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先生拿了他的银子, 只道必然是给他办了,但是想起他出来时候带了那余经历,十分不放心, “那个余先生,可信?”
公孙曜没有多想, “我对他有提携之恩,更何况许多事情他也不清楚, 想来也只是以为你我之间情义厚, 同小周掌柜那边又有几分生意,如此我将银钱投到阿聿的身上,不是理所应当的。”
云长先生叫他说服了,“愿他果然这般想吧。”两人又喝了几盏,一时有些来了兴头,不免是追忆起过往云烟来。
那时候的公孙曜还是个风光霁月的上京贵族少年郎,面对着云长先生这样的呆板酸儒是不屑一顾的。
也不知两人是如何成了这忘年的知己好友。
反正最后二人都醉了酒去, 云长先生也亏得是遇着了刘叔来寻人,不然身上公孙曜交托的银子, 是要给人摸了去。
听刘叔说,自己找到人的时候,云长先生摇摇晃晃靠在人家铺子门口的台阶上, 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子正在他身边转悠,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那鼓鼓胀胀的衣袋子。
要不是刘叔赶得及时, 只怕是叫人给摸了个干净去。
如此一来,那云长先生酒醒过来,人还头昏脑胀的,便着了一阵劈头盖脸的训斥。
他虽如今是这武庚书院的山长,只是这愿意留下来陪他坚守这书院的, 哪个又不是他的交心好友呢?
如今见他一时高兴,喝得失了态,少不得是要说一回的。
云长先生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醉酒窘态毕露,也是低眉顺眼地任由大家说了一回,此后便是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戒酒了。
也没敢在出书院去,只喊刘叔带了挈炆几个,去将银子给白亦初押在头上。
挈炆他们几个和白亦初自来是要好,如今人人拿自个儿兄弟和那宋晚亭相提并论,他们自然是要站在白亦初这一头的。
所谓不蒸馒头也要争一口气。他们想的和周梨差不多,便是没得什么榜首,可这气势上也是不能输了人。
他几个押了银钱,拿了票据,原本还想去周家一回,但想到白亦初如今也没在家中,阿梨又那样忙,可不见得会遇着人。
便作罢,在街上游荡了一回,又打听了那清风书院贾宝明给下泻药的事情后续,这才回了武庚书院去。
考试的人在墙里头如何?大家不得而知,只不过除了第一天抬出来几个中了泻药的学子后,接连二三天都相安无事,大家那悬着的心也是放了下来。
不想到了这考试第五天,竟然又有那体力不支累晕在里头的被抬出来送医的。
到了最后两天,面黄肌瘦被抬出来的更多了。
这都是被饿的啊。
元氏碰巧去那里看到了一回,只觉得这些个读书人实在是可怜,又万幸:“亏得咱们阿梨有出息,辛苦了这些银钱回来,不然你们不晓得,我瞧那些个被抬出来的学生,像样的毯子都没有一条,也难怪这晚上熬不过去,更不要说那吃的不像是吃的,比当初咱们在乡下的时候过得都要艰难。”
香附在一头听了,只放下手里的活儿说:“要我说,还是先顾着肚皮要紧,人都吃不饱,想那读书作甚?更何况这读书也不见得个个将来都能做老爷的,实在想读书,那也不要将这做老爷当成了毕生的宏愿,认识了几个字,找一门营生不妥当么?”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想,那考场只怕也没几个人了。”元氏笑了一回,若是不以出人头地当老爷为目标,谁还去读书?那做许多营生,也不见得都要识字。
周梨在一旁翻看着一本书卷,听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也不知扯到了那许老大的案子上来。
说那许老大终究是被流放了去,许大嫂不知道跑了哪里,但是香附却一口咬定,她见着那许蝶出现在北城那边的青楼里。
元氏一听,一下来了兴致,“你没看错吧?”
“我一双眼睛好使着呢!怎么能看错?那小妮子那天在秀珠铺子门前瞪人的样子我还历历在目,哪里晓得这转头她就遭了殃。”又说没准是叫她娘给卖进去的。
那许蝶虽是年纪不大,但周梨对她的印象也自来不好,如今听她得了这样的下场,也没有什么可怜的。
她二人说了一回,元氏想着明日那考试就结束了,只朝周梨看过来,“咱明日几时去接阿初?”又开始唠叨,说他这几日在里头只怕也没吃好睡好,还要用功答卷子,到时候那驴车上,要垫着些柔软的褥子,好叫他上了驴车就能舒舒服服地躺一会。
周梨想着自家那驴车就是个独车板,连个车厢都没有,白亦初是断然不会就这样躺在上头的。
更何况白亦初到底是练家子,身体素质自然是比那些寻常书生们要好许多。这个时候在正经书院读书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六艺一样不落下,可不似那小书馆里一般,只一味读书的柔弱书生们强多了。
便道:“不用这样麻烦,到时候我同香附去就好了,倒是这些天里,他在里头都是吃干粮,怕是那肠胃也不好,明日先给他煮些暖胃粥养一养才是。”
元氏只说这事儿她亲自办,也不要请来的厨娘插手。
第二天下午,周梨果然只叫了香附,两人赶着驴车,便去了弘文馆那边。
她们来得本就不早,所以这里也是挤满了各家接学子的车马,她也瞧见了人群里那宋家的高大马车,和她家这连车厢都没有的驴车一比,高下立判出来。
周梨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又见着了宋小姐一回,她仍旧是那么高傲地掀起车帘,目光里有着对自己的不屑一顾。
但周梨也只能在心中想,这人实在莫名其妙,又不是自己拿白亦初和宋晚亭来相提并论的,她记恨自己作甚?不是该去找那些人么?
更何况,也不见得阿初愿意和宋晚亭比?再说周梨觉得,宋晚亭那样蠢,又怎么配和阿初相提并论了?
想着那日,都要进考场了,他竟然还敢吃外面的东西,要说他是单纯还是蠢笨呢?
她正想着,耳边只听到香附欢喜的叫声:“公子,这里!”随后只见香附一边挥着手,一边跑上去给白亦初搬行李。
笔墨早就用干净,几大个食盒里的水和食物也见了底,香附力气大,一回就全部给挑了回来,白亦初自己抱着一条毯子跟在后头。
周梨想到了这些天在里头的日子不好熬,但是看到白亦初也是蓬头垢面出来,还是惊了一回,更不要说旁的学子了。
他最起码这衣裳还算是干净,不像是那些个旁的,满身的墨汁油污,多少还存留了几分体面。
她急忙伸手去扶白亦初上车,一面将放在竹筒里的温水递给他,“快喝两口,回家你看看是先喝粥还是洗个热水澡。”也亏得这老天爷算是和善,这些天没下雨,秋高气爽的。
若真来一场雨,不晓得又有多少学子要病在里头呢!
白亦初这会儿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酸臭味道,毕竟空间只有那么大,放下了吃食毯子,还有自己的那些笔墨之外,哪里还有多余置放衣裳的地方?更何况也不方便当着大家的面换。
想着在考场脱得浑身光溜溜的,的确是有辱斯文了。
于是也始终是那身衣裳,只怕熏着了周梨,“你离我远些,这味道我自己都受不住。”
周梨心说这算什么,逃难那会儿,大家不也是长久不洗澡么?这会儿又怎么可能介意他?
就他二人说话这会儿,香附已经将驴车调转了头,准备回家了。
周梨扭头看了一眼宋家那头,只见宋晚亭也出来了,比白亦初还不像样子,直接是披头散发的,衣衫上也弄得脏兮兮的,那宋小姐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实在是夸张,不禁引得她‘扑哧’一笑。
“怎了?”白亦初听到她这欢快的笑声,不禁寻声望过去。
果然见着那在宋晚亭面前花容失色的少女,嗤笑一声:“到了里头,莫说是我们,监考的大人们不也这般模样。”然后回过头,没再多理会了。
三人回到家中,这边元氏早就已经安排好了。
白亦初一进门,先是被灌了一回热粥,这才得空去沐浴。
只是洗完,人也彻底累瘫了,匆匆扒了两碗饭,便倒头睡觉,元氏给精心准备的那些花样吃食,他是一样都无福消受。
这一睡,便到了第二天下午才醒来。
没有一个人觉得他睡得久的,反而越发觉得这读书是真辛苦。
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周梨哪怕知道弘文馆那头没退房的日期到,也没去催促。
也是体谅这些人读书艰难,考场难熬,叫他们多休息一日。
白亦初当天下午醒来后,大吃了一顿,人才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脸上终于又有了属于活人的生气。可却又要忙着去书院同先生汇报自己答的试题。
周梨见他这样奔波,却也没法子,只让香附辛苦些,送他过去。
想着怕是要在那书院里歇一个晚上的,便与之说好,隔日喊香附去接他。
只不过第二日,弘文馆那边租住的灵州考生柳相惜那小书童却找了过来。
想是年纪小,遇着事儿就慌了神,见了周梨只哭哭啼啼的:“我家公子回来后,本来还好好的,也是吃了两大碗面条,不想这一睡,却是快两日了不见醒过来,我瞧着不是个事儿,喊了他一回,不想一起来,竟是吐了许多污物,这可如何是好?”
周梨一听,也急了起来:“找大夫看了没?”
“找了,大夫说是吃急了,伤了脾胃,只不过药我也给他灌了进去,却是不见结果,如今来找小周掌柜,只求你帮忙写一封信回家,叫家里来人接,免得在这里出事。”然后哭着报了自家的地址。
然周梨当初和他们签这租房凭约,自然是要看过户籍,哪里还需要他说一回。
只是没有料想到会病得这般严重,心里也没个谱,偏香附又去武庚书院那边接白亦初了,便叫了月桂一声,“你去帮我请小韩大夫,咱再去瞧一眼。”至于那给寄回家的书信,到那头也写也是一样的。
月桂一听这事儿急,也是怕那柳书生真病死在弘文馆里,急忙把小韩大夫给拉了过来,一起去了弘文馆。
小韩大夫依稀听说那学生是在里头饿着了,出来又吃得急,两大碗干面下肚子,旁的郎中说伤了脾胃,也不知真假,但还是将自己那一套金针都给带着。
一路急匆匆到了弘文馆这里,才推开那柳书生住的房门,便觉一股酸臭恶心味道迎面传来。
原是书童去找周梨的时候,那柳书生自己爬起来了一回,却是将书童给灌下去的药汁都吐了个干净,脏了整条被褥。
不但如此,还将在那胃里头存放了两日的面给一起吐了不少出来。
如今黑黑黄黄的一堆,酸臭难闻。
小韩大夫果然是个合格的医者,见了面不改色,反而将那些污物检查了一回,似还能从中辨别出学生的病症,又给扎了几针。
月桂这会儿也去取了备用的被褥床单来给换了,窗户四处打开通风透气,那柳书叫大家给搬到了躺椅上,也不知小韩大夫这又是个什么办法,把他在上头摇晃着几下,忽然人就挣了起来,然后开始剧烈干呕。
小韩大夫见了,忙喊了他家的书童将痰盂拿去。
那柳书生虽是在病中,但这会儿脑子却是清明的,似一直都在憋着,见痰盂到了跟前,才没有再强忍,哗哗啦啦地,吐了一大堆秽物出来。
这头又给他清茶漱口,人才有了几分精神气息。
小韩大夫将他身上那几个针也都取下,问着他,“你觉得现下如何?”
柳书生只觉得腹中空荡荡,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用那虚弱无比的声音回着,“想吃点东西。”
“那就对了。”小韩大夫闻言,便松一口气。
周梨也只让月桂帮忙熬的粥给端过来,大家一起守着柳书生吃了,只见这二两米下了肚子,他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小韩大夫这也才道出他这病灶是如何引起的。
感情是他这书童年纪小,给准备的吃食没储存妥当,早就已经发霉变质了,可柳书生在里头,也是饿慌了神,满脑子都在那卷子上面,哪里顾得上这许多,只来了个囫囵吞枣,也不管吃下的是什么,只晓得能填饱肚子就是。
那时候就已经是在腹中埋下了隐患。
好不容易撑着回来后,小书童因煮粥不拿手,总是糊了锅底,便想着那面条也是软和的,也就给煮了两大碗面。
柳书生本又是饿极了,一口气全吃下,自然是和那原本就积累在胃中的霉物混合一处,堵在了胸口上。
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只不过起先请来的大夫到底是有几分不尽心,马马虎虎的,吓得柳书生这小书童还以为他要命不久矣,将要撒手归去。
这厢见着人好了,小书童又是哭着同周梨和小韩大夫他们道谢。
柳书生心中也是感激,只不过当下也没多余的精神,只能将这救命之恩给记在心里。
这一耽误,便是大半天的功夫,他们正要回家,从武庚书院回来的白亦初反而过来了。
显然这边的事情他也只听了个片面,生怕闹出人命,所以见了周梨急忙问:“没出事吧?”
周梨摇头,只将小韩大夫细致又救得及时的事情道了一回。也是少不得把那马虎大夫说一通的,又见白亦初都来了,便道:“既然将小韩大夫请来了,不如托他给这里的考生都看一看,也好叫我安心些。”
天可怜见,像是柳书生这般的事儿,可不要再发生第二回了。
就在此前,她是真担心柳书生一口气提不上了,断气在这里,那这房屋往后不好出租是小,不晓得人家里要多伤心欲绝了。
来的路上听柳书生的小书童说,柳家算是宽裕人家,但是三代单传唯独得了他这样一个,全家都将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为此想着灵州那边今年大半年都在缺粮,也是闹得有些民不聊生,实在不忍心他在那边参考,就给出了些银子,送到这芦州来。
本意是叫他有个好些的环境,哪里晓得会出这样的事情。
而白亦初当下听到周梨的打算,也觉得这样妥当些,只不过有几个学生已经相约着出去了。
周梨想既然是能出去玩,可见身体素质极好,便没有多管,便请小韩大夫给还在屋子里的考生们检查了一回。
多少都是有些胃上的问题,但也不大,好好调养个几日就回来了。
为此周梨才放心,只叫月桂送了小韩大夫回去,两人一起漫步走在街上。
今儿本来就是有些阴沉沉的,那天空上好似被蒙了一层灰罩子一般,这会儿已吹风,那罩子被吹漏了,稀稀落落的便掉下来几滴雨水。
两人被砸了个猝不防及,和大部份路人一般,都挤到了街旁的屋檐下去。
想着都已经秋天了,这雨下不了多大的。
哪里晓得雨点越来越是密集,不多时街上便是大大小小的水洼,街上的马车疾驰而过,一时溅起不少水泡。
他俩倒是没被积水所溅,但眼见着这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天色又逐渐晚,各家各户都关了铺子门,白亦初便叫周梨在这里等他,自己跑进雨里去,不多会就拿来一把油纸伞。
撑着伞,两人一起沿着长街往回走。
今年十方州的难民们涌入这城中,倒是将城里的排水都重新修葺了一回,如今再逢着下雨,这街上也没得有多少积水了。
可即便如此,那路上终有不平之处,积了不少水洼出来,周梨还打湿了裙摆。等着两人回到家中时,多少是有些狼狈的样子。
柳小八已经回家去了,香附等在铺子门口,见他二人回来,才将铺子们关了,急忙喊着去后院里换鞋烤火。
也是从今儿开始,这天逐渐就变凉了起来,隔日满街竟然是找不到一个穿着秋衫的人,或多或少都穿了一件夹衣。
白亦初收到了不少邀约帖子,只是他瞧了一回,都兴趣泛泛,“都是些装模作样的,我才不信他们这个时候有雅兴作什么诗写什么词,不过是想探一探,我的卷子到底如何罢了。”
于是便一一给回绝了去。
周梨却是捡起那些邀约帖子瞧起来,见着也没什么熟人,“也是了,这大冷的天,不如在家里烤火安逸。不过听说城外的菊花开得好,你真不想去看看?”
“你想看?”白亦初反问她。
周梨摇头,“我没有那样的雅兴,过几日大抵放了榜,大抵要忙一遭,若是弘文馆那边的考生都中了,明年我那屋子必然是更好出租出去,若是没有中,我听他们那口气,大部份人是打算留下来的。”
反正她这房子错开了考期,房租又不高,好过这些考生来来回回在路上耽搁的银钱了。
留在这里还免去了那奔波的劳苦。
白亦初也没那附庸风雅的兴致,不过想着若是周梨想看,必然是要陪着她去的。
如今见她没那意思,觉得也好,“这几日天是怪冷的,我还怕你出去受了寒气。不过弘文馆那头,如今我也得空,我去办便好,你也不用样样都亲自去过目。”
他能帮忙,自然再好不过的。只不过周梨想着,若是白亦初真榜上有名,那个时候只怕也没这闲工夫了。
只不过当下也不晓得一个结果,便也没说这些莫须有的事情。
就是临近要放榜了,大家又都开始紧张起来,元氏也拿不定主意白亦初到底能不能考中,但暗地里还是将那该准备的东西都给备好。
只等着放榜那日能用上。
周梨其实已经与她说过了,就算是中了,也不过是个秀才罢了,用不着那样大操大办的,一家人围在一处吃顿饭便是了。
可元氏觉得这是天大的喜事,周家往上数好几代,硬是没有个秀才郎君。所以即便白亦初是个入赘来的女婿,也是一样不能轻怠了。
周梨见拦不住她,也懒得再多管,只是和白亦初通了一回气。“元姨盼着你的高中,好扬眉吐气一回,到时候她若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你都视若无睹吧。”
白亦初听罢,笑了一回,“难为元姨这样信任我,任她欢喜去,反正我这一辈子也就只考这一回秀才。”
周梨听罢,心里也开始盼着放榜了。
只不过当下大家都在传,今年那宋晚亭必然是榜首无疑了,只说他做的文章卷子,叫他祖父宋老太爷看了一回,也夸赞不已,更不要说是清风书院的先生们都连连称赞。
周梨听了这话,心里不免是有些紧张起来,但是又觉得那宋晚亭自己不熟悉,不过左右见过了那么一两面,但看着是有几分风流才子的样子,可行为举止却是过于呆板了些。
就那日在考场外的事情来说,都要临进考场了,他还敢随便吃东西,说他是单纯还是愚蠢呢?
只和白亦初悄悄说道:“我虽没有什么大本事,但自认为看人也是有几分眼力的,那宋晚亭这个榜首怕是有些悬了。”
“你倒是操这一份心做什么?外头也有人说我乡下小子异想天开,竟然还想夺榜首,简直就是白日做梦。那你快看我,我可是能得这榜首?”
周梨想起自己砸下去的那些个白花花银子,“你必然夺,不夺得这榜首,咱就喝西北风去。”
白亦初这才意识到,可能周梨下注押自己夺得榜首,不是简简单单几两银子了。一时也紧张起来,“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押了多少?”
周梨见他一下这般认真,只得无奈比了比一下手势。
白亦初看罢,只觉得天旋地转,有些要站不稳的意思,好一会儿才稳住了心神,“你没同我玩笑吧?”
“这样的事情,我和你开什么玩笑?”周梨本来一开始没往他头上押那么多。但都是凡人嘛,外头那些个流言蜚语传得风风火火的,听得多了,难免她就有些上头了,于是那日喊着香附去了钱庄,将银子都给取了出来,全押在上面。
不但如此,还告诉他云长先生也押了不少,好大一笔,应该也是明年武庚书院的开销。
白亦初听后脸色更难看了,只按着太阳穴叹气,“你们这是要叫我做千古罪人啊!”本来他也没多紧张的,就算是没得榜首,那也是秀才在身。
可是谁知道这些人如此信任他,竟然往他身上押了这许多银子,他在心里细算了一回,自己就是作几辈子的工,也还不上啊。
好在明日就是放榜日子了,没叫白亦初多煎熬。
他自己和柳小八一早便去蹲榜。
周梨起来不见了人,晓得他也去广场上,不免是惊讶,“他不是说不去的么?”
元氏也万分紧张,嘴里却说起了玩笑话来:“他说你们往他头上押了银子,有压力,若是没得榜首,他就直接一趟跑了。”
周梨吃着早膳,也有些想去广场上看看,可元氏接下来的话,又将她给拦住了。
“这一次,开了好几个大盘,往上砸钱的可不少,都等着今儿翻本,街上这会儿全是人,都往广场那边去。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这身板纵是挤进去了,几时能摸到那榜下还不知道呢!倒不如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便是了。”
周梨一想,也是了。这样人多的地方,自己还是少钻。毕竟那梦里头,自己还是早死了,可是现在自己身体健康,所以没准会出意外什么的。
一想到这个问题,周梨心里是有几分烦躁的,也没有心思看书。
元氏她们瞧见了,只当她是着急外头的消息,只连翻出去打探。
只是衙门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那一早就该放榜了,哪里晓得临近了中午,还没有半点消息。
那守在榜下的人,早就急得不行,一帮人喊着要去衙门口问个究竟。
也不知是不是这动静闹得太大,那头终于出榜了,几个踩着厚底靴的衙差挤了进去,只将几张大报往上一贴,还没压严实就叫榜下的人给挤开了。
白亦初见着前面一下全是黑压压的人头,自己连想用轻功跳起来都没这空闲之地,只能心急如焚地往前挤着。
柳小八虽是块头大,但是在人群里活动更是艰难。
两人正是见缝插针往前去,忽然听得有人喊白亦初,“你莫要挤了,你的榜首,恭喜恭喜了。”
白亦初以为听错了,有些失态地将那从榜下挤过来的人拉住,“果真是我?”
“是你。”那人回着,却又几分颓败之意,“早晓得你真有这本事,我押了你的头上便是,如今亏完了都。”
这些来看榜的,考生占了一部份,下注想要赢钱的人也占了一部份。
如此,才将这里挤得密不透风。
而白亦初却仍旧不敢相信,不是他沉不住气,是周梨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了他的头上。
好在这会儿大家听说他是榜首,一下都给让开了道,好叫他和柳小八上前去,果然见着那最前面就是自己的名字,也顾不得去瞧那宋晚亭到底名在何处,只欢喜地高声大喊起来。
到了榜首,欢喜是正常的。
却不知白亦初得了榜首欢喜,是因保住了那些个银子,还能赚一笔。
等他这人还没挤回家,他在榜下高声振奋的消息倒是先到了家里,所以回来被周梨笑,“你什么时候这样沉不住气了?”
“那么多钱,哪个能沉得住气?”榜首已经在身上,白亦初现在是一身轻松了,也不管周梨说什么,脸上总洋溢着笑容。又问周梨,那些钱什么时候能取,还说以后要好好念书,周梨下次还押自己,这可比辛辛苦苦来钱快多了。
他高中得了榜首的消息,这会儿已经满城传开,不说邻里间祝贺,便是那些个同周梨有些生意来往的,也是打发人来送礼。
家里一下热闹,也亏得元氏早前便做了准备,如今瓜果茶水什么,不差了客人们。
只是要招待的人太多,自家人反而顾不上欢喜了。
最终这一日反而是个个忙得脚不沾地,等着客人们都走了,还留下一大堆的事情要做。
周梨已经累瘫了,只和白亦初打着商量,“下次可别来家里了,咱上酒楼里去,闲杂事情,跑堂的都能办,咱只需要同人打招呼便是了。”
白亦初也没料想着,中个秀才会有这许多人前来祝贺,那认识的面生的都有,人又是上门贺喜,总要说上一两句话。
他这会儿也觉得喉咙都要冒了烟,只和周梨说道:“明日只怕还有人来,我得去书院躲一躲,你也早些出门去,到时候只有元姨她们在,想来大家也不会多留。”
周梨想着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但是一想到今日这般忙碌,还是决定就按照他的意思。
于是第二天一早就跑去了弘文馆那头。
不想又叫安先生给唤住。
安先生知道周梨这小夫君被寄以厚望,却也没有想着,他真会这小小年纪,就一举夺得榜首,当下只问着周梨,“可有他的卷子?”
周梨摇头,“他回来倒是默写了一回,但都给云长先生那边瞧了,没放家里,你是晓得,家里都是些女眷,留着也无用。”
安先生有些惋惜,本来还想拿来做范本的。又有些懊恼,说昨日过去该去问问的,只是见着那会儿人多,没好上前去打扰。
这倒是叫周梨有些诧异了,昨天太忙了,她也不晓得安先生去过,那收礼的账簿子,莫元夕在整理,自己也还没去看。
当下听到安先生的话,也客气地请了他改日一家过去吃饭。
安先生自是道谢了,却仍旧对白亦初的卷子心心念念的。说罢又夸赞周梨运气好,“你这里的考生们,有六成在榜上,可比那清风书院都要高出一成来,明年不怕这房子不好出手了。”
当然,考生们都住在这里,也照顾了自己的生意,所以安先生最是高兴,昨日还领着妻子过来帮这些新晋的秀才们打点了一回。
周梨听得这话,心里头自然是欢喜,又暗自庆幸着,今日没空着手过来,当下只一一拜访了一回,又问他们的去留。
不想这些个中了秀才的,连带着那柳公子都要继续住下去,打算后年便在此处冲击乡试了。
至于那些个没中秀才的,要回家去苦读两三年,也是趁着今日周梨来,把房屋给退了。
只是这退出来的房屋没过夜,当晚便又有和柳书生他们一般打算留下来的考生给租了,马上搬进来。
周梨一天的功夫,也都全放在了上面。
哪里还有心思去留意旁的事情,俨然早将大家都传言宋晚亭必得榜首之事给忘记了去。
加上白亦初当日去了书院也没回来,直至过了两天,这会儿周梨已经喊了柳小八和香附一起去将那因押白亦初而翻倍赚的银钱取回来,又存到了柜上。
这才听着人提起那宋晚亭,忽然想起,回来便问白亦初,“那宋晚亭第二名么?”
白亦初摇着头,“第二名大抵还好些,头上就一个我。”
只是没想到,那宋晚亭竟然排到第九去。这就出乎意料了,早前大家都那样传,连他家的老太爷都觉得他这榜首十拿九稳。
谁晓得今年的学子们一个个这样了不得,比往年都要厉害,硬生生将他给压了下去。
又悄悄和周梨说,“你猜那日为什么一直拖到快中午的时候才放榜?”
周梨如何晓得?只不过见他那表情就晓得是有些八卦内幕的,立马来了兴趣,“这里头有什么说法?”
果然,原来也是巧了,那考官里有一个是宋老太爷从前的门生,宋老太爷如今虽然是告老还乡了,但是那威望名声总还是在的。
宋晚亭的父亲又还在朝中,所以自然是有所来往。
榜单一出来,也是要先告知自己的老师,好叫他心中有个数。
没想到宋老太爷看过之后,竟然是不愿意相信是真的,甚至觉得是这些个考官们不公允,肯定是徇私了。
于是非得要看卷子。
可他现在又非朝廷官员,那考生的卷子怎么可能落他手里去?也是如此,耽搁了一回,才拖到临近中午放榜。
又道:“他家这老太爷,怕是做官做糊涂了,自己都告老还乡了,还想耍在官场上那股子威风。我听人说,本来他也不至于排到这第九的,是他这祖父闹了一回,叫其他两个考官心生不悦,索性给他画了一个×。”是没有叫宋晚亭落榜,但也叫他从前五掉到了前十。
周梨听罢,也是替这宋晚亭惋惜,“如此说来,他如今怕是不好过了,那许多人都将银钱押在他的头上,现在不但没得榜首,还险些丢出前十。”而且早前又在城中炒得风风火火的。
白亦初这会儿却已经有些坐不住,人虽然坐在周梨身旁,但手却是已经耍起了招式来,嘴里只说着:“我和他也算是打了几次交道,人是傻愣了些,但才学是有一点的,去年叫清风书院连累背了人命,今年又叫他家里牵连。我要是他,这会儿可赶紧找个庙里烧几根香拜一拜了。”
有没有真才实学周梨不清楚,不过细数起这宋晚亭,从去年七夕到如今,的确是倒霉。
但周梨有些疑惑,“你对他倒是上心。”
“我对他有什么上心的?只是见着也是能说道一处去的,怜他白白将光阴浪费在了清风书院里。如今我们武庚书院虽是也有不少学生,但底子到底是不如那边,真要想叫武庚书院长久,到底是要几个学生来打响名声的。”也正是这样,白亦初是有些想将人给哄到武庚书院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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