪讪地闭了嘴。
卫进冷哼一声,转头对着景丰帝道:“陛下,从大同镇抽调兵粮支援宣府镇,确实是极具风险的下下之策,但我们现在已经别无选择。鞑靼二十万骑兵来势汹汹,想要尽快支援宣府镇须得就近调兵。”
“可附近各州府都是些未经沙场的卫所屯兵,哪里与鞑靼人真枪真刀地战斗过?目前能够迅速调拨的部队里,就只有京营士兵堪称精锐,能与鞑靼骑兵一战。但京营部队驻守京城,有护卫天子之责,不可随意调离。”
“这么算下来,从同驻边关的其他重镇调兵,是最好的选择。而剩余的八个边镇之中,大同镇距离宣府镇最近,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前去支援,况且二者同在居庸关的前方守线之上,大同镇比宣府镇地势险要许多,不是鞑靼进犯的首要选择。一般情况下也用不着那么多兵力,不如就分兵一半,先去支援宣府镇,助定国公打退敌人再说。”
卫进不紧不慢,条理清晰地陈述其中关节,将利弊一一摆在众人面前,说得景丰帝眸子微抬,似乎有些动心。
但也有大臣仍不买账:“卫大人你也说了,一般情况下鞑靼人不会首先进犯大同镇,但若是特殊情况呢?如果调兵的过程中走漏风声,让鞑靼人知晓了,他们说不准就会立刻向大同镇发难。”
“再者,谁又能保证鞑靼人不会和定国公死磕,见宣府镇久攻不下便转攻大同镇?万一……”
“好了,不用再说了。”大臣还未说完,景丰帝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目前派兵支援宣府镇才是最要的,左右没有更好的选择,那就依卫卿所讲,从大同镇分兵前去支援。”
景丰帝淡淡扫了群臣一眼,语气沉着:“不过大同镇毕竟是九边重镇之一,驻守士兵不可过少,一半有些太多了,就先抽调三分之一,派四万人去支援宣府镇。”
“还有,从现在起,各临边府镇都要多囤钱粮,加紧操练军队,以备战事不测。”说着,景丰帝站起身来,声音之中有几分疲倦,“今日就先到这吧,之后若有什么新的军情,再及时汇报。”
见状,一个有眼色的老太监连忙上前去扶景丰帝的手臂,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退朝——”
百官闻声跪拜:“臣等恭送陛下——”
很快,京城的调令就递到了边关,大同镇分兵四万,立刻支援了定国公亲自驻守的宣府镇,与鞑靼人的二十万兵马进行对峙。
众人只期盼着,在定国公的坚守之下,鞑靼人能够知难而退,早日撤回军队,放弃南侵。
可事不遂人愿,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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