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奚漫从外面逛街回来, 简灼白还没下班。
她给蜥蜴喂了晚饭,又在客厅里陪它玩,心里想着明天第一天入职。
墙上的指针指向九点, 奚漫打算回房间。
刚走到开关处,打算关掉一楼的灯,传来一阵开门声。
蜥蜴汪汪叫了两声, 欢快地摇着尾巴迎过去。
张姨没在,今晚他们俩不需要假装感情好,她因为偷偷入职简驰的事心里发虚,怕他会问, 便打算不理他, 直接去楼上。
她走到电梯口, 想起今天下午新买的衣服还在沙发上, 又折回来取。
男人已经进客厅, 西装外套随意丢在一边, 人倚在沙发靠背上。
许是觉得热,白皙修长的手扯松了胸前的领带,紧接着倒头躺在了沙发上。
他身高腿长,躺下后衬得沙发空间短□□仄,小腿以下的位置几乎完全垂下来。
奚漫发现他没换拖鞋,灯光映衬下,那双昂贵的尖头革履乌黑锃亮。
他脸颊原本是冷白的肤色, 此刻透着些红润。
随着奚漫走近, 有酒气扑面而来。
看样子喝了不少。
注意到自己的新衣服被他压在身下,奚漫瞳孔蓦地放大,疾步上前,扯住衣服的包装袋。
他压得太紧, 奚漫扯不出来。
随着拉扯的动作,沙发上的男人缓缓睁眼,目光清明中透着少许茫然,干净又纯粹,像个无辜被惊扰的孩童。
奚漫神情微恙,指了下包装袋:“你起来一下,压着我衣服了。”
男人自觉抬起了脊背,奚漫轻松把衣服拿回来。
转身欲走,想了想,她又转头打算提醒他回自己房里睡。
一抬眼,发现男人的目光仍落在她身上。
他的眼神清澈见底,不掺杂任何情感,就那么看着她。
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奚漫到嘴的话卡了壳,忘记要说什么。
“我想喝水。”他倏而开口,期待地看着奚漫。
客厅里空气凝滞了两秒,奚漫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我想喝水。”
“……”
她又伸出一根手指过去,在他眼前晃了晃,感觉他目光的追随,又问:“这是几?”
“我想喝水。”
“……”好呆哦。
奚漫看向旁边坐着的蜥蜴,做了个“嘘”的动作,压低声音说:“真醉了,醉得不轻。”
蜥蜴:“……”
简灼白等的有些不耐了,声音拔高:“我要喝水!”
他这副样子,很像幼儿园里闹着吃糖的小屁孩。
喝醉酒居然反差这么大,奚漫觉得有趣,想拿手机给他录下来,又怕他再催,只好软下语气:“好好好,等着,我去给你倒水。”
她把手上的衣服放在单人沙发上,走进厨房,拿一瓶纯净水倒进加热杯里,加热到合适的温度,又从冰箱里取了蜂蜜兑进去,希望能解点酒。
折回来,简灼白仍在沙发上躺着,闭着眼不知道睡着没有。
她轻轻问了句:“还喝水吗?”
男人睁开眼,看到她手里的水坐起来。
是真的渴了,他接过来一口气把杯里的水喝干净。
水杯递还回去的时候,他舔了下唇,后知后觉品尝到一丝甜味。
奚漫看看空杯子,问他:“还喝吗?”
“困。”他答非所问。
奚漫看他这副样子,也不一定能摸到自己的房间去睡。
如果送他回房间,他这么大个子她也扶不动。
反正今晚张姨不在,看到沙发上的毯子,奚漫扯过来给他搭在身上:“最近天也不冷,你今晚就在这儿睡吧。”
简灼白听话地重新躺了下来。
这人喝醉的样子还挺乖,也不撒酒疯,不闹腾。
酒品很不错,比他清醒的时候可爱多了。
奚漫正打算上楼,没走两步,手腕蓦地被男人有力的指骨攥住。
他重新睁开了眼,见奚漫侧目,星灿般明亮的眸子望着她:“讲故事。”
奚漫:“?”
有没有搞错,真把自己当宝宝了?!
她哪会讲什么故事,试图挣脱他的手。
然而男人紧紧攥着,她一用力腕上扯的生疼。
奚漫被搞得没脾气了:“好好好,讲故事,你弄疼我了,先放手。”
简灼白这才放开她。
奚漫揉着泛红的手腕,狠狠剜他一眼。
男人仍旧顶着那双纯粹的眼神,再次变身复读机:“讲故事。”
奚漫在沙发旁的长绒地毯上盘膝坐下,有点发愁,她真不会讲故事。
看着男人期待的目光,她清清嗓子:“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大别墅,别墅里有个小仙女在给小傻子讲故事。讲的是什么呢?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大别墅,别墅里有个小仙女在给傻小子讲故事。小仙女讲的是什么呢?讲的是从前有座山……”
“不听这个!”简灼白皱起了眉头。
……也不傻嘛。
奚漫咬了咬唇,一脸无辜:“我只会讲这个。”
奚漫从小就不听故事。
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工作又忙,没有人给她讲故事。
有时候父亲终于空闲陪陪她,她就让父亲守在床边,听她分享最近身边发生的事。
她攒了好多好多话要和父亲说,没有时间听故事。
有时候聊着聊着,也就睡着了。
奚漫想了想,提议道:“不然咱们聊聊天吧,讲讲今天有哪些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情?我先来吧,我今天找到工作了,还买了新衣服,挺开心的。你呢?”
简灼白认真回忆了一下:“不开心,也开心。”
“为什么?”
“见到那些人就不开心,看到他们懊悔,痛哭流涕,又开心了。”
“他们是谁?”
“攻击我,责备我,把我当成罪人,逼我出国的人。”
奚漫脸上的表情僵住,眼中浮现一丝愕然。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谈到当年突然出国的原因。
七年前他走的时候,才只是个高中生,能做什么天大的错事?
那些人为什么会这样对他?
原来他当初是被别人逼走的。
过往的回忆在脑海中重现,奚漫指尖颤了颤,那些被她深埋心底,时刻压抑着的某种情愫似要挣脱枷锁,让她无法控制。
好像终于抓住了某个重要信息,奚漫忽然握住他的手臂:“所以你当初一声不响的走,是有自己的苦衷?”
她长睫微翕,声音也越发低了,似在自言自语,“你有别的原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男人望着紧紧抓着他手臂的葱白纤手,掌心落在她的手背上,握住:“你怎么了?”
奚漫察觉失态,忙收回手,偏过头去,勉强笑了下:“没事,其实一直觉得挺对不起你的,还以为是因为我对你态度不好,你烦我了,所以才出国的。现在说开了,就好了。”
她忽然觉得有点窘迫,垂着睫毛没敢看他,“我这么想,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简灼白不知何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修长指节轻轻挑起她的下颌。
奚漫被迫抬起头,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正认真地望着她,里面清晰映出她的身影。
耳畔传来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我不烦你。”
他冷峻英隽的脸一点点靠了过来,看着男人性感好看的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怔愣间收敛了呼吸,整个人定在那。
直到感觉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她惊得睁大眼睛,一瞬间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大脑空白。
他碰一下还不退开,奚漫乱了呼吸,心跳不受控制地在胸腔里乱窜。她下意识想要偏头去躲,后脑蓦地被男人的大掌禁锢,令她动弹不得。
那两道薄唇也趁机越发深重地压过来,在她的唇瓣间辗转。
毫无技巧的厮摩,却无端让人觉得温柔,似被小心呵护一般,轻易沉沦。
“汪汪!”蜥蜴摇着尾巴,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奚漫的理智瞬间回笼,急得用力推开他,迅速从地上起身,后退两步,又羞又恼:“喝醉了就能耍流氓吗?”
简灼白像是没听见一样,倒头重新躺回沙发上,睡了。
奚漫看着他此刻的样子,嘴里紧跟着的那句“混蛋”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喝醉了,而她却是清醒的。
刚刚她在做什么?如果不是蜥蜴突然出声,她不见得会推开他。
奚漫脸颊红得发烫,心乱如麻,转头跑向了楼。
直到反锁卧室的门,背抵在门上,她如同一条快要脱水的鱼,张着嘴大口呼吸。
指腹落在唇瓣,脑海中刚才的吻挥之不去。
平复好一会儿,奚漫还想着刚才简灼白的话。
闭上眼,七年前那些人的议论声犹在耳畔。
——“简灼白气场那么强的人,我们跟他说句话都得小心翼翼,偏偏在她跟前嬉皮笑脸,没半点架子。能追她两年都不错了,她真是不识好歹,还指望人家一直惯着她,以为自己是谁呢?现在把人气走了吧?”
——“简灼白离开前的那个周五,在学校一句话都没跟奚漫说过,当时我就觉得他们俩不对劲,还以为只是吵架了,谁知紧接着简灼白就走了。说这事跟奚漫没关系,反正我不信。”
——“简灼白可是简驰集团的二公子,家世不比奚漫差,凭什么一直哄着她?奚漫这么没分寸,他肯定是耐心用尽,觉得烦了,所以才走的。”
——“奚家工程上害死了人,现在名声都臭了,外面人人喊打,如今她把对她最好的简灼白也气走了,以后看她还怎么有脸在学校继续待下去。”
——“怎么没脸了,人家现在还有薄商集团的沈三公子罩着呢。我听说沈温为了养她,跟他父母把关系都闹僵了。”
——“啧啧,她可真有本事,怪不得一直不答应简灼白,原来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我忽然觉得,简灼白在她最难的时候突然出国,恐怕也没真正喜欢过她。”
——“很有可能,不然再怎么简灼白也不会这时候出国啊。简灼白父母出事后,他一直就吊儿郎当的,不学无术,没准追奚漫也就是玩玩而已,没动什么真心。”
——“奚漫真惨,一夜之间,从应有尽有,到一无所有,这经历,当真是从天堂堕入地狱。”
……
回到书桌前,奚漫从抽屉里取出了那只粉色英语笔记本。
上面的笔记很详细,专门针对简灼白的弱项,她熬了好几个晚上才写完。
一页页往后翻,脑海中一些记忆的碎片拼拼凑凑,形成一张张泛黄的旧照片,又忽地被风吹过,照片上那些静止的画面动了起来……
高三刚开学,大家的心还在不久前的暑假里狂嗨,晚自习的班上闹哄哄的。
班主任老高推门而入,指着黑板上方的倒计时:“看看距离高考还有几天,都学得很好?”
班里顿时鸦雀无声。
恰好下课铃响,老高对着奚漫座位斜后方的闻嘉至道:“班长来把高二期末考的成绩单贴墙上,都看看自己考多少分。”
奚漫心里一沉,看来这次她又考了第二。
她是学习委员,和班长闻嘉至的成绩不相上下。
有时她第一,有时闻嘉至第一。
高中两年下来,她都摸透老高的脾气了。
谁考第一,他就叫谁贴成绩单。
闻嘉至去讲台上拿了胶水,把成绩单贴上去。
老高一走,同学们蜂拥而至,把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奚漫想看看她这次比闻嘉至低多少,踮脚探着脖子看了几次,怎么也看不见。
她叹了口气,只好重新回到座位,幽怨地趴在书桌上,没精打采。
她的后背忽然被人用笔头戳了下,她懒得动,对方又揪她马尾。
奚漫心里正烦躁,知道是简灼白,但她现在不想理人:“别扒拉我,不然我咬你!”
身后传来少年细碎的笑意,他个子高,身体前倾时轻而易举越过书桌,凑在她耳边低问:“咬哪?”
奚漫拧眉,抄着手边的书举在他头顶,眼神警告。
奚漫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性格好,偏他有本事,总能让她瞬间炸毛,大小姐的风度全无。
不过后来再回想,奚漫觉得,当时大家说她性格好,主要原因是奚家没倒,她家世好,在那些人眼里就什么都好。后来奚家出事,她就一身的毛病,哪哪都不好。
少年收起玩笑,重新坐回位子上,语调懒洋洋的:“不是想看成绩吗,你转过来,我拍了照片。”
她刚才跑去前面看成绩,他居然看见了。
奚漫眸子亮晶晶的,蓦地转身:“在哪?”
简灼白故意卖起关子,手肘支着课桌,托腮看她:“奚奚,给灼哥说两句好听的,我就给你看。”
她伸伸懒腰,随口咕哝一句:“灼哥真帅!”
简灼白眯了眯眼,笃定地开口:“你在敷衍我。”
“怎么,你觉得你丑?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夸你我很违心的。”她手捂心口,眉头蹙着,似乎很难受。
简灼白看她这副样子,脸色一沉,话音里带了关切:“你怎么了?”
“以后别让我夸你,一说谎,心口就疼。”
“……”
简灼白被她逗笑,漆黑漂亮的桃花眼里跳跃着金箔似的灼光:“你以为你是西施?还心口疼。”
“不过,”他顿了下,似笑非笑地看她,“在我眼里,你就是西施,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
奚漫耳朵迅速红了一圈,幸好有几缕细碎的头发遮挡,不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她真想拿本书把他嘴堵上,简直土死了。
她把手从心口处拿开,板着脸,似乎不耐烦了:“你到底给不给我看成绩单,不给就算了。”
说着便要转过身去。
简灼白揪住她的衣服,把人拽回来。
摊开手机,照片递过去。
成绩单放大,奚漫好看的眼睛逐渐弯成月牙状。
她和闻嘉至总分一致,并列第一!
很快,她又有点小情绪:“凭什么先写他的名字?”
简灼白嘴角牵起一丝弧度:“姓名首字母排序,他的W已经很靠后了,你偏偏是X,这怪得了谁?不然你以后改跟我姓,叫简漫怎么样?”
奚漫噗嗤笑出来:“减慢?我还加快呢。”
看着她那张由阴转晴的脸,简灼白消瘦凌厉的脸上浮出笑意,几缕碎发垂落眉骨,在饱满白皙的额前投下丝丝缕缕的阴翳,深眸里氤氲着暖光。
他转着笔,痞里痞气地道:“你要想叫这个名,也不是不行。”
奚漫翻了个白眼给他。
心情好了,她视线在成绩单上往下找,在距离自己很近的位置,找到了简灼白。
然后,瞳孔震惊——
数学满分!
理综接近满分!
因为英语不突出,他排在第六。
奚漫知道他以前很厉害,是天之骄子,风云人物。
可他都废了两年多了,高二下学期就学了几个月,冷不丁冒出头,还挺让人不习惯。
简灼白脊背散漫地往后一靠,手臂搭在旁边闻嘉至的肩膀:“书生,你们俩轮番争第一两年了,珍惜最后的机会,很快就没你们什么事了。”
书生是闻嘉至的绰号,他比较安静,喜欢一个人待着看书,关系好的人便给他起了这个称呼。
闻嘉至和简灼白一起长大,见过他众星捧月,耀眼夺目的样子,更知道他近乎变态的学习天赋。高中的很多知识点,他其实初中就会了。
在简灼白放弃学习之前,第一名从来没他什么事,如今这人突然转性,想继续做回好学生,超他只是时间问题。
他本就是雄鹰。
只要他想,振翅便可高飞。
奚漫却冷嗤一声,给简灼白泼凉水:“偏科是拿不了第一的。”
简灼白指间转笔的动作停了停,修长指骨捏着钢笔,懒洋洋抬眉:“我这不叫偏科,毕竟才学了半年,我只顾着别的科目,英语还没好好学,下次考试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先别放大话,把英语补回来再嘚瑟。”
她转身回到座位上,听到身后少年追问:“补回来怎么样,你打算给点什么奖励?”
奚漫扭头丢了个纸团过来:“奖励你吃下去!”
简灼白一抬手,接住。
懒得继续搭理他,奚漫起身出了教室。
以为就是个草稿纸,简灼白把那团纸丢给旁边的闻嘉至:“书生,这次你第一,还是奖励你吃吧。”
之后大摇大摆回自己的座位。
正在做题的闻嘉至:“……”
他把那团纸展开,发现上面是奚漫写的英语作文常用模板,都是很优美的句子,用在作文上绝对加分。
闻嘉至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奚漫的座位,把纸重新团成团,转身丢给后门口的简灼白:“学习委员一番心意,灼哥自己吃吧。”
-
奚漫从教室出来,去学校文具店买了一个粉色的笔记本。
接下来几天,她一直利用课余时间做笔记,或者晚上睡前打着台灯在被窝里写。
英语差成那样,不知道他怎么好意思说大话的。
奚漫觉得自己作为学习委员,有必要帮助“成绩差”的同学。
周五上午,大课间的休息时间有二十分钟,同学们去操场集体做课间操。
奚漫刚好来了例假,有些腹痛,跟老师请了假。
空旷的教室里,她拿着笔在本子上奋笔疾书。
今天下午就放学回家了,她想赶在放学之前,把笔记给他。
她正写着,一个人影走过来,坐在了她前面的座位上。
奚漫心头一跳,迅速用试卷挡住笔记本,看着眼前瘦高落拓的少年:“你怎么不去做课间操?”
“听说你肚子疼,没事吧?”简灼白不知哪里弄来的红糖水,放在她桌上,“热的。”
又拿出一个可爱的卡通暖宝宝贴:“把这个贴肚子上会好些。”
他在这种事上体贴,让处于花季的青春少女脸颊一红,顿时有些囧,把红糖水和暖宝宝贴推开:“去做你的课间操,我不要你管。”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她白嫩的耳尖泛着诱人的红色。
简灼白轻笑一声:“你害什么羞啊,我又不是外人。”
他把红糖水再次推过来,“喝下去总会好受一些。”
“说了不要!”奚漫又朝他那边一推,这次水杯直接倒了。
简灼白没拧紧盖子,红糖水就那么悉数洒在他的校服上。
他惊呼一声,迅速站起来:“你看你,非要推来推去,洒了吧?”
奚漫也有点愣住,还没说话,简灼白很快又是那副很大度的表情:“算了,多大点事,灼哥不跟你计较。”
他上衣和裤子全湿了,奚漫心里过意不去,可看他表现得对什么事都不上心,不计较,无所谓,就好像什么都不会真正走进他的心里去。
那她呢?
她到底是被他拿来消遣时光的,还是真的在他心里?
小腹疼得厉害,她当时不知哪根情绪的弦被扯断了,莫名暴躁,不领情地道:“你不来找我就什么事都没有,有这个时间你就去看书,已经高三了,你还想不想考大学,第一名是你围着我转就能考的吗?你不想学就出去,别老做这种死皮赖脸的事,我很烦!”
她当时说话的语气很冲,话音刚落,就看到少年英挺的眉眼凌厉下来,下颌弧线绷着,眼底似有受伤。
他弯腰把滚落在地的水杯捡起来,突然踹了下旁边的椅子,在冷寂的教室里发出突兀的声响。
奚漫身形一颤,抬眸时他已转身离开。
看着少年冲出教室的身影,奚漫握了握笔杆,有点懊悔。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看他嬉皮笑脸,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她就说不出好话。
尤其今天,她心烦意乱,还总是莫名心慌,格外冲动易怒。
刚才她甚至忘了问,那水是不是烫的,夏天衣服那么薄,洒在他身上有没有事。
那一整天,简灼白没有再找过她,奚漫听课也心不在焉。
她偶尔假装掉了东西,低头去捡,借势看向后排,少年趴在桌前,单手扶着额头,情绪不明。
放学前最后一节课间,她整理出了所有的英语笔记,犹豫了好久,在笔记本的末尾写下一段话:
[简灼白,自从初三之后,你总是吊儿郎当,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在意过什么,对什么认真过,如果你是为了找点有趣的事才一直追我,我不想玩,请你以后离我远一点。如果你是认真的,就好好把英语补回来,我们一起上大学,到了大学我就做你女朋友。我想去A大金融系,你呢?(暖宝宝贴我用了,谢谢,你有烫伤吗?上午的事…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不是故意的……)]
第一次坦诚地和他聊这件事,奚漫心跳很快,尤其后来说愿意做他女朋友,让她觉得太露骨,好几次想把最后一页撕掉,但最后还是没撕。
她把那一页夹进封皮的夹层里。
见简灼白没在位置上,她趁人不注意,把笔记本塞进了他的书包。
也是在那天,她放学后回到家,发现奚家出了事。
她的世界,从此天翻地覆。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她以为简灼白会来。
那个凉意入骨的雨夜,她蹲在奚家门口一直盼着,迷迷糊糊间梦到他来了,睁开眼却什么都没有。
从始至终,他没有出现过,最后只有沈温找到了她。
她两周没有去学校,终于调整心态回到教室,这才知道,简灼白已经退学出国了。
她想到笔记本上写下的内容,内心苦涩。
怪不得他没有去找她,他肯定是看了笔记本上的内容,选择离她远一点。
他果然对她不是认真的。
她忽然开始后悔,如果她不在笔记本上写字,或许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简灼白就不会走。
又或者,她以前对他的态度稍微再好些,那天别说那么重的话,结果可能会不一样。
除了悔恨,她也忍不住生出埋怨。
她原本在自己的世界里过得好好的,是他非要闯进来,死缠烂打的追她,怎么赶都赶不走。
最后她动心了,他如同一个胜利者,轻易转身,走得无声无息。
上次在简季白家里,看到这个笔记本,他说他没看,奚漫半信半疑。
因为她当时想不通,如果没有看到,他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出国。因为她一时失言伤害了他,对她彻底失望了吗?
直到今天晚上才知道,他当时突然离开,果真有别的原因,不是因为看了她写的东西,也不是因为她那天说了不好的话。
从小到大,奚漫一直都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她对母亲的记忆,只有一张照片,父亲总是很忙,有做不完的工作,出不完的差,身边的女人时常更换。
奚漫不许那些女人来家里,父亲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她大部分的时间都由保姆照顾。
令人羡慕的家世背后,是冰冷而又华丽的牢笼。
失去母爱的同时,她得到的父爱也少得可怜。寻常人家的一日三餐,天伦之乐,对她却是奢望。
她总是渴望会有一个人出现。
在任何事情面前,都坚定地把她放在第一位,全心全意的爱她。
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沈温打小就照顾她很多,是除了父亲之外,第二个会关心她的人。他如同家人一样,后来又救她于困境,体贴,绅士,那么让人有信任感,最后也轻易舍弃她。
至于简灼白,他曾经玩世不恭,把所有最真实的情绪都掩藏在吊儿郎当的外表之下,让人摸不透,看不清。
骄傲肆意的面具下,奚漫实则自卑又敏感,一直不敢相信自己哪里值得简灼白那样热烈的喜欢,不知道他对自己究竟有几分真心。
她总是一边猜着他,一边假装不在意的一遍遍拒绝他,然后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别当真。
可是如今再去回想,父亲的眼里,她只是个与他有血缘关系,他必须承担抚养义务的女儿,给她花不完的钱,雇佣人照顾她,给她天之骄女、受人追捧的人设。
沈温那里,她需要乖巧听话,懂事体贴,才能得到一点怜惜。
至于她怎么想,根本无关紧要。
到头来,或许唯有高中时的简灼白不一样。
他会在她心情好的时候逗她玩,也会在她不开心的时候想尽各种办法来哄她。
他时常关注着她的情绪变化,是真正在乎她个人感受的。
而他对她所有的好,从没要求她回馈过什么。
他以前总是嬉皮笑脸地对她说:“奚漫,你怎么就那么讨人喜欢呢。”
奚漫嘴上骂他油腔滑调,心里却难免为之动容。
因为她长这么大,从没觉得自己讨人喜欢。
或许正是由于他在她面前有意无意的鼓励,她那时候格外努力,学习上不敢有半分松懈。
似乎只有让自己足够优秀,才担得起他口中的那句“讨人喜欢”。
奚漫坐在灯下,视线扫过笔记本上的那段文字,忍不住去想,如果当时的简灼白看了,会作何选择?
这个念头刚起,她急忙拉回理智。
已经七年过去,她不该在此时去想这些。
七年的时间太久,久到他们彼此在对方的世界里多出了无法填补的空白。
他现在不是以前那个死缠烂打也要追着她的简灼白,她也不再是曾经的奚漫。
他们如今只是一场交易,一段只有一年保质期的形式婚姻。
仅此而已。
经历了沈温的事,奚漫才彻底看清一个现实。
她以前总是指望别人给她一个温馨美满的家庭。
而事实上,靠人不如靠己,人贵在自立。
对当下的她来说,没有比稳定工作更重要的事了。
不过即便如今的简灼白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她,其实在奚漫心里也感念他的好。
她因为沈温的事彷徨无措时,是他及时出现,帮她理清头绪,找到解决的办法。
奚漫心里清楚,他帮她的忙,和她帮他挡家里的催婚相比,要重得多。
可自从搬过来以后,他没有因此给她设立条条框框的限制,也没要求她做过任何她不喜欢的事,而是尊重她的意愿,像朋友那样跟她相处,没有让她感受到寄人篱下。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看起来放荡不羁,实则内心善良有风度。
他的温柔从来不在表面,是刻进骨子里的。
奚漫觉得,即便她和简灼白最终成不了情侣,能在阔别多年后还能做朋友,一起轻松惬意的相处,对她而言已经是一件足够庆幸的事。
无论日后怎样,她会在这一年里尽量做好自己应做的,与他好好相处。
奚漫指尖拂过手上的笔记本,又想起简灼白刚才醉酒时说过的话。
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和集团里的那帮人有冲突,甚至被逼出国呢?
明明那个时候他还在读书,根本不管生意上的事,是如何冲撞到那群人的利益的?
任凭奚漫怎么想,也想不通。
或许这些事,也只有简灼白自己知道了。
不过看他今晚的样子,当年的经历必然是他的伤心事,她终归不好再提。
奚漫不再多想,把笔记本重新放回抽屉,去睡觉。
——
次日清早,奚漫起来洗漱一番,拎着包包正要出门,却忽然站在卧室门口踌躇起来。
昨晚上的事,不知道简灼白还记不记得。
奚漫不自觉又摸了下唇瓣,回忆起那抹温软的触感来。
当时他说不烦她,紧接着就亲了她。
依照他昨晚上酒醉后像个小孩的状态,可能亲她是一种哄人的方式。
如果他记得自己昨晚上都做了什么,应该会和她一样尴尬吧?
深吸一口气,奚漫拎着包包出门。
隔壁简灼白的房间没有动静,她步履匆匆地按电梯门下去。
到一楼,电梯门打开。
奚漫刚走出去没多远,就看到客厅处简灼白坐在沙发上,一手举着镜子,语气意味不明:“我初吻没了。”
奚漫的心猛地一颤,当即就想躲回电梯里。 .w. 请牢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