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个外地来的绸缎商岳丈竟然是个骗子, 也不晓得许成文那脑子里到底读了多少书进去,竟然就被骗动了, 回家来劝着许老太把安身立命的银子都给投了出去。
只说一个月就能赚倍。
这种天下掉馅饼的事儿, 虽不敢相信,可那倍的回报诱惑太大了,许老太还是掏出了五两银子试水。
没想到不到半个月, 许成文就拿了十五两银子回来,好叫许老太好不高兴。
而且真金白银在前,许家大嫂也动了心,只说从娘家到处借了十五两,给许成文揣着进了城。
就一日一日地盼,自己那十五两银子一个月后能变成一百两。
可是这盼到头,倒是将许成文盼回来了, 却是衣衫褴褛头发散乱, 和那街上的叫花子没个两样, 见了许家人就跪倒在地上哭诉,自己被骗了。
那绸缎商压根就是个骗子, 钱全被卷走了, 一个子儿都不剩下。
许家人哪里顾得上安慰他,各自翻了白眼齐齐倒下,要不是旁侧有好心人灌水掐人中,怕是从此后不起, 一门全死绝。
周梨听得瞠目结舌, 连问绘声绘色说着此事, 好似亲眼看见了的王夫人,“那现在呢?他就守着县衙,没去报官么?”
王夫人压低声音, 满脑子都是忍不住就要溢出的八卦心情:“他如何敢?听说没经媒六聘,就和人姑娘睡在一个被窝里,他要真敢去告……”说到这里,反应过来周梨的年纪,忙‘呸呸呸’几声。“他要去告,人反手就告他一个勾引良家女子的大罪,如何还能进考场?”
周梨闻言,恍然反应过来,“这般说来,怕是那骗子就是故意而为之,指不定闺女也是他使唤去勾搭这许成文的。”先把死穴给他捏住了,然后放心大胆地骗。
可见还真是专门做这一行的了。
“是又如何?如今木已成舟,只怪他自己不长脑子。”王夫人吐了一口瓜子皮,不以为然,“自作孽不可活呢!今儿听说许老太挨着全村一家家借钱,凑了点路费,跟着去县城陪他考试,眼下就指望他出头。”好一雪前耻。
周梨啧啧了两声,“也是,这钱要是能翻倍赚,不是被骗就是触犯律例,他也是读了好几年的书,怎么都不用脑子想一想?”这样的脑子要是还能中秀才,倒是奇闻一件了。
王夫人听得她这话,很是赞成,“你个小丫头倒是聪慧,偏偏那许成文读书读傻了,也不想想那满县城青年才俊,人家绸缎商怎么就挑中他做女婿了。”那分明是看他好骗。
周梨却开始担心,如今许家半点银钱没了,不会跑来找姐姐麻烦吧?不禁有些担忧地看了隔壁的桐油铺子,“不过我如今倒希望许成文能高中,到时候好歹有功名在身,多的是人搭讪,也不会身无分文,以免狗急跳墙回头找我姐的麻烦。”
王夫人也叹气,“你姐一个妇道人家,的确是不容易。”又见周梨小脸上满是忧心,只宽慰着她:“你也别太担心,我们两口子这里看着,若是许家敢乱来,我们立马喊人,打他个落花流水。”
对于王夫人的友善,周梨是记在了心里的,想着等下一次进镇子来,必然给她带一筐自家的土鸡蛋作为答谢。
而周梨这个时候忽然就明白老一辈人对人丁兴旺一事的执着了。家里若是还有几口人,或是自己再大一些,也不用担心这么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丁兴旺,那心思不在一条线上也是白瞎。
她忧心忡忡地回了桐树村,这会儿日暮西山,满沟渠田坝的蛙鸣鼎沸,又连带着那蛐蛐儿不停歇地叫,好好的一个宁静山村,这会儿反而变得比白天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热闹。
村里的各人这会儿都在忙,地里只要种下去的庄稼,就是一根玉米杆稻草都是要给收回来的。
便是周梨家那玉米杆再收割捆扎后,待这秋日晒得干枯了些,元氏也是一点点给背回来,整整齐齐码在后院的墙根旁边。
到时候那寒霜天来了,一来可以垫一垫猪圈,暖和几分,或是直接给村里人拿点旁的过来换去喂牛喂马。
至于稻草用处就更是广泛了,他们家这猪圈楼上七八月天的时候,有一次雨下得猛烈了几分,边缘上有些漏了水。
所以这稻草一脱谷,元氏和白亦初就搬来了长梯,将稻草重新给盖了上去。
都说这秋收时节最是繁忙,一来是忙着抢收庄稼,赶着那秋日里最后的几天太阳,好将粮食晒干几分,免得到时候入仓了回潮发芽,那这一年就白忙活了。
二来也是要趁着天气还暖和,各家各户这该修补的地方,也要抓紧。
周梨家这猪圈楼补完后,稻草也就只剩下两小垛了,元氏琢磨着今年没种糯稻,到时候给整理出来,好歹給搓几根绳子出来,虽不如那糯稻草结实,但总强过没有的好。
不想这才晴朗了天,天气忽然转阴,一阵一阵的大风呼啸着,好似不要钱一般地卷着村庄四周的树桠。
如此不过一夜,那满树花叶就掉了一地,天还落了些毛毛细雨。
元氏怕周梨冷,劝着周梨生起小炉子,她正和白亦初在贴窗纸,花慧奶便来了。
花慧亲爹后娘秋收后,就急急忙忙跑去城里给人做短工,留了几个弟妹在家托付给花慧奶。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昨儿晚上刮风,不但卷走了一树的叶子,连带着她家茅房旁边的拐枣树也断了枝丫,落下来刚好将左厢房的后屋檐给砸了。
她自己年纪大,爬不得高下不得低,孙子们又还是鼻涕吹泡泡的年纪,哪里做得来这修补房屋的事情。
因她前儿在自家院子里头看到白亦初灵活地上蹿下跳,一下将后院的猪圈修补好,因此特意来请。
白亦初一听,当即笑道:“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花慧奶你稍等,我一会就过去。”
花慧奶只忙道谢,又夸周梨福气好,得了这么个勤快贤惠的小女婿。
她走后白亦初见着还在咧嘴笑的周梨,“你爹花两银子买我真赚了,我又既能上山打猎又能下河摸鱼,读书也还不错,而且聪明绝顶……”
周梨没听他说完废话,就给笑着打断道:“莫这里贫了,你是无价之宝我晓得,你快些去吧!这天阴沉沉的,别小瞧了这毛毛雨,一会儿路上怕是全湿了,你上房顶也不方便了。”
白亦初闻言,瞥了一眼窗外,只见远处的山影已是朦胧不轻,“那我过去了。”
他过去帮忙,周梨也将小炉子生好,转头也跟元氏一起糊窗户纸,心里还忧着她姐那里,有些后悔道:“那天我去镇子上,不该同王夫人闲话的,我瞧姐姐屋后头好些窗户也是漏了风的,这两日忽然变冷了,也不晓得她有没有这闲工夫来糊窗纸,早晓得我给她糊了。”
元氏没抬头,一双眼睛都在那纸上,生怕自己一个手抖,白瞎浪费了好好的一张纸,“她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哪里事事要你这个做妹妹的操心?”
不是周梨愿意操心,而是这一开始周秀珠这个姐姐给自己的感觉,更像是需要照顾的妹妹,而且还带着两个孩子呢!
如此一来,周梨自然是将更多心思放在周秀珠娘的身上。
听到元氏这样一讲,忽又恍然反应过来,“是了。”
两人一个刷着浆糊,一个贴着窗纸,白亦初就回来了。
“这么快就好了?”周梨有些诧异,不是说砸了后屋檐么?
只听白亦初回道:“花慧她爹娘忙着进城,稻草还在地里没收呢!他们家那头没稻草,我来将咱家这个背过去给他们用着,过几日咱得空了,再去他家地里的搬回来。”
周梨一听,倒也使得,只是想着自家要白花不少力气,心里有几分埋怨花慧爹的不靠谱。
隔日天仍旧是阴沉沉的,周梨担心那稻草在地里越放越湿重,和白亦初一合计,两人推着独轮车,去将花慧家地里的稻草给收回来。
这事儿忙了两人一天,直至天色刷黑了,才忙完。周梨正准备洗把脸吃饭,忽然房门被咚咚地敲响。
距离上一次房门这样被敲响,还是叔家的周文才来闹的时候。所以周梨人都被惊动了,白亦初跑去开门。
不想门外竟然是周天宝,手里拿着锄头,一副急火急燎的样子,见了白亦初连忙粗声喊道:“快拿上铲子锄头,一起去马家坝子。”
白亦初还以为他是来挑事的,听得这话不免满脸疑惑,“去马家坝子作甚,这黑灯瞎火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后头传来二叔公洪亮的大嗓门:“那头的采石场垮了,整个马家坝子都被埋了,咱赶紧去救人。”说罢,又喊元氏抓紧些,只叫周梨一个人在家把门锁好。
马家坝子离桐树村不近,跟去镇子上一样的路程,只不过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罢了。
而桐树村这边,许多人家都和马家坝子那边是亲戚。
就比如周梨的姑姑,二十年前就嫁到马家坝子。但她出嫁得早,那时候周老大还没去东海,也还没发家。
所以周老头夫妻几乎是以卖女儿的方式,将周香椿嫁给了马家坝子的跛脚石匠杜来财。
周香椿也是怨恨这做爹娘的,所以极少与这头来走动。
周梨也就是她爹葬礼那时,见过周香椿一面,人瞧着很面善,是一点周老太的刻薄也没有遗传到,只是可惜家中条件也不宽裕,过得拮据得很。
想起这姑姑,周梨心里也不放心,索性将门窗都锁好,与村里人一起赶到马家坝子去。
这时候才在路上听人说,那马家坝子八月那场大雨后,大半座山都有些松动了,但是采石场的人也不管不顾,想着已经过了雨季,山也没塌,也就继续往山上采石头。
哪里晓得这都要入冬了,也不见什么大风大雨的,那山忽然就垮了,将整个马家坝子都给埋了。
更有人说当时就在河洞门的田里,还听到巨响了。
周梨举着火把,和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到马家坝子时,已经是子夜时分了。
她是第一次到马家坝子,原来是什么光景不知道,只见此处烧了一堆堆火塘,哭天喊地的人们遍布在每个火塘边上,处处充满了压抑的气息。
而前面那黑压压的废墟里,依稀能见几个火把闪过去。
忽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哭声。
回头望去,原来是二婶潘氏,她娘家也是这马家坝子的,她老娘为了救侄儿,被活埋在里头,虽是晓得位置,但都这么久了,挖出来怕早就没了气儿。
所以这会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但周梨也顾不上去可怜或是安慰潘氏,因为这四面八方都是凄惨哭声,尤其是听说那边的山头还时不时地有山石塌下来,她更是担心元氏和白亦初。
只忙在人群里找他们俩的身影。
这间隙,也跨过了不少从泥土里被挖出来的尸体。大部份是亲人还没闻讯来,此处的地甲也一并埋在里头了,所以这尸体虽是叫临近的人给挖了出来,却没个人管理,就这样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一处。
县衙门的人听说明天中午才能到,这会儿就镇子上来了十来个人,可是又能做得了什么?更何况如今又半夜更黑灯瞎火。
她也不敢往那马家坝子的废墟去,就只在边上找元氏和白亦初的身影。然就在她跨过一堆还没远亲来认领的尸体时,脚踝忽然被抓住了。
虽是夜深,四周又都是尸体,但周梨第一反应并不是诈尸,而是这些所谓的尸体里怕是有活人。
立即便举着火把转身,只将果然一只沾满泥土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脚。
若是别的小姑娘,只怕这番光景已经吓晕死过去了,她倒是冷静,只顺着火把照到那人的身上,一面冷静出声,“你别动,我先看看你身上的伤。”
对方听得这话,像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一般,也放开了手。
周梨这才看清楚,对方是个十**岁的青年,身上都是泥土和血迹,她一个外行是看不出来到底哪里伤了。但对方脸色土灰,怕是内里遭了伤。
于是只轻声安慰道:“你稍等,我去叫人。”
可是这时候最缺的就是人了,她四处寻了一圈,竟然只发现挽着裤腿的周天宝。
周天宝一脸的苍白沮丧,显然也被这光景吓着了,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满脸的泥土也不得空擦拭。
看到周梨照样诧异,“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听二叔公说,叫她看家了么?
周梨也顾不得解释,只朝他指了指堆着尸体的那头:“那有活人。”
周天宝听完,倒也没半点犹豫,“我刚才瞧见我爹了,我去叫他。”
周梨闻言,紧随其后,想着若是二叔这头在忙,自己看看能否帮忙。
不想她追上去了,只听得那老杉树道理的,你去管这闲事作甚?”
这话不但周梨诧异,就连周天宝也愣住了,“可是,可是梨丫头说,还有气儿。”
“那也不见得能救,反正你不要多管,与其到处吓跑,不如早些领你娘回家去。”周老二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就刚才听人说,谁挖出来的尸体,到时候衙门的人来了,就上缴,是能得到的一定的辛苦银子。他想小子这去人家尸体堆里抬人,不是得罪人么?更何况既然已经堆到那里,怎么可能还能救得活?
反正周老二如今也在琢磨等天亮后,带着周元宝和周玉宝挖尸体管衙门换银子的事情。
反正这档子事儿,他们不做也有别人做,白来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周天宝从那老杉树下的阴影里走出来,眉头拧成一团,他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平日里虽然是调皮了些,但是在生死面前,到底是有几分血性的。有些不服气他爹周老二的话,心想看都没去看,怎么就觉得救不活了?
一抬头看到周梨,想到她多半听到了那话,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大步走过来硬气道:“他们不管,咱管!”
周梨也没多想,只同他折回那死人堆里,周天宝将火把叼在嘴里照亮,和周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青年从死人堆里抬出来,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将他给放好。
夜里终究是冷了,两人在旁边点了堆柴火,好在这会儿人烟少,谁也没留意到他们从人群里抬了个人出来。
毕竟现在像是他们这样守着火堆守着难免的太多了。
只是两人虽算是将这人安顿好,却也不知该如何救他,只是听那人半响没了声音,周梨有些担心起来:“他不会没气了吧?”说罢,伸手去试了试。
周天宝目光到处乱飘,似在寻找什么一样,“眼下就咱们村的郎中和镇子上的一个大夫,根本就忙不过来。偏他又说不得话,不然告诉咱们哪里不舒服,也好对症下药不是。”
不想话音刚落,那青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好似那水波浪一般上下起伏着,胸腔里更是发出一种奇怪的‘咳咳’声音。
惊得两人连忙凑了过去,连给他扶起来。
也是坐起来那功夫,青年忽然吐了一口浓浓的黑血,然后便开始大口呼吸着空气,好一会儿他才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般,重新躺回地面,呼吸也变得顺畅了不少。
然后哈哈笑起来,“老子大难不死啊!”
周天宝见此光景,不禁朝周梨看过去,“他是不是脑子坏掉,疯了?”
只不过他才说完,那青年就啐骂道:“老子才没疯,老子好着呢!那些人以为老子断了气,只将老子堆在那头,回头好管衙门要银子。”
周梨刚才也听说了,大家除了救人,还挖尸体。
不然哪里可能有那么多好心人来救人?有一部份还是奔着挣钱来的。
“你觉得现在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么?”周梨整理了一下心绪,朝青年问。
青年除了觉得那口脓血吐出去后,哪里都舒坦了,不然此前就好像整个人都被什么重物压着一般,气儿都喘不过来。听到周梨问,笑了一声,“小妹子,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往后啊你就是老子的亲妹妹,要是有人欺负你,老子豁出命去,也给你报仇。”
周梨见他说话这样精神抖擞的,想来果真是没事了,心里又还惦记着元氏和白亦初,“不打紧的事,你好生休息着,我再四处去瞧瞧。”
周天宝叫火光一烤,人已经开始打瞌睡了,听到周梨要走,忙打起精神来,“你干啥?不回家么?要不咱叫上我娘一起回去,这到处都是死人,渗得慌。”反正外祖母的尸体,怕是没个两天是刨不出来了。
周梨摇头,“我得去找阿初和我元姨呢!”又叫周天宝在这里看着这青年。
只是她还没找着人,村口那边忽然亮起了冲天的火光,随后传来阵阵噪杂之声,她还没围上去,就听说是附近哪里来的军队来了,闲杂人等都让回去。
难怪还听到马蹄嘶鸣声。
说话间,各人已经开始收捡自己的东西,或是背上自家受伤不太严重的亲戚,她没顾得上找白亦初和元氏,就叫那些个穿着甲衣的士兵们推着跟周天宝一起出了村子,让柳地甲认领出村。
好在等了片刻,就见着元氏和白亦初也出来了·。
两人原来在那废墟边上帮忙救人,一个力气大,跟着挖土块搬石头,一个个头小身体灵活,能在废墟里钻。
周梨一直没敢去废墟边上,所以才没找到他们。
人回了家,已经快天亮了,这个时候都又累又困,直接洗把脸就倒头睡。
等着一觉睡醒来,已经是晌午。
周梨起来时,元氏已经煮了粥,还不知道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只同他俩说道:“那采石场里,原本就是有朝廷流放来的犯人,听说是想逃出去,故意使坏才塌了山,却不想白白害了这许多性命。”也正是如此,昨日才来了那么多官兵,可见这些流放犯里是有重要犯人的。
“竟还有流放来此的犯人,难怪昨晚那些将士忽然冲进村子就赶人。”周梨恍然大悟,所以他们这些人离开村子之前,各村的地甲得在村口认领。
心里又不免生出几丝后怕,“幸亏没出什么事。”
接下来两日,大家的目光都紧盯着马家坝子那边。倒不是看什么流放犯,而是本村里就有很多人家的亲戚是那马家坝子的。
那里时不时就有消息传来,叫各家去接亲戚。
运气好的连人带那点薄产,运气不好的便是尸体一具和朝廷的丧葬银子。原本各家还因为今年的好收成高兴,准备欢欢喜喜过个好年。
可当下村里却是接二连的哭声。
周梨他们也在盼消息,姑父杜来财一家都在马家坝子,也不晓得有没有活下来的。
等了差不多天,周老太都给急病了,终于柳地甲来了消息,叫他们家去接人。
周天宝的外祖潘家也死了不少人,这些天周老二都在忙着这岳家的事情,如今自然是顾不上。
如此一来,人手自然不够,周梨和白亦初这两个小娃儿也一起被喊上,去马家坝子那头接杜家的人。
周老头拄着拐杖,背上挂了个背篓,里头放着些香火蜡烛,周梨见了心里晓得,这是要在回村的路上,就找个地方将杜家的人给埋了。
这当下几乎家家都有亲戚死,不可能个个都拉回来办丧,而且条件也不允许,所以几乎都是活的接回来,死的就在半路找地方刨地儿给挖了。
至于那半死不活的,自求多福了。
周老太眼泪鼻涕一起横飞,一边走一边骂周老头,“那年要不是你黑心眼,非得将阿椿嫁到马家坝子,哪里有这飞来横祸和二十年的骨肉分离?”
周老头被她骂得烦了,终于反击了回去,“周孙氏!你真是不要脸,当着小辈们的面还好意思提,你说要不是你那没出息的弟弟急用银子,阿椿能嫁到马家坝子么?”
这两日老天不作美,天天下着粘稠小雨,路上湿滑得厉害,白亦初和周梨推着独轮车在后头,原本还担心他们两老因痛失爱女伤心过度,可是如今看这吵架的势气,中气十足,倒也不担心了。
只是那头没个准信,到底说杜家人还有几□□人,所以周梨这心里也是多着几丝期待的。
好不容易临近了,远远便见那垭口处站着好些人,周梨一眼就看到了披着蓑衣的柳地甲,连忙扶着周老头上前去。
在旁边,还乱七八糟堆了不少尸体,都是从泥里挖出来的,天又下着细雨,个个糊着满身的泥跟蚕蛹一般,如果不是近亲之人,压根分不清楚到底谁是谁?
周梨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里难受得紧,忙别开脸。她爷周老头的哽咽声在耳边响起,“阿椿呢?”
然后就听到了柳地甲的安慰声:“火棍哥,你节哀。比起旁人,你算好的,阿椿的大儿子和小女儿还在呢!”说罢,吆喝了两声,只见死气沉沉的一男一女朝他们这里看来。
但是周老头夫妻俩都没顾得上去看着外孙兄妹俩,只哭天喊地地找阿椿的尸体。
想着那苦命的姑姑就此殒命,周梨心里虽难过,但还是朝活着的两人看去。不想却发现那其中一人,竟然是那天自己和周天宝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那个青年。
对方显然也认出她了,只是想来失去了亲人,眼里也没什么光彩,整个人黯然无光。
周梨也不知说什么好,主要现在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倒是一旁的白亦初相对冷静了不少,指了指独轮车,“把人拉回去吧。”
那青年,确切地说周梨的大表兄杜仪,这才像是回过魂来,引着白亦初一起去搬他爹娘和大妹的尸体。
那比周梨大一岁的表姐杜屏儿则如那行尸走肉一般紧随在他们的身后。
回程的路上祖母都在哭天喊地,到半路祖父和杜仪商议着,找个地方将周香椿夫妻以及杜佩儿给埋了。
既没有棺材也没有哭坟,席子一卷一家口就给埋在了一起。
四周也都是这样的简易坟头,毕竟是横死,衙门虽是拨了银子,但到手里没几个,现在一下死了这许多人,镇子上的木头都涨价了,谁还置办得起这些家伙什?
更何况活着的人还要生活,所以大家几乎在没有任何沟通下,就达成了这种默契。
待最后一抷黄土撒上,周老头这才回头朝那跪在坟前的杜仪兄妹哽咽道:“别怪我这做外祖父的不周到,现下咱就只有这么个条件了,他们又是这样走的,实在不好带回村里。”
更何况也没哪家开先例。不然他是真愿意将自己的寿木拿出来给女儿用的。
杜仪没说什么,只道了一句:“我明白,外祖父也节哀!”
整个人看起来倒是冷静得很。
眼看着天色逐渐暗下来,坟头前的火星子也熄灭了,大家才起身离开,周老太哭得仍旧伤心不能自己。
瞧着站都站不稳,没法子只能叫她坐在独轮车上,白亦初和杜仪一起推她。
坐上车的她似乎心情好了不少,哭着哭着声音就小了,最后抹了眼泪问起杜仪,“如今这马家坝子可算是埋完了,你们没屋没地,衙门总共给你们赔了多少银子,往后怎样打算的?我可跟你说,如今这油米价格不必往昔,你们俩只怕每日就为了糊口也要花不少的。”
周老头一听,越是觉得不对劲,只出言责斥道:“你个死老太婆,说这些作甚?如今阿椿没了,就留了这点血脉,你还要盘算什么?”
周老太的确是有点心思,只是叫周老头这样揭穿,心里十分不舒坦,很是不服气道:“我问一问怎么了?”
周老头却是没理会她,只冲那杜仪宽慰道:“什么都不要担心,外祖父这把老骨头在,饿不死你们。”
可是杜仪不是小孩子,马上就弱冠的人了,又自小知晓自己的祖母是什么人!母亲又为何嫁到马家坝子去的。所以对周老太其实从来没有什么指望,哪怕这一路上就周老太哭得最大声。
但是哭得大声又能代表什么呢?
他也没想过跟外祖父们住在一起,他们那头还有二舅一家呢!二舅是个不折不扣的吸血蚂蟥,大舅可不就是这也被吸死的么?他们身上这点哪里够二舅吸?于是直接朝周老头开口道:“我准备过了我爹娘他们的头七,就带着屏儿去城里,我有的是力气,不怕没活儿干,赚我俩这口饭,绰绰有余的。”
周老头心想这样也好,毕竟杜仪是个大人了。
但还没等周老头松口气,周老太却忽然出声道:“你娘的那份银子,你得拿出来。”
她这话一说出口,周梨和白亦初几乎就立即猜到了她什么打算了。
但杜仪显然还是不怎么了解周老太,只有些不解地看看过去,却听得周老太又开始哭诉道:“我和你外祖父一把屎尿把你娘养大,她如今就这样撒手去了,孝也不敬,算什么?”
杜仪愣了一愣,脸色由白到青,又变成红色的,最后伸手去摸荷包,显然是要拿钱息事宁人。
不过被周老头一把按住了手,“不要理会这疯老太婆,从来都是我们这做爹娘的欠了你娘。”
但杜仪还是拿出了银子。
总共是七两,不知道是衙门是如何折算的。杜仪从那带着血迹的手绢里拿了二两出来递给周老太,声音寒凉冷彻,“外祖母可收好了。”
周老太并没有察觉出杜仪哪里不对劲,高高兴兴地把银子揣到荷包里,才去擦眼泪。
周老头只在一头骂,但却于事无补。
终于到了村子里,周老太麻利地跳下独轮车,只同杜仪说道:“梨丫头这里宽敞,你们兄妹就歇在这里了。”说罢就甩手走了。
周老头只觉得对不住杜仪兄妹俩,但是那头的确住不下,潘家那头还有几个亲戚住着呢!只同杜仪说了几句歉意的话,方也回去了。
周梨方看朝神色晦暗不清的杜仪,“大表哥,咱先去休息吧。”
杜仪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牵起安安静静的杜屏儿,“麻烦表妹了。”方跟着周梨和白亦初一起到家中。
元氏早守在家里,虽不晓得杜家还有没有人活着一起回来,但还是多准备了些晚饭。只是不管多丰盛,如今大家也没心思吃,只用来糊口吊命罢了。
等吃完饭周梨将杜仪兄妹俩安排休息好,少不得是要提周老太的冷血无情了。
白亦初只道:“我如今算是看出来了,你二叔肯定就是遗传你奶。就算你大姑和她这些年生分了,可终究是亲女儿,如今人不在了,留下那点带血的银子,她还要给抢过去,也是你那表兄性子软弱,要是我才不可能给她。”
说罢,又有些庆幸道:“幸好她还没这样对付你,不然咱可吃不消。”
周梨觉得老太太专注二叔家,对付自己是迟早的事情,就看谁熬得过谁了!又想起那杜仪兄妹俩,真真是无处可去。那杜仪虽说去县里找事做,可一不识字,二不会半点技术,也只能去做苦力。
恰好这苦力,县城里最不缺了。
白亦初见她只蹙眉不说话,不禁伸手去按了按她的眉心,“你小小年纪的,一天天就总皱着个眉头,迟早要变成个没人要的老太婆。”
周梨不满地躲开,白了他一眼,“我有赘婿呢!”
白亦初冷哼一声,在一旁翘起二郎腿,一把将路过的黄狸花薅到怀里,“迟早我要自立门户!”
“我等着。”周梨没好气地回他一句,又与之说了几句闲话,元氏来催睡觉,两人这才散了去。
只是马家坝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家也有亲人牵扯其中,加上村里这几天气氛都不好,夜里总是能听到哭声,周梨也没能睡好。
第二天一早就爬起来,将鸭子跟鹅赶去鱼塘里,刚回来就被白亦初一把拉到影壁后说话:“你那个表姐,好像被吓得不说话了。”
周梨这才想起,昨儿自打见到杜屏儿后,一句话也没听她说过,一时不禁担心起来,“我那大表哥呢?”
“他倒是急坏了,正要带着去镇子上找大夫看。”白亦初回着。
周梨心想怕是心病吧。毕竟当时那山崩地裂的,活下来就算是命大了,更何况村里那些挖出来的尸体看着也渗人,缺胳膊少腿的不在话下。
用周老头的话,也是杜家祖上修得好,有福气,杜来财他们才得了全尸。
“咱跟着去看看吧。”周梨提议着,反正家里如今也没什么活儿,也刚好去镇子上看周秀珠娘。
白亦初正是这个意思,当即便去将猪喂了,和元氏一起早饭端上桌,喊了那杜仪兄妹俩来吃饭,一起商量着。
杜仪没有拒绝周梨他们的好意,他这个时候的状态和那天周梨与周天宝将他从死人堆里搬出来时,截然相反,显然那种劫后余生的欢喜早就被亲人亡故的巨大悲喜给击碎了。
如果不是还有一个杜屏儿,只怕这杜仪早就倒下去了。
吃过早饭,元氏给几人揣了些吃的,背上送去给周秀珠的一些新鲜蔬菜和瓜果,一行四人便往镇子上去。
这马家坝子出了几百条人命,听说已经传到州府衙门去了,如此镇子上早就也传开了。
那周秀珠一心悬挂着姑姑一家,只奈何自己腾不开身,如今见了周梨他们来镇子上,自是少不得要询问一回。
再晓得就剩下杜仪和杜屏儿之后,也是难过得抱着杜屏儿哭了一回,听说杜屏儿被吓得失了语,忙亲自领着去找大夫瞧。
只不过这是心病,多少药石吃下去,也要看人怎么想的,说到底就是要花时间调理。
可现在杜家兄妹这状况,身无居所?如何安养?
周梨却见着既要忙着铺子又要忙着后院照顾孩子的周秀珠,想着周秀珠这里左右是缺人,与其一直让二叔和祖母惦记着,倒不如先让杜仪兄妹俩在这里住下,断了他们的心思。
一来可以帮忙,二来杜屏儿也好养身体看病。
她这个提议,周秀珠是一万个愿意的,只同杜仪说道:“你们在这里安心住着,叫屏儿好好养身体。”
杜仪想拒绝,可是自己身无几文钱,又要顾着妹妹,终究是感激应下。这两日他虽寡言,但是周梨姐妹俩的出手帮忙他是记在了心里的。
与那还想从他们身上榨银子的外祖母和有些和稀泥的外祖父相比,这周姐姐妹俩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的鬼话,只拉着杜屏儿给姐妹俩磕头。
周梨见着又来这一遭,吓得不轻,忙将人扶起来,“莫要作这一套,我是什么忙也帮不到你们了。更何况往后你们在姐姐这里,也不是吃闲饭,后院前面的柜台,有什么要捡着做。”话说明白好一点,一来不叫他们人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二来也免他们拘束或是懒散。
又宽慰着比自己稍微高一些的杜屏儿,“活着就好了,旁的也不要多想,莫要叫表哥担心你。”
杜屏儿说不出话,但眼睛是能表达感情的,含泪点着头。
周梨也没想到,马家坝子这一出事儿,反而将姐姐这里的问题给解决了。只是如果可以,她是不愿意要这个解决办法的。
杜仪兄妹俩留了下来,也算是安排好,她和白亦初也就回桐树村。
只见他二人回来,周老太还以为杜仪真带着杜屏儿去县里求生了。不想得知留在了周秀珠那里,气得骂了一回,嚷着要来找周梨的麻烦,只觉得是周梨给出的主意。
不过周老头还有些良心,想着杜仪兄妹如今也无处可去,恰好周秀珠那里也缺人。
便给老太太拦住了。
村子里的气氛因马家坝子的事,也是萎靡了一个月,直至那头的废墟终于清理完了,朝廷的人也都要纷纷打道回府。
他们才听说抓了好些个当官的,还要给砍头,老百姓们都拍手叫好。另外新上任的知府大人重新给灾民们发了抚恤银子,如今也可在现住地安居落户。
一听这消息,村子里便热闹起来,所以桐树村这个周姓最多的村庄里,又多了不少外来户。
不但如此,马家坝子那边的地儿,听说也划了不少到桐树村这头来。
但出乎意料,潘家并未在桐树村落户,反而是领了抚恤银子后,在镇子上开了一家桐油铺子。
这可把周梨气得不轻,只觉得分明就是二叔的主意。
杜仪兄妹那头也重新领得了二十来两银子,周老太还想去要,但叫周老头拦住,听说闹得还厉害。
周梨昨天去瞧的时候,瞧见她那脑壳上还扎着头巾,多半是给磕破了去。
这马上要腊月了,她家那过年猪得杀,因此特意来请长辈们吃杀猪饭。
这临近过年,杀了猪又是推豆腐熏腊肉,那头留下来的母猪也配了种。如今大腹便便的,想来不出正月就要见小猪仔。
所以人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的。
终于赶在这年前,去了镇子上一趟。
话说叫马家坝子这几白条人命一闹,县里院试放榜硬是拖了这么久。
他们今日上镇子来,刚好听说放榜的消息。
也顾不得先去周秀珠的铺子,就忙打听,晓得没那许成文,周梨也不知道该哭该笑。
见她那垂头丧气的模样,白亦初只安慰着,“我看不中才好,不然那样的人,真叫他以后走狗屎运做了官,也不是什么好官。咱先去姐那头,也不晓得如今铺子生意怎样了。”
提起桐油铺子的生意,周梨心里也有几分担忧。原来这镇子上就只此一家,没什么竞争,如今潘家开了起来,多少是要分走一些客源的。
然等两人到这铺子门口,却见门口泼洒了不少桐油,还有些烂菜叶子,心里不禁担心起来,朝着柜台里喊,“姐?”
周秀珠不在,是杜仪探出头来,“阿梨,阿初,你们来了。”杜仪带着毡帽,挽着袖子正在擦拭柜台里面的地面。
“这是怎么了?”周梨一跨上台阶,立即就意识到有人来闹事,不然好端端的,里里外外怎么洒了这许多桐油?
杜仪见她着急,只忙简单说了个缘由。
竟是那许家来闹过,许成文终究榜上无名,他们最后一丝期待也落了空,只能回这桐油铺子来。
可是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如今再无关系,周秀珠自然不愿意让他们进门。所以许老太就开始撒泼打滚,为此还弄翻了不少桐油。
正说着,王夫人从通往后院的小巷子里出来,见到周梨心中一喜,忙上前拉住她,“你来了再好不过,我瞧你姐有些被吓着了。”王夫人如今也不小看周梨这小姑娘了。
只觉得她虽年纪还小,也有些天真,但在为人处世上,却是个十分有魄力又有主意的。
又说万幸有杜仪在,不然真叫许家那些不要脸的人给冲进去。
周梨这个时候才发现杜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只不过她也顾不着,叫白亦初这里帮忙,自己忙去后院。
后院里虽有王夫人过来搭了把手,但周秀珠也是因和许老太厮打,弄得蓬头褴褛,还是没法开口说话的杜屏儿和许青苗围着她涂药。
见了周梨都好像是见了主心骨一般,一直强忍着没掉眼泪的周秀珠终究是没稳住,哭出声来,“阿梨!”
周梨快步走过去握紧她的手,“别怕,人没事就好。”安慰了一回,这才细细问清楚。
原来那许家人都来了,还要直接冲进来抢小树,甚至动了手,好在这四下邻里周梨平日多打典着,就指望周秀珠这里有个什么事,人能帮忙照顾一二。
所以也是全靠着他们急忙去找了地甲来,杜仪和杜屏儿也跟着挡,这才没遭毒手。
可即便是没有什么大损失,周梨也是心惊后怕,更何况这样的事情有第一次,没能得逞,受罚也不严重,没准还有第二次。
毕竟如今许家现在也算是穷途末路了。
她又见脸上青紫大片的姐姐,只觉得她活得实在是憋屈艰难,就只因是嫁错了人。
而周秀珠所担心的不单是许家来闹,还有现在潘家开了桐油铺子,她这铺子里的生意也大不如从前,如今一并委屈齐诉而来,“阿梨,你说以后我该怎么才好,铺子生意眼下本好不好,他们又这样来闹。”
如此下去,只怕迟早是要关门歇业了。
周梨只觉得她想得实在远,“潘家铺子的事情,你不必多管,左右你这铺子开了许多年,有的是老主顾,你还像是从前那样做生意就是了,他们那头要降价要如何,随了他们的心思,你莫要跟风去学。”
周秀珠也来不及擦眼泪,“可如此一来,他那头低价,老顾客都走了。”
周梨见她着急,没好气道:“那做生意又不是做慈善,他开门做生意为的就是赚钱,他们总共才有多少余钱?这赔本的生意能做得多久?你这里若是不跟风下价,人人都去他那头买,他也坚持不了多久。”
白亦初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将这话听了大半,也附和道:“若真能坚持下去,那桐油必然有问题,到头来名声招牌砸了,谁还去他那里,你这生意还是在的。”
周梨颔首,“是了,所以当务之急,倒是许家这边,你要怎么打算?今日他们来闹,若是不狠狠教训一回,怕是没完没了的。”
周秀珠听着他们的话,倒是言两语就豁然开朗,果然不再去想着铺子的事。但许家这边,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了半天才弱弱地开口问周梨:“我能去衙门告么?”
“能是能,但估计也就是打一顿板子,不顶事儿。”周梨对于这当朝律例也有些研究,而且这主动去告状的,也还要先挨几个板子,实在不划算。
白亦初却道:“何必这样麻烦,每逢年后,总有北地人来此处招工,咱们使点钱,让许家的男丁都被招走不就成了。”没了男丁,就许大嫂和那许老太太,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听说去了北边是挖什么矿,在里头若病了就直接一铲子拍死,如此也省得到时候赔钱治病。
老家人来问,就所早已经归家,反正是死无对证。
这都不是什么秘密,若是不是特别缺钱的人,是断然不会同那些北地人去的。
所以周梨觉得有些难,“他们又不傻吗,如何愿意去?除非极其缺钱又不想待在本地。”
不过说起此事,周梨心中到是有了法子。
不料那白亦初竟然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两人眼神撞击在一处,顿时就拿定了主意,几乎是异口同声道:“那就叫他们在这里待不下去。”
周秀珠见二人表情,八成是有了主意,只忙去问是什么法子?
却见周梨拿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图形。她顿时不由得一怔,眼里露出惊骇之色来。不过也只是片刻,她就冷静了下来,“这事儿,我去办。不能样样都叫你们俩来沾手。”
白亦初刚想开口,但叫周梨一个眼神止住了。
等回头从后院出来,白亦初才忍不住问,“姐那样行不行啊?”
行不行周梨不知道,但周秀珠是两个孩子的娘,要自己立起来,总不能次次都靠着自己和白亦初来给她做主。她虽不希望周秀珠变成坏人,但有时候对付许家的人,实在不得不用这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周秀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总不能一点事儿都不沾。
“找人诱赌罢了。她若这点事情都做不得,以后这铺子还如何同潘家继续开下去。”周梨说罢,抬头看着杜仪从柜台里一瘸一拐出来,方止住了话,走过去朝他询问伤势。
杜仪摇着头,“没有什么大碍。”又见了见着清冷的铺子,“左右这几日也没什么生意。”明显是忧心铺子的进项。
“那没事,潘家那边随便他们怎么折腾,正好表哥你也休息几天。”周梨没有将潘家降价的事放在心上,反正他们有本事倒贴钱,周梨干嘛要去阻拦?更何况潘家有多少银子她心里大抵有些数的。
等赔完了,就是二叔那里掏钱了,二叔的性子可不是不能白拿钱的。到时候他和潘家的关系可就没这么密切了,多少会因为这银子而出现些许的裂痕。
又见时间不早,还要忙着回去,只叮嘱了杜仪几句,便和白亦初回村了。
这是年前最后一次赶集了,下次开集就是大年初一,但乡下旧俗,那天怕是要走亲戚拜大年。
是来不得的。
也就只能是正月十几的事了。
家里过年事宜,早前就准备了不少,加之也有那专门置办年货的货郎下乡贩卖,所以倒也没有什么要特别准备的。
反正这个年是安安稳稳地过了。许家那头在这年前闹了一回,估摸见着周秀珠的桐油铺子被潘家抢了生意,日子也不大好,所以可能有一种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的心态,也安安心心回岔河寨过年。
只不过周梨家的小猪仔正月初六就出来了,她和白亦初身上新裁的棉衣还没焐热就被迫给脱下来,换了旧衣裳去照顾小猪仔。
今年的天还算好,不是很冷,可那小猪仔头一晚上还是给冻没了一只。剩下的十二只元氏心疼得紧,也顾不得什么直接给抱到厢房里头,放在铺满了稻草的地面,在旁边个烧着炉子。
反正整个正月里一家口的心思都在这十二只小猪仔的身上,期间周梨也只得抽空去了镇子上一趟。
好在杜仪带着杜屏儿和许青苗来了一趟,也提了一下铺子里的生意如今慢慢回转,潘家那头到底因周秀珠没同他们打擂台,只下价了两日就挨不住。
这一回价,谁还去他那里买?一来有人觉得钱花得不舒坦,一样的油别人便宜自己贵。二来又有人觉得便宜不是好物,指不定里面有给添了什么。
周梨听了杜仪说,只笑道:“添不添咱们不知道,只不过表哥这做生意千万要以信为本,不然就算货再怎么好,也是走不远的。”
杜仪年前和周梨担心铺子生意的时候,见周梨不放在心上,他还挺焦急的。如今见一切都尘埃落定,周秀珠的铺子果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心中对于周梨这个表妹,可就不再是拿来做救命恩人那样简单了。
只觉得这妹妹虽是年纪小,但心中有沟壑,又不似表姐周秀珠那样遇事就慌了神,可见是个有出息的人。
所以对于周梨,那心中是有几分佩服敬意的。连带着对白亦初这个妹婿,也是十分客气。、
心想他若是一无是处,怎么又能叫表妹给入眼呢?
对于杜仪对自己的细微之处,周梨没怎么发现,只询问了他许家那边的消息。
找人诱赌许家人这事儿,周秀珠到底是最后和杜仪说了,所以杜仪也晓得了这主意是来自周梨和白亦初。
如今听到周梨问,只笑回着:“也是活该老天爷也要帮表姐,这正好正月里大家闲来无事,莫说是这镇子上,就是那乡里摇骰子的也不在话下。这样的风气,谁还不去玩两回。”到时候许家兄弟们沦陷,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谁会想到周秀珠的身上?
周梨一听这话,心中有了谱。也算是松了口气,只又问起杜屏儿的病。
不过仍旧没什么效果,杜仪也不打算给她吃药了,领着去祭拜了他们爹娘和杜佩儿,便回了镇子上去。
周梨和白亦初也没空去送,家里的小猪仔如今得拿人盯着。
过了正月,天气暖和了几分,小猪仔终于不怕冷,也放回了猪圈里。
可问题仍旧多,马上又要准备春耕事宜,果然是这乡里人家,一年到头就过年那几天得空闲。
她家也亏得是鱼塘边果园里有那苜宿草,冬日里省了不少事,不然还要多一件给鸡鸭鹅割草的事宜。
周梨忙着自家的事情,对于许家那边的消息,也就欠缺了不少。
等着二月二龙抬头过后,方得知许家那边终于还是分家了,许老大带着许大嫂投奔了外家去。
另外许成文因赌博欠了不少银钱,果真叫北地的人一哄,为了躲债跟着走了。
如今就许二德在许老太太身边,母子俩守着那窝棚过日子。又因隔差五那许成文的债主上门讨要钱财,他们都没机会去镇子上找周秀珠的麻烦。
周梨听了,心想这效果虽还好,但仍旧不治标。更何况许二德那人虽看着老实,但单看他在找杨寡妇这件事情上的用心良苦,怕不会就这样罢休的。
所以最终还是和白亦初商量出了些银子,让人将许二德带去更偏远的矿地挖矿还债。
这事儿也就懒得再同周秀珠说了,只是看着圈里那十几只小猪仔,周梨和白亦初都觉得怕是白忙活了。
这些个小猪仔挣来的钱,都给花在周秀珠这事儿上。
但回头一想,周梨又只能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就当花钱消灾买个平安吧!”毕竟又离镇子远,实在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周秀珠那里。
白亦初还是有些痛心,“说得轻巧,卖儿卖女的又不是你。”
不过猪圈里那过一阵子就要卖儿卖女的老母猪可没什么反应。
月初,活蹦乱跳的小猪仔就被村里人接二连给预定或是接走,后院忽然清冷了不少,自家留了一头养年猪。
至于老母猪还得继续养着。
急急忙忙的春耕一过,柳地甲就来了好消息,州府要兴修水利,他们这附近的小龙潭也要修堤坝,雇佣工人无数。
听说工钱丰厚,且还提供一顿午饭,顿时叫十里八乡的老百姓们都沸腾起来。
周梨也两眼羡慕,可惜人家不要女人,也不要孩子。而白亦初今年也才十岁,就是个孩子。
倒是周老二家里,连带着周天宝个儿子,全都齐齐被录用上了,一时潘氏那脸上的神色又飞扬起来。
至于她娘家那头在镇子上开的桐油铺子,因降价事后就半死不活的,如今索性也不开,反正都是大劳力,全部上了堤坝去。
杜仪也去了,他在周秀珠铺子里这段时间,浅浅认得几个字,又是继承了他爹杜来财的石匠手艺,自然是被录用,且工钱还特别高。
一时之间,竟然有不少人家访到周老太这里来,想要给杜仪说亲做媒。
可周老太哪里能对杜仪的事情上心?更何况每次觉得杜仪看她时那眼睛都跟狼崽子一样,所以次次回绝,反而要说给周玉宝做媳妇。
只是周玉宝因去年潘氏闹的那事儿,眼下许多人家都还记着,自然是不愿意。
于是又有那有心人访到周秀珠那里,想要她做这个媒人。
说起来杜仪今年也是弱冠了,他这个年纪的早就做了父亲,所以周秀珠也希望他能成家立业,自是给放在了心上。
但那杜仪就像是有意躲着一般,竟然难以遇到。好不容易遇到的时候,又各自有事情缠身。
直至这日周梨去镇子上,因遇着雨天,在周秀珠家歇了一晚上,他表姐弟人坐在一处,才谈论起此事来。
“阿仪,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周秀珠隐隐觉得杜仪对成亲之事有些抗拒,便以为是杜屏儿的缘由,也是好言劝着:“我与媒人提过屏儿的事情,她就是不说话,身体又没有什么问题。更何况就算是你相中了人家,人家不乐意屏儿跟你们,那也不打紧,只让屏儿跟我住在一起就是了。”
周梨单手托着下巴靠在桌子上,一面暗地里打量着杜仪,只觉得杜仪压根就没有成婚的意思。可觉得不对劲啊,这个时代像是他这样的男子,弱冠还没成婚,算是晚婚了。
他不该一点想法都没有啊?不过发现自己这个视角看过去,只觉得杜仪这个表哥生得挺俊俏的,比周家的几个堂哥都要有些样子。便以为他是像杜家人像一些。
“此事再说吧,我也不着急,更何况这修堤坝之事,也不是长久活路,等个一年两载的,修完了我又作甚去?到时候娶一房媳妇回来,我拿什么养家糊口。”他这一番话,好似经过深思熟虑了一般,听着是挺负责任的。
但周秀珠可不这样想,“若人人都要你这样打算,有钱了才娶媳妇,那这世间能有多少人取得了媳妇?你今年实在不小了,更何况你早娶亲安家,姑和姑父在
周梨本来就是听闲话的,可是听她姐越说越没谱去,连忙出言给打断,“姐晓得你是为了表哥好,但这成婚之事急不得的,还有咱别上升到姑父他们的头上去,你这平白无故给表哥压力,说得好像不成婚就是不孝顺一般。”
杜仪深有同感,十分感激地看了周梨一眼。
周秀珠向来对于周梨的话是要听个七八分。所以听到周梨这样一说,果然也没再继续,只是却幽幽叹起气来,“可这人大了,总是要成婚的。”
“表哥也没说不娶亲,只不过当下没安定下来,娶媳妇回来也没个落脚处。”周梨替杜仪作解。
可没等她说完周秀珠就开口道:“这有什么难的?如今阿仪的堤坝上工钱高,原来又存了些许,要置办一处房子简单得很。”
额,周梨想说不是置办房子那样简单。杜仪表哥只是觉得当下没有做好成家立业的打算和那份责任罢了。
但见着和周秀珠说不通,不在一个频道上,索性只能无奈朝杜仪耸了耸肩膀,只要他自求多福去,转头便去和许青苗跟杜屏儿休息。
人年纪辈份虽说有差,但年纪也算是相逢,能说到一起去。
唯一不足就是那杜屏儿还是没法说话,只能咿咿呀呀地比划。
杜仪的婚事就这样夭折,周家那边因他是外姓人,加上不怎么来往,也没去多管。
不过说到底,周家两老更热忱的还是周玉宝的婚事。
白亦初还去学堂里,只不过这学堂自打去年先生叫周玉宝说了一回,见白亦初也没有什么上进之心,若是开始闲混日子。
一开始大家觉得先生束脩便宜,倒也没说什么,可如他几乎不管学生们,使得学生们学也没学到什么,反而白浪费一天,不如去地里跟着帮忙干活。
如此一来,去学堂里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族中见了这光景,都没人去读书,那公中还花钱请先生作甚?自然就给解雇了去。
这事儿白亦初最是高兴,半点良心没有,见先生走了还欢呼往后不用每天去听先生念那些老掉牙的文章了。
周梨见此,觉得这孩子大抵废了,但自己不能就这样看着他堕落下去,年纪轻轻的怎么不想上学呢?还需得努力一把。
只是她也是干焦急,白亦初还是这样在乡里闲混了一年。
这一年里周梨不但长了个头,连荷包也饱满了许多,又卖了一回小猪仔,这次没许家那些糟心事儿,她的银子一分不少地攒下来了。
另外还有家里的鸡鸭鹅生蛋,算下来每年也能买一小笔,他们又没有什么花费,不过一年两套衣裳凑合穿,还都只靠自己做,就买些油盐茶醋。
所以还攒了不少钱。
正巧杜仪在那堤坝上做工,认识了不少县里的人,周梨也琢磨着去县里凭一处房子,好让白亦初继续在县里读书。
周梨才将这想法从饭桌上一说,顿时引得那白亦初蹦起来尺,“我不读!”
周梨白了他一眼,一副完全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只和元氏继续说道:“表哥那朋友做保,价格是公道的,而且间小屋,足够咱们人住了。虽是不临街,可有一方小院落,我想好了到时候就在院子里搭个大灶,咱做卤味,每天早上用推车送到河边码头,每日百来文是能赚的。。”
白亦初听完这话,眼睛都瞪圆了,“你连如何营生都想好了?那家里这些鸡鸭鹅猪不要了?”
元氏其实想留在乡下,觉得自己一个寡妇去县里怕是叫人说闲话,但见周梨样样都计划好了,也没反对,“你看着办就好。”至于白亦初疑惑的鸡鸭鹅猪怎么安排,早就有了对策。
只同白亦初说道:“咱们这头母猪好生养也不生病,二叔公家愿意接手,至于这些鸡鸭鹅倒不打紧,回头背到集上卖了就是。”问题就是他们去了县里,这房子倒是空闲来了,只怕二房那头又坐不住了。
白亦初还不死心,“那地怎么办?”
“花慧她爹在堤坝上伤了腿,往后是下不得大劳力了,跟她后娘也不出门做工,地暂时给他们种,来年分我们些许粮食就是。”周梨回着,这事儿已经提过了,只是还没落实。
毕竟去县城不是一件小事情,得将那头样样都安排妥当了,才敢在这边彻底放手。
而这重中之重,就是白亦初拜先生一事。
白亦初哀嚎一声,一时无精打采地瘫在椅子上,“为什么要上学啊?你搞清楚我就是个赘婿啊!把这银子砸我身上不值得啊!”想求功名,再过两年自己到十五,就可以上战场了啊!
周梨将那剩下的饼子塞在他哀嚎的嘴里,“乖,晓得自己是赘婿就要有赘婿的样子,我说什么你照做,别反抗!”
不过白亦初马上就将饼子从嘴里抠出来,不死心地追在周梨身后。
他们这样打闹,于元氏来瞧,就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只笑了笑并未阻止,起身将饭桌收拾赶紧,去打理院子里的菜。
接下来两日,白亦初这个在村里算是有一帮小老弟的土老大都处于一种无精打采的状态中。
上山打猎下河摸鱼他都没了兴致,今年也同样拔高个儿的他只往鱼塘边的宿苜上一趟,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可把几个小伙伴看得心疼不已,轮番找周梨游说。
村里人也晓得周梨这两年养猪治家,攒了几个钱,想带着小女婿去县里读书,求功名。
有人觉得她有志向,又有人觉得她到底年纪小想得少,这分明就是拿钱去打水漂,一个赘婿罢了,认识几个字已经十分了不得,怎还要供读书?这就不怕把心思给读野了,以后跑了怎么办?
周梨哪里去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白亦初聪慧难得,白白将这好光阴耽搁了作甚?即便将来不求那功名利禄,但多学些知识,于他来说总是有益无害的。
更何况这白亦初虽是没有从前的记忆,又被拐卖了好几次,但却没有半点疾世愤俗,还怀着一颗赤子之心,纯良又端正。
这样一个好苗子,自己就更能不能叫他在这山野之间消磨时光了。
这事儿她心里打算好,元氏那里也没意见,又加上这这家里向来她做惯了主,不见得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去知会祖父祖母,便没想着去告知周老头
所以周老头那里听闻了风声,就急火急燎地赶了过来。
彼时周梨正在算计自己的银子,还要算这卤肉摊子如何进项不好的风险问题,这样她手里的银子能够支持多久。
“爷,你怎过来了?”她前天还送腊肉过去瞧周老头,看着气虚体弱地坐在椅子上抽旱烟,瞧着很是无精打采,实在没想到他爬起来后居然是这样精神抖擞的样子。
周老头一肚子的气,一来是他发现这个小孙女并不如自己所预想的那样单纯,有些不大如同自己所预想中的那样好掌控。
平日倒是孝顺,叫人是挑不出一点错来,可是这家中许多大事她也不同自己拿主意。
就如同此番要送一个赘婿去县里读书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气不到一处来,那还算是板正的国字脸上,几搓胡须随着他激动的表情而跳动起来,“我不来,你还不得翻了天去?”愤愤地坐下,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继续怒道:“一个两个的,实在叫人不省心,我周火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
周梨见此光景,将近来发生的事情都快速捋了一遍,一下就有了数,周老头这是不愿意叫自己送白亦初去县里读书?
毕竟近来村里好几个同族长辈,就已经明里暗里劝过了。
至于周老头后面话里抱怨的另外一个人,大约是杜仪。
“爷,您冷静些,我正琢磨着去找您拿主意呢!”她将眉头往下敛了敛,倒了茶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上前去,温声说着。
周老头见她瘦瘦小小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怕是自己错怪了她,接了茶到手里,“你果然是想找我拿主意的?”
“那是自然,这家里头除了爷,我是谁也信不过的。”周梨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是她怎么可能就听周老头的?只不过是清楚地晓得这人在暴怒之下是不大可能被劝和的,而是需要被认同。
所以她想都没想,立马就顺着周老头的意思。
果不其然,周老头听到这话,脸色缓和了些,那几搓胡须也柔软地垂了下来,“我就晓得你这个孩子是聪明的,不犯糊涂。不过外面传言怎么起的?”
当然,周老头也不是那样容易糊弄的。
所以周梨也不打算同他耍心思,只垂着头叹气道:“我的确是打这个主意,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周老头捧着茶才抿了一口,心里对她的怒火算是消了去,毕竟这个小孙女治家有一套,元氏那个继室安安分分的,小孙女婿也算是勤快老实。她若是没有半点本事,这两人不得早翻了天去?所以有时候周老头都在想,若这周梨是个男娃儿,那周家怕是真要出人物了。
每每想到这里,他心中不免是有些惋惜。
可当下又听到周梨的确打算送白亦初去县里读书,胡子又重新抖动起来,“你糊涂了?”
周梨没抬头,捏着小手在他对面坐下身来,“我是糊涂,可是爷啊,我眼见着玉宝哥他们兄弟是一点读书的心思都没有,咱周家要指望他们出头,怕是得祖坟冒烟才是。叔家那边的文才哥虽也念了好些年的书,可如今也没听说半点好消息,我想来实在是不甘心,咱们周家那往上细数,也是出过人物的。”
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里全都是一副要让周家光耀明楣的信念,“若阿初的确不是读书的料子,那也罢了,可他偏又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你说他虽不是周家血脉,可终究是入了我周氏宗族的女婿,也算得上是半个儿子。我指望不是哥哥们,就只能求他出人头地,也好让咱们周家在这十里八乡立起来。”
周老头眼见着小孙女这满心的远大志向,有那么一瞬间作为这个家里的一家之主,他稍微是有些自责愧疚的。
他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叫儿子们出人头地,叫祖宗脸上有光。
所以这一时间看着周梨,竟是有些愣住,说不上话来。
不过热血鸡汤虽是叫人上头,周老头终究是吃过了那许多盐,哪里这样好哄的?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一口回绝:“那也不可,爷知道你是为了周家好,可咱不能冒这险,白瞎把银子花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觉得,周梨完全可以再等个五六年,自己生个孩子来供读书比较实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