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里,林间的肃杀气,仿佛都因为时琉的话而更重了几分。
时琉却像无察,她低回头去:“但若我真能将罗酆石寻回,请你说话算话--它便算赎我一身。此后天高水长,你我再无干系。”
”在那之前,你仍是我的主人,”时琉轻声,“你的一切命令,我全部服从。”
她不知酆业如何得知,默然片刻:“是。今日有十几位仙门与世家长老到访玄门,晏秋白师兄代掌门迎候,似乎便为了此事。”
“道门大比前,你不必再来找我,”酆业冷淡道,“这届的道门魁首,你必须拿到。”
今天下午在藏书阁里,她翻阅过凡界仙门间的一些常例记事,其中便有道门大比一一所有仙门弟子,凡化境之下,以对决胜负的方式,数百修者汇比,最终定下前十名的胜者,获得仙门赐礼。
而其中每届胜者之最,名为道门头魁。
在玄门亦有个规矩:每届道门头魁,若是玄门弟子,即可入网罗无数奇珍异宝的玄门宝库,任取至宝一件。
稍作思索,时琉便明白了:“罗酆石在玄门宝库中?”
“一种可能,需你进去探查。玄门宝库的护库阵法是仙界所赐,若非他们自己打开,便是我也只能强行破坏。罗酆石若不在其中,这般行事会打草惊蛇。”
时琉沉默几息,垂眸:“道门大比,是要地境和天境的修者一起比试。”
酆业冷冷回身,眼神睥睨下来,似笑似嘲,“怎么,刚刚不是说在那之前我的一切命令你都会服从么,第一条便做不到了?”
“明白。我会为主人取得道门头魁。”
“......”
魔临睨着她,漆眸微寒。
月近中天,少女的脸色在雾下越来越白。
今夜是月圆之夜,血咒发作的时间。酆业自然记得,他只是想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再开口求他让她取出血瓶。
可时琉始终不曾说话。
“我给你的瓶子呢。”酆业冷声问。
时琉低头,望了一眼腕上的手链。
翠绿叶子在小石榴旁熠熠生辉。
“喝。”
魔一甩袍袖,转身离开。
冷漠至极的声音留在溪旁回荡:“你若死了,谁替我找罗酆石?”
“......”
林间。那道身影消失后,生挺着的时琉再撑不住,她靠到身后的树上,滑坐下来,面色苍白,额角也疼得见汗。
翠绿叶子被她轻轻一点,黑瓶落入她掌心。
望着血瓶,时琉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泛起点复杂的神色。
而此时。
高她几十丈的山崖瀑布后,酆业隔着水帘,漠然垂望着崖下的少女。
她仰头靠在树上,细白的颈轻轻吞咽着,琉璃似的澄净眼珠在细长睫羽间浅露一隙,眼神难过又勾人,偏她唇舌间纠缠着的正是他体内流淌的气息。
那般亲近,那般缠绵,那般密不可分。
一一只这一点便叫他心神动摇。
劫境玉中的死劫之说,当真如他所想,还尚未开始么。
酆业眸色漆寒,他想着,也不再去看崖下的少女,而是回过身,望向身后昏昧又蜿蜒的、直通地底的甬道。
玄门水牢。
若他未察觉错,魇魔便被关在这水牢的最
如白练长垂的瀑布被不知哪来的风吹乱了一息。
风停后,水帘后再无旁人。
而水牢最下的地底,封天石砌起的那座半圆形牢狱前,跪坐在蒲团上看守牢狱的是个犯了错的年轻弟子,正神情紧张地盯着牢栏内,藏在昏暗角落里的那道人影。
他来水牢前就听戒律堂的长老们和师兄们说起过,这里面关着的是上万年前就为祸三界的女魔头,杀人如麻,作恶无数,凡界中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甚至人族强者,成为她手底下死不瞑目的伥鬼。
若非最近几千年,她不知为何自闭幽冥魇魔谷中不出,世间不知道还要再添多少家破人亡的惨案。
如此魔头,实在应当公示三界,当众惩处,也不知道门内长老们将她关在这里是何用意......
年轻弟子想着,忽觉一阵困意袭来。
跟着他眼前一黑,便直直朝蒲团旁的地面上倒下去,砸出砰的一声。
“?”
牢狱内,角落里蜷着的魇魔眼皮忽不安地跳了跳。
她睁开眼望向外面。
封天石砌着的白色石室内,空荡之处,魔的身影慢慢显实。
魇魔瞳孔骤缩:“你--你怎么会在这!?”
她下意识望向他身后。
没有厮杀,也没有血流成河,就连那名看守弟子也只是昏过去了。
一一魔不是杀进玄门的。
确认过这些,魇魔都没意识到自己松了口气。
酆业却察觉了。
他冷淡似嘲地瞥过她:“你在怕什么。”
魇魔表情微变,但一瞬便调整过来,她笑着起身,腰肢盈盈扭动地走上前:“自然是被主人您的威仪所慑啊。”
酆业视若无睹,只轻缓扫过整座石室:“封天石?”
“是啊,这玩意儿可折磨得我好苦呢。”魇魔到了近前,眼神闪烁,“不知主人来此,可是要救我出去的?”
酆业收回视线,眸若落了霜雪的平湖:“你想试探我来玄门的目的?”
魇魔脸色一变:“我哪敢呢?”
“上回算不得善别,但这次见面,从第二句话开始你便虚与委蛇,明显有所忌惮,”在魇魔微慌的眼神里,酆业漠然地偏过脸,“你似乎在怕,我灭了玄门、或是杀了玄门里的什么人。”
“主人可真会开玩笑,”魇魔强撑着笑,“这么门将我从幽冥擒上来,还关在这劳什子的破水牢里,我恨不得叫他们全化作梦中伥鬼还来不及,怎么会怕你灭了他们?”
“......”
酆业眼神不波不澜,像没听见她苍白辩解。
直到魇魔笑意在苍白里褪尽,不敢再与他直视,而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眸。
魔忽地笑了:“魅魔是你手下吧?”
“是,是啊。”
“幽冥南州的通天阁,魅魔持有的天檀木碎片,里面有一处不随入者心意变换的固定幻境,专针对无情道的道心。”
酆业每说一句,魇魔面色便白上一分。
等“无情道”三字出时,她已然脸色煞白,惊骇回头。
魔冷漠笑着:“无情道道子蔺清河,与你什么关系。”
“!”
魇魔一栗,本能从牢栏前仓皇退开。
可为时已晚。
戾然沉冷的气息将魇魔径直拽上前,狠狠砸在牢栏上。
而几丈外,魔垂着眼一动未动,甚至懒洋洋勾起了指间的长笛。轻易猜破足够震惊凡界的秘事,了解到那位凡界第一人的最大把柄,这一切也只是叫魔阴郁沉戾的心情稍松懈了些。
他浑不在意魇魔如何神色痛苦,还淡淡笑了。
“原来靠操控人的七情六欲为祸三界的魇魔,还有那个修到天门之下第一人的无情道道子,也不过是为情|爱所困的蠢物。”
“酆业!”
魇魔气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若不是隔着牢栏,还有封天石在,让她半点灵力都无法调动,她一定要和他一一
还没在心里发完狠,魇魔忽愣了下。
她顾不得狼狈,挣扎着低头去看将自己捆缚到牢栏前的灵力气息:“这是在封天石石牢里,你怎么可能还能调动灵力......”
魇魔脸色微变,抬头,忌惮而惊骇地扫过那把翠玉长笛:“你又拿回了一件?”
魔懒得作声。
而与之相应,封天石石牢内,上了不知多少重禁制的牢门无声自开。
牢栏前气息一松,魇魔跌坐下来。
她惊恐地看着那道身影缓步踏入牢中,不自觉便本能向后缩退。
魔冷淡垂笑:“怕什么,我又不会杀了你。”
魇魔咽了咽口水。
她知道。
但她还是怕。
这种恐惧是刻进神魂里,深镌了上万年的。她很清晰地记得,面前的魔在上万年前是如何可怖的翻云覆雨轻易便撼动造化乾坤的存在。
她本以为,万年前那场三界共戮的背叛,已经注定他跌落尘埃,绝无可能再如昔日那般。
而今看,万年之距,天堑之逾,对他竟也非不可能事。
魇魔惨然笑了:“难怪他们对您那样恨莫如深。”
魔停下:“你想求死么。”
在那双冰冷如噬的漆眸下,魇魔一栗,却咬着牙说下去:“只要您活着一日,他们便永远只是陪衬,绝无半点希望--他们当然想您死。”
封天石石牢里,霜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冻上魔身周的地面、墙壁、牢栏,然后向着整片牢狱扩去。
像是顷刻之间便要将这里化作冻土。
冻土之下,生机尽泯。
魇魔凄然又得偿所愿,她阖上眼,准备等死。
却没等到。
“你和蔺清河的事情我没兴趣,也没打算做什么,”魔冷声说,“即便如此,你还是求死吗?”
“--”
魇魔颤了下,睁开眼,“真的?”
魔冷笑睨她:“你们配我利用么。”
被这般嘲讽了,魇魔却一点都不恼,甚至在那个十分嘲弄不屑的眼神下松了口气,故作的神态也都不必了,然后她想起什么,皱眉:“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你本体所生,三界内无人比你更擅洞察七情六欲。”魔漠然说。
“自然。”魇魔仰首,随即不解,“那又如何?”
“魇魔谷内,你察验过我。”
“是,是啊。那次只是属下一时鬼迷心窍,还请主人宽一一”
“再验一次。”
“啊?”
魇魔懵了。
可魔显然对她没有什么耐性,霜寒般的杀意再次席卷,将魇魔狼狈身形毫不留情拖至面前:“再、验。”
魇魔:“--??”
盏茶之后。
牢门重新关合,魇魔死里逃生般地缩回墙角,又后怕又嫌弃地低声咒着:“无情无欲得像块石头,有什么好验的。有病吧。”
水牢外,山林间。
魔再次现身溪旁。
这一次他无声垂着眸,神色却有些古怪。因为魇魔的答案给出之后,他竟分不出自己是喜是哀。
树下,少女的身影早已不见。
酆业没有再空移,而是一步步踏近,直到树前。
一根长长的树枝垂下,枝梢上缠着一缕青丝,正在夜风里轻轻拂动。
挠人心痒。
魔垂眸,望了片刻,袍袖微动。
刷。
戾然的剑光掠过。
那截缠着青丝的树枝断开,跌下,落进魔的掌中。
魔拿到眼前,仔细体察,甚至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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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里似乎掠过少女苍白而决然的侧颜。
酆业忽觉着有些烦躁。
他睁开眼,捏紧了缠着青丝的树枝。
果然并无动心的感觉。
即便劫境玉所昭非假,他对她也还没有一丝情|爱,那便都来得及。
如她所说,取得罗酆石,换她自由性命,此后天高水长再无干系。
这样就很好。
酆业想着,那截折枝被他想也未想便收入怀中贴身放着,然后夜风一起,拂散了他的身影。
而同一轮圆月下。
宗主峰的新弟子竹屋内。
时琉收起轻了大半的瓶子,手脚冰凉意识昏沉地爬到床上,尚余的像是在刮每一道经脉的痛楚让她无法调动灵力,连寒气也难以抵御。
她只能拉起被子,尽力将自己蜷缩在一起。
可还是冷。
手链上的小石榴闪着微微的光。
像是一点极小的火。
时琉无意识地握了上去,才终于陷入安眠。
再睁开眼时--
晃眼的白光散去。
面前大殿圣洁,琼宇巍峨。
水痕轻踩过十几阶白玉阶级,弱小的水妖茫然站在圣座之下,面前是神明朝她伸出的,修长干净的指节。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水痕染湿了圣洁如雪的神袍--
小水妖透明纤细的足踩在神袍上。
而神明却低声温柔地笑。
“小琉璃妖,”他托起,轻握住她的手,”你又睡不着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