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相思在她身侧悲鸣,剑气吞吐,逼得屋内的金光禁制烁烁明辉。
她救不了蔺清河。这世上没人能救得了他。
时琉握紧断相思,回过身,她泪眼婆娑地睃着坐回椅里的从始至终未曾有过分毫动容的魔:"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我变得强大,我就可以保护我身边的人......不会再看着他们在我眼前死去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救不了他们?"
酆业冷漠抬眸,像对时琉的泪无动于衷:"我带你留在这里看,便是要告诉你--若选择和他相近的路,你终究只会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时琉阖上眼,声音也颤栗,"在今天开始之前,你就已经知道结果了,是么。"
"世上永无新事,因为苍生如此。"酆业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门外那些前倨后恭令人发笑的人有错么?他们只是要十恶不赦的魇魔魂飞魄散而已。你怎知他们之中没有至亲至爱之人死在魔魔手里,他们的爱就比蔺清河的要廉价和不值得同情了?"
时琉睁眼,有些茫然地看他。
酆业笑意忽冷,蓦地起身。
长笛在他掌间嗡鸣,而他一动,便已掠至时琉身前。
"是,他们就是不值得任何同情--你若同情他们,终究是蔺清河那样的下场。"
酆业嘲弄低身,"你知道蔺清河为什么注定要死么?"
"......"时琉眼神轻颤,"别说了。"
"因为他心软--对至亲至爱心软便也罢了,对他看透的苍生凉薄依旧心软!不为大恶者,只消他们有半分苦难痛处,他便怜悯--可除了他和你这样的愚者,世上哪还有几人至善至纯?"
"够了--"
"他若不死,不衬得其他人俱是恶物?他之光华,映得多少人心丑恶?你又怎知玄门宗内,就没有人想他去死了?"
"够了!!"
时琉窒声,红透的眼尾近恨地睃着酆业,字字皆颤:"他已经死了。你还想如何。"
"我怕他的死不够。"
魔一瞬便消解了方才的怒与冷,仿佛戏场散去,听得无趣的一个无关看客。
他淡漠至极地望着她--
"不够你清醒,看这个世上到底如何。"
时琉不能置信地看着酆业:"他是我的师长、是我入门以来最亲近的父兄般的长辈,我视他如亲--他不是戏台上的布袋纸偶,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我知你是魔,但你当真一点人性都没有了么?"
"...人性。"
魔低头笑了。
像是极可笑的,他笑了许久方停,停下便又上前一步,他抬手,指腹轻轻去擦少女眼角将坠的泪。
那动作极尽温柔。
而声音极尽冷漠--
"他死我不痛,你哭我亦不痛....你说得对,我是早便没有人性了。"
魔指腹轻慢摩挲过少女颊侧,滑下,勾起她下颌,让她迎上他眼底松散而全无温度的笑:"蔺清河之死,于我,与戏台上布袋纸偶并无分别。你听懂了么?"
"!"
气极的恼恨涌上,时琉偏脸躲开,狠狠咬在他狎近勾她下颌的指节上。
酆业未动。
魔冷漠垂着眼,连眉峰都未抬分毫,就好像被少女咬得见血的指骨并非他的。
"......"
时琉咬上去,那冷冽血气一冲,她便醒神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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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早便知道面前是魔,但她为何就一次又一次,总对他抱有能走近能理解的幻想?
时琉终于还是黯然地松开了口。
她退开前,一滴泪滑过她脸颊下颌,落到他指骨上。
不知是沉还是凉,沉凉得魔指节轻颤了下。
看她难过落泪他仍不觉着痛,只是莫名地空,空荡得让他躁戾。
魔垂下眼,扫过冷白指节上微微渗着血的牙印,他眼神隐忍而按捺,最后只挑了下眉:"我容你三日给他哭丧。三日之后,别再叫我见你这副模样。"
"--"
话声落时,人影在房间内散去。
一并散尽的,还有屋内的禁制金光。
长殿外嘈杂而吵闹。
似有术法破空的声动,或许是打起来了。
可时琉忽然便累了,累得不想再去看一眼,她握着同样悲鸣渐消的断相思,靠在墙根前,又慢慢支撑不住地滑坐到地上。
不知过去多久,门外的厮斗声渐渐停了。
某一时刻,时琉阖着的眼睫轻颤了颤,睁开,她在昏昧的屋内看见一道人影。
待看清对方,时琉心情有些复杂,面上却显不出任何情绪。
她只涩然张了张口:"鸣夏...师姐。"
"......"
仲鸣夏没有说话,便以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着她。
时琉想起,在她们第一次见面时,仲鸣夏站在弟子殿她的屋舍门外,望着她也是一副奇异的眼神。
那时她便觉着古怪,只以为是一种错觉。
而今已知面前人是南蝉仙帝的分|身,便也知道一切都有了答案。
时琉以剑支地,起身。
许是南蝉仙帝会让她联想到另一位,所以此刻她并不想看见对方,便行了剑礼,转身就要离去--
"你见蔺清河这般收场,觉他可怜吗?"
时琉身影骤止,蓦地抬头:
"你能说话?"
南蝉仙帝默然望她。
时琉反应过来,觉自己有些可笑。
--本就是仙界五帝之一,分|身下凡,又怎么会真是什么天哑。
"我视小师叔祖如亲如长,今日之事不想再提,"少女冷淡垂了眸,"师姐若无旁事,我告退了。"
仲鸣夏低声:"若我与你说,终有一日,他也注定为所爱而死呢?"
"--"
时琉身影骤止。
她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
僵了几息,时琉回身:"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
"他不会爱上任何人。"时琉眸子黯淡,"他也不会允许自己那样。"
"可命中注定的劫数呢?"南蝉仙帝上前,"紫辰仙子呢?"
时琉皱眉:"你不要挑拨,时璃根本不认识酆业,酆业明知她是他的劫数,更不可能爱上她。"
"谁告诉你,紫辰仙子就是时璃了?"
"紫辰归属时家天下皆知,你--"
兀地。
时琉僵停了话声。
..."神物自晦"...
.."九窍琉璃心"...
..."紫辰灭魔"...
...杀了他"...
无数个画面无数段声音从她脑海里汹涌掠过,如惊涛骇浪,冲撞着她的全部思绪。
直等到风平浪静,一个巨大而可怕的真相从水面下浮出。
它蛰伏已久。
她早该知道却从未或是不敢去想--
"你才是紫辰仙子,救世之人。"
仲鸣夏平静近淡漠地将这句话说出。
最后一步,她走到时琉面前,一字一句清晰可闻:"你是他必死之劫,他会爱上你,然后在仙界界门之下,为你所杀。"
"不,不可能!"
时琉醒神,脸色苍白蓦地退后一步,"我不会杀他!"
南蝉无动于衷,亦逼近一步:"晏秋白说,你从玄门宝库中拿到了一把匕首。铁锈剥落,当时翡翠模样,对么?"
时琉眼瞳轻颤:"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便是劫境玉里你杀他所用之匕,也只有那种翡翠,能够彻底杀灭他,"
南蝉握住时琉手腕,拉起,"那是他最后一缕神魂本源,你一刀刺下,他再无生机。"
"......不可能!"
前所未有的巨大惊慌将时琉笼罩,她脸色苍白,眼圈却红得彻底,就像溺于深海之人苦苦寻求一根稻草。
她挣扎彷徨索望,终于觅得一线--
"不,他不爱我,"时琉忽想起那夜后山所闻所感,昔日心头之刃此时被她死死握在掌中,如最后一线希冀。
她颤声但决然抬眸,"他不爱我,我亲手所试,我能确定。"
"......"
仲鸣夏笑了,淡而锋利,又透着一点悲凉。
她提握起时琉的手腕,到两人视线中间--
那颗翠玉石榴垂在少女如凝霜雪的皓腕上。
晶莹剔透,美得脱尘。
南蝉望着那颗石榴,眼神疼彻:"他连这个都送与你了,还做成这个模样......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时琉心里莫名一颤:"和他的玉笛一样,是一种特殊材质,他说过。"
"特殊?确实特殊,"南蝉笑了,苍凉而狠厉,"中天帝化生时,便举世皆知--神脉、仙骨、混沌之血,你可知他仙骨名号,叫翡翠仙骨吗?"
"!"
时琉瞳孔骤缩,惊滞望向眼前的翠玉石榴。
"万年前那场三界之战,他们趁他从界门战场重伤归来,西帝北帝联手幽冥鬼帝阎罗,对他痛下杀手,奈何不敌,最后将其困于凡界,招来一场天下仙门共剿幽冥至恶的盛会--"
南蝉寒声:"这仙人骨,仙门世家世代传承,你猜,他们万年前是从谁身上生生
剔下来的?"
"不............"
翠玉石榴被死死攥握进手心,时琉只听着便已觉疼得五脏如焚。她窒声难言,只能死死握着那块石榴形状的仙人骨,抵在被汹涌情绪快要撕碎开的心口。
半晌死寂。
南蝉垂眸,望着墙根前蜷下的泪如雨落的少女。
"他自然不觉爱你。"
南蝉擦身过去。
"--他早已被活剥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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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尾记】
恶者为强,无耻者得利,循规蹈矩者默默无名。
若苍生多如此,当如何?
--《卷三:玄门问心》,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