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书院提前给皇帝备好的用来休憩的房间外,景丰帝让众人先在外等候,只把顾云霁、徐承裕和几个亲近的随从叫了进去。
房内,景丰帝开门见山地说:“顾云霁,朕看了你写的治河文章,观点很新颖。特别是这植树造林的法子,朕闻所未闻。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顾云霁道:“回陛下的话。学生曾在乡下见老农相谈,说种庄稼若是长期不松土,根系便会越长越深,土层也会越来越硬实,格外不好翻动。于是学生想黄河中上游也是如此,关中土质松厚,极其容易被雨水冲刷裹挟而下。”
“若在关中一带遍植树木,涵养水土,抓实土层,不仅可以解决黄河泥沙的问题,还能渐渐使关中变成丰饶之地。”
景丰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那你可曾实验过?这方法的可行性又有几分?”
顾云霁如实回答:“学生不曾实验过,对其可行性也没有把握。”
“哦?那你就是纸上谈兵,空口说大话了?”景丰帝语气淡淡,目光幽深。
“陛下!”徐承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给徒弟找补,“顾云霁这所谓的治河方略不过是课堂之上随口一说,未能想到陛下如此看重,黄口小儿年少无知,望陛下不要怪罪!”
景丰帝抬抬手,说道:“徐先生先起来吧,朕就是随便问问他,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顾云霁目不斜视,镇定地说:“陛下问询,学生不敢不如实以答。植树造林听起来简单方便,但其中学问颇深。植什么品种的树?以何种密度种植?树木成活率几何?是否要防寒防虫?这些问题都是需要认真考量细细商议的。”
“还有这关中土地广袤,各地情况皆有不同,植树的策略也要因地制宜,不能照搬。每一个细节都关系重大,一步错步步错,稍有不慎,大把的银子就打了水漂。学生未曾实验过,实在不敢在陛
前世说植树造林稳固水土,这也是政府实践过并且走通了的路,可见确实有效。但顾云霁也只是在课本上看见这方法,具体该怎么实施他一窍不通。他要是敢在皇帝面前乱说一通,日后出了错掉脑袋都是轻的。
景丰帝道:“照你这意思,这植树造林若不商量勘测个三五年的,就没法开展了?可黄河问题迫在眉睫,容不得慢慢商量。”
顾云霁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是的,依学生看来,目前的情况下还是束水攻沙之法最为可靠。其风险无非是怕效果不达预期,泥沙没冲走,洪水先来了。但只要事先计算好黄河流速及泥沙含量等数据,此法是否可行也就一目了然了。陛下若不信,可派人前去勘测。”
此时,旁边一位静默伫立的大臣突然开口道:“我们已经勘测过了,可行。”
顾云霁讶异地朝他看去,却见景丰帝笑着说:“不错,我们已经勘测完毕,计算之后发现确实可行。这也是朕巡黄河的主要目的。”说着,他介绍道,“这位便是提出束水攻沙之策的潘时良大人。”
顾云霁很佩服这位擅长治河的潘大人,于是连忙见礼:“原来您就是潘少卿,失敬失敬。”
“他现在不是大理寺少卿了。”景丰帝接话道,“而是督察院右佥都御史。朕已经让他总理河务,专门负责这束水攻沙的工程。”
潘时良微微一笑:“承蒙陛下厚爱,愿意将治理黄河的重担交付给臣,臣自然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说着,他转向顾云霁,“我也看过你的文章,虽说想法还有些不成熟,但的确是开拓之举。今后有机会可以在关中小范围地尝试一下,说不定真的可以减少泥沙,使黄河水变清。那你可就是名垂青史的大功臣了!”
顾云霁脸一红,惭愧道:“大人过誉了,您正在做的才是功在千秋的大善事。学生所谓的治河方略不过是课堂之上博人眼球的妄语,想着引旁人瞩目罢了,怎敢与大人的良策相提并论。”
顾云霁这话是真心的,植树造林是他剽窃现代人智慧得来,不是他的原创想法。但束水攻沙可是潘时良自己想出来,做到了真正的开辟历史,对方这般赞誉,让他感到格外惭愧。
“哈哈哈哈哈哈,你倒是实在。”顾云霁的回答让景丰帝很是欣赏,“身具才华还低调谦逊,是个可造之材,不愧是松江顾氏的子弟。”
然后,他又看着徐承裕接着道:“徐先生先前说已经收这小子为徒了?你下手倒是快,可不准藏着掖着,得让他参加科举快点入仕才是!”
徐承裕道:“这是自然。老朽定会好好教导他,让他可以早日为陛下所用。”
景丰帝看起来真的很高兴,站起来拍了拍顾云霁的肩膀:“你可要好好努力,莫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顾云霁恭声应是。景丰帝见状不再多说,招招手让他和徐承裕出去了。
出了门,确定房间里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了,徐承裕这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声音发虚地说:“你小子,刚才可吓死我了!陛下问植树造林可不可行你就答不可行?都不带委婉一点的?”
顾云霁不解道:“不是您说陛下很聪明不喜欢听套话,让我随心而为的吗?何况我要是说谎话岂不是欺君?陛下怪罪下来更不得了。”
说着,他促狭地看了徐承裕一眼:“您还说又不是没见过陛下,说我太激动了。那您自己怎么怕成这样?”
徐承裕顿时被他的话噎住,心虚地转过身去,半晌才说:“我哪能想到你这么随心!之前我不是说大话吗,陛下龙威慑人,须得时时小心,怎么可能不害怕!”
突然,他像想起来什么,猛地转回身来:“还有,关于植树造林你都没把握为何要写下来?害得我还以为你胸有成竹,特别有信心。你一说没实验过,我腿都要软了,还好陛下没怪罪。”
顾云霁这些日子也摸透了徐承裕的脾气,知道他没有真的生气,闻言撇撇嘴:“跟您一样,说大话呗!我哪想到您会把文章寄给潘大人,潘大人又呈给了圣上?还闹了今天这么一出当场对答?”
徐承裕说不过他,一时失语,只好拂袖而去。
顾云霁见状笑笑,想起刚才的场景也是一阵后怕,他长舒一口气,正准备离开,就看见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朝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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