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这位客官, 在魇魔谷外,那位的名讳可不能乱提的!”
茶铺里的跑堂闻言一惊,连忙过来好声劝着。
他忌讳地扭头,看了看不远处藏在晨雾里形状诡谲的山谷, 气不自觉就虚了三分。等转回来, 他清了清嗓子:“咳嗯, 我也是好心。这少年, 小小年纪说话就如此猖狂,不得个教训, 今后还不知道得吃多少亏……”
酆业却无反应, 他甚至懒得看对方一眼,就垂着长睫,冷淡又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一个小玩意。
一根很不起眼的折枝, 枝上缀着两颗细芽。
几日不见, 它好像又长得细长了些。
时琉正想着,听见肩披大氅的魔背对着她开了口:“过来。”
时琉迟疑了下, 从后微微探身:“我吗?”
酆业侧回身,眼神冷冷淡淡的, 却仰起来望她:“我面前还有其他人么。”
他面前的魇魔谷外明明人山人海, 不远处,茶铺跑堂还在为他的话好声好气地哄劝那大汉。
只是他目下无尘,眼眸里更像只盛了一抔远山雪夜,凡俗沾不得那双清寒眸子, 他也惯了视而不见。
该说是魔的眼里只有蝼蚁、不见凡人吧。
但时琉安静走到他眼皮底下,顺着他:“没有了。”
“哦。”
时琉只觉得手腕一凉,她低头,就见酆业修竹似的玉白骨节微屈着,懒懒环扣过她手腕,浅褐色折枝在他掌中柔软服帖地弯起来。
然后酆业指腹轻抹。
折枝首尾两端相触,自觉交缠在了一起。
酆业松开她手,“好了。”
时琉勾起手腕来看:“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话里问着,时琉还是下意识摸了摸它。
她天生亲近灵物木植,对天檀木这样有灵性的灵木更是喜欢。之前知道要还,便压着性子故意不去理它,现在失而复得,自然从心底里忍不住。
晨光正好,洒过少女长睫,揉得浅色眸里清亮温软。
从鬼狱出来以后,酆业还是第一次见时琉这样眼神。
他薄唇微勾,又抑回来。
“蝼蚁太多,看得人心烦,给你做个标记。”酆业抬杯抿茶,“免得你出来变了副模样,叫我还要费神分辨。”
“好。”
时琉悦然应着,一心看着天檀木折枝手环,然后才反应过来:“啊?我会变模样吗?”
“有人想做绝世美人,只要醒得来,出得谷,便能变。”
时琉惊讶回头看那山谷:“这么厉害?”
“?”
酆业抬了一半的杯子停了,他皱眉,偏过脸扬眸睨她:“你也想?”
“会有人不想变得好看、被人喜欢吗?”时琉轻声问,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疤。
“好看和被喜欢有关系么。”
时琉:“当然有关,世人皆如此。”
时家的人也是如此。
“是俗人都如此,”酆业冷嗤,眼神嘲弄,“俗人的喜欢,你要来万千又有何用?”
“……”
时琉说不过他。
魔生来就临睨九霄,偏他长得还前所未有地好看,即便是魇魔谷这样吸引世人贪念欲念所在的胜地,仍有无数目光或明或暗地掠过少年雪白大氅。
他自然不懂。
时琉垂眸想着。
酆业已从桌前起身,算着魇魔谷还有片刻就要开谷,他刚准备把小蝼蚁带过去,就见少女垂着眼,淡色唇瓣微抿又不自觉轻撅起点的模样。
魔懒狭了眸:“不服气?”
“没有,你说得对。”时琉不与他争,“我见的都是俗人,因此都喜欢漂亮好看的人物。”
“谁说的。我也算俗人么。”
魔解摘了身上大氅,懒垂着眼给少女系上。
收绳时,酆业恶意地多用了几分力,就将没防备的单薄少女勒得往前一扑——
正走神的时琉慌张抬眸。
撞进了魔低扫下来的,那双黑琉璃石似的薄凉冷淡的眸里。
酆业轻慢睨着她,视线如实质的冰刃,薄薄掠过少女细白脸庞的长疤。
一两息后,他冷淡松手。
“是不好看,”魔转身,“但我喜欢。”
“——”“?”
时琉怔在原地。
许久,直到被人擦肩过去,她才回过神。
时琉攥紧大氅内里,阖了阖眼——
魔喜怒无常,也没什么心。他轻易出口的话,若是信了,才要万劫不复。
几息后。
少女平复呼吸与情绪,提着于她长了些的大氅尾摆,小步跟出茶铺。
-
晏秋白领着袁回等一众玄门弟子抵达魇魔谷外时,距离正式开谷,已然过去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了。
袁回与时家通过剑讯,归队:“师兄,时璃师妹他们还未到,我们要等时家的人一起吗?”
“三日之期,刻不容缓,我们先进。”
晏秋白说完回身,眼神温和扫过众弟子:“魇魔谷的危险,路上我已与你们讲过了。事出突然,不含在此次历练中。这次入谷不会留名,有谁不想进入,也不必担心回宗门后受到非议或惩戒。”
话这样说了,弟子们多数依然神采奕奕,对视过后,纷纷提剑作礼。
“愿随师兄同进退!”
晏秋白瞥过队伍里。
有个弟子方才提剑作礼便慢了一拍,自然逃不过他眼睛。
晏秋白唇角一弯,歉意笑道:“怪我,我怎么忘了——还要留人在谷外,与宗门通传剑讯。”
弟子们一怔,抬脖看他。
“谢景师弟,”晏秋白望去,“你年纪尚小,便将机会让与师兄们,可好?”
“!”
谢景原本脸色微白,神思惶惶,忽听见自己名字更是吓得一僵。
等听完以后,他愣了两息才终于反应过来,忙白着脸儿提剑再作礼:“我,我都听晏师兄的。”
袁回扭过头,眉毛一抬,张口就要打趣。
“袁回师弟。”晏秋白声淡。
“……”
袁回顿时“乖”了,转回来:“师兄有何吩咐。”
“你将这线香分与师弟们。”晏秋白递给他,“此物名为燃情香,由太上长老所赐,进入魇魔创造的梦境后,它可保持有者一刻清明。”
袁回等人立刻分持。
凡进入魇魔谷中的人,无论修为高低,都会忘却自己身处何地、为何而来。
——直到从魇魔梦境中醒来。
在这等梦境里保有一刻清明,即便不能留下印记,也能多一分保障,减少些彻底迷失在魇魔梦境中的可能。
袁回拈着线香,把方脸凑近了打量:“不愧是太上长老,如此料敌先机——竟然连魇魔谷会忽然开放都算到了。”
晏秋白无奈看他,终是没说他什么。
——
此次幽冥历练最重要的就是天檀木的去向,魇魔谷本就在需要探查的范畴,但绝非这主动开放的魇魔谷。
只不过他是队伍里的唯一知情人,天檀木又事关玄门太上长老,不便说明。
“好了,大家准备入谷吧。”
“是,师兄。”
“……”
魇魔谷常规该是千年一现,这次虽破例,但距离上回出现也有三百年了。
到场的玄门弟子,年纪加起来也没三百岁,自然没一个经历过的。
入谷后,众人在迷雾中走了小半炷香的时间,遮蔽视线和神识的雾气才终于散去。
他们面前,现出了一座山影。
“这儿看着怎么有点,”袁回挠挠方脑壳,“有点眼熟呢?”
“袁师兄,我也感觉这山我好像来过,但就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可魇魔梦境不是虚造吗?”
玄门弟子们低声议论,为首的晏秋白却慢慢沉了眸色——
“这梦境有主。”
几息后,听了声的玄门弟子们纷纷望向晏秋白:“师兄?”
“魇魔梦境当然有主人,”袁回凑头,“主人不就是魇魔吗?”
“不是此意。”
晏秋白语速难得轻且凌厉,“主指的是梦境心主,也即是说,这梦境是依托于进入谷中的某人产生。它以梦境心主的一段过往为基石,创立了整个幻境。”
袁回看出晏秋白的神色有异,也严肃地警惕起来了:“这和普通魇魔梦境有什么区别?”
晏秋白:“于我们区别不大,但于梦境心主,以他过往为基石造就虚境,他便最难脱离。”
袁回闻言,稍松了口气,随即露出同情:“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是不是长得太俊俏了,怎么被魇魔给重点盯——”
“啊!”
一名玄门弟子忽然惊叫。
袁回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燃过一半的线香掐断。
他没好气扭头:“啊什么啊,你见鬼了啊?”
“不是,袁师兄!”正是方才接过袁回话的那个弟子,“我想起在哪儿见过了——这是时家啊,四年前我第一回随门内师长到时家贺礼,见的就是这座山、这光景。”
“…时家?”袁回一愣,“贺什么礼?”
那个弟子挠头:“时璃师妹的,十二岁生辰宴?”
“——”
就在此时,面前青山的半山腰上,隐约传来钟鼓乐鸣。
不知是否鼓声太响,震得玄门弟子脸色陡变。
“时璃师妹也进来了?”
“难道这梦境心主,竟是时璃师妹?”“坏了!晏师兄刚刚说梦境心主最难脱离——时璃师妹有危险!”
“快,快上山!线香要烧完了!”
玄门弟子纷纷动身。
袁回刚要跟上,就被晏秋白一把按住。
袁回吃疼,但更多是惊愣——按住他的道袍公子侧颜冷峻,眉目彻寒,紧盯着的却是青山侧后的方向。
他从没见秋白师兄如此情绪紧张外露过,不由得出声:“师兄?”
“梦境心主并非时璃。你照顾好他们。”
话落,不待袁回反应,月白长袍掠起——
道袍公子的身影竟已飞快踏向侧旁的小路。
袁回惊问:“师兄你去哪儿啊!”
“后山,寻人。”
“?”
月白袍影在林中飞掠。
手中线香只剩半厘,晏秋白终于寻见了山中那处被阵法遮掩了的隐林小院。
他疾掠而下,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折扇展开一挥,环绕小院的竹林顿时被摧枯拉朽般断裂折倒,殆去大半。强行破阵带来的内息震荡使他喉口一甜,但顾不得耽搁,那口血腥气被晏秋白生生咽了下去。
月白长袍停在了小院外。
他一步跨至,推门而入——
砰。
门砸上院墙。
哗。
秋千荡过树下。
“呀。”
秋千上的少女惊声望来。
簌。
最后一点线香灰自指间飘落——
回字纹理精致的月白长袍被烫穿了一个小小的孔,像幽冥夜空落下第一颗星子那样。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