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官后不久就又是一年新春,从古至今春节期间都是拜访亲戚与逢迎宾朋的时节,这一个大年过完贺兰昭与云玉都没见过几面,二人俱是疲惫不堪,终于在上元节能得以歇息。上元佳节,亲朋团聚,是个和和美美的节日,贺兰昭和云玉终于不用挂着假笑逢迎宾客,可以窝在家里享受春节的小尾巴。
这一晚洛阳城金吾不禁,花市灯如昼,极其繁华热闹,青年男女在这一晚可以走上街头,于是有了许多暧昧缠绵的佳话——当然,青年男男也不例外。用罢晚饭,左等右等贺兰昭不来,云玉就动身去了贺兰家想约他出来逛灯市,其实云玉性子喜静,只是听闻传言,说上元节“走百病”,出来走一走,接下来的一年可以平平安安,如今贺兰昭在军中,政局也乱,说不定哪天就打仗了,他想着不管怎样,讨个好兆头就是好的。
不求他凯旋,平安就好。
云玉刚一进贺兰家的大门,就看见贺兰昭拎着个盒子正要往外走,看见了他,惊喜地笑了笑:“我正要去找你呢——来,先进来。”
云玉随贺兰昭进了他的房间,贺兰昭把盒子放在桌子上,说:“你试试这个。”
云玉迷茫道:“是什么?”
贺兰昭打开了盒盖子,没说话。
盒子里是一坨一坨三扁四不圆的,软软的黑黑的东西,依稀能看到一点黄的颗粒,云玉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认为那应该是花生。
这一点倔强的花生在这屎粑粑一样的一大坨东西里傲然独立,证明着自己连带着盒子里的这一堆,其实是吃的。
他沉默地围观了一会儿,谨慎道:“这是不是元宵?”
贺兰昭罕见地有点窘迫,他挠了挠头,扭扭捏捏地问:“你猜这是谁做的?”
……还能是谁做的。
贺兰昭继续说:“对,是我做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么,你好歹尝一尝。”
云玉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委婉得九曲回肠地告诉他:“君子远庖厨,好好的你怎么想起做这个。”
其实是怕他把厨房炸了。
毕竟能把元宵炸成这样的也是天纵奇才了。
贺兰昭彻底不要脸了,开始闭着眼睛疯狂推销:“你尝一尝吧,这个元……嗯,这个东西卖相虽然不太好,但是味道还是很不错的!我就是因为芝麻花生放得太多才炸露馅儿了,你看着它黑,其实它没糊,我自己刚才吃了几个,没毒,真的,你看我现在还能跟你说话呢。”
云玉看他那样子实在不忍心拒绝他,就拈起一个咬了一口,发现竟然意外的……
算了,并不意外,意料之中的难吃,只是没有云玉想象中的那种死亡一样的口感就是了。
贺兰昭看着他吃了,一下就开心起来:“怎么样,其实还行吧?”
云玉不想昧着良心说话,只能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说:“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突然想起炸元宵来?”
贺兰昭“噢”了一声:“我本来就是图一好玩儿,做完了才想起来,这其实是我第一次下厨做饭,想着怎么也得让你见证一下,行了别吃了,怪难吃的,咱们逛灯市去吧。”
……感情他自己还知道难吃。
云玉叹息道:“下次我给你做饭吧,你没天分。”
说是看灯,其实是去看人还差不多,贺兰昭一手拎着个灯笼,一手拿着个糖人儿,像个喜庆的善财童子,在人群中拉着云玉艰难地挤来挤去,话说当时买这个糖人儿的时候,贺兰昭让摊糖人的师傅照着他自己摊一个,结果摊完了,贺兰昭十分地不满意,说“不及自己万分之一的英俊”,然后嘎嘣一声,咬掉了小糖人的头。
他们俩在一个面具摊前驻足停留。上元节街上许多人都戴了面具,贺兰昭跟风挑了半天,挑了个老虎的,那狰狞的老虎面具扣在他脸上,宽大扁平的虎面下是高挺的鼻梁和削尖的下巴,显得格外的不和谐,云玉挑了个马面具,贺兰昭就非说是驴,坚持道:“你是不晓得北疆的驴长什么样,就长这样,你戴这个特别像我在北疆结交的一个故人,姓耶律,后来被我放生……啊我是说后来就没再见过了。”
云玉:“……好的。”
上元节出来走其实就是图个热闹,两人在拥挤的人群里走走停停,围观了一会儿卖艺的,围观了一会儿耍猴的,吃了一肚子各色小点心,从街市这头逛到街市那头,灯笼火把如列星,在街市的尽头,他们忽然听见一阵人笑鼓吹,如沸如撼,贺兰昭拉着云玉去看,只见那一块地燃起了一丛篝火,一群男男女女正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气氛十分热烈欢乐,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呼声与大笑,几个男子甚至袒露着上臂,贺兰昭看见一眼就兴奋地喊道:“是我们鲜卑的舞蹈!”
这里太嘈杂,云玉不得不也放大了音量:“这是什么风俗?”
贺兰昭勾住了他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大声笑道:“没啥风俗,就是高兴,鲜卑人不像你们汉人,非得定个什么节跳个什么舞,高兴就跳,你等我!”
贺兰昭松开了他,把手里的小灯笼和没吃完的糖人都一股脑塞进云玉的怀里,挤到载歌载舞的人群中,云玉抱着他那一堆破烂儿站在那儿,看见他拍了拍身边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的肩膀,那汉子回头看见贺兰昭,哈哈一笑,转过身和贺兰昭面对面,耸肩送步,和贺兰昭对面跳起舞来。
那是模仿猛兽角斗的舞步,鲜卑族舞蹈风格十分彪悍雄壮,一步一步踩着沉重的鼓点简直踏在人的心上,人群似乎被贺兰昭与那汉子的舞点燃了,频繁地爆发出尖叫与大笑,那鼓手也是个人来疯,鼓敲得更急更重,那汉子也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怎么的,兴奋得满面红光,几乎是贴在贺兰昭面前,像那达慕节上角力摔跤的勇士,双手握住了贺兰昭的肩压下来,倒有几分斗舞的意思了,贺兰昭一笑,顺着那汉子的力道柔韧地折下腰去,然后用腰背的力量鹤势螂形地轻盈一跃,与那汉子两肩相抵,猛地一送肩膀,把那汉子顶得向后弯下腰——
人群瞬间沸腾,热情奔放的鲜卑男女大声振臂叫好,甚至有人往汉子和贺兰昭怀里扔刚刚在灯市上买的小绢花,那汉子站直了与贺兰昭一击掌,哈哈大笑着用鲜卑语说:“好小子!”
贺兰昭笑道:“改天一起喝酒!”
那汉子笑着回道:“行啊。”然后径直拨开人群走向了一个姑娘,把怀里的小绢花全都塞到了那姑娘怀里,左右旁人都善意地笑了,贺兰昭站在原地,笑着高声用鲜卑话喊:“大哥你抢我风头,谁还没有个相好的!”
他挤到了一直在带笑围观的云玉身边,把怀里的一捧小绢花结作一束,然后单膝跪地,摘掉了脸上的面具,将花束举到云玉的面前。
人们谁也不把这当回事,都开玩笑地大声起哄,谁也看不到云玉藏在面具之后的,瞬间涨红起来的脸。
回去的路上云玉精神一直很错乱,贺兰昭好像一路都在跟他说笑,可他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他很想问问贺兰昭那样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又觉得自己过于敏感,思虑过多,怕被他嘲笑优柔,他又扪心自问:不过是个烘托气氛的玩笑,自己怎么会如此介怀?
接下来的,他却不敢再问自己了。
他能隐隐约约地明白自己对贺兰昭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思,但是那太禁忌,太有悖伦常,在他廿载人生中,从来都是规行矩步,从未行差踏错,这……
这心思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不敢让贺兰昭知道,不敢让父母、义父义母知道,甚至不敢让自己知道。
他就这样梦游一样回了家,进了家门,有小厮过来告诉他云棣在厅堂等他,他有些莫名地走到厅堂,看见云棣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吃剩下的元宵,见他来了,笑道:“玩的怎么样?”
云玉有些紧张,道:“很热闹,父亲有何事?”
云棣说:“你今天怎么了?为父就是问问你……嗯,你年纪也不小了,成家立业,立业你已经迈出一步,是不是该考虑成家了?”
云玉愣住了。
云棣接着说:“刚刚邓家有媒人来说媒了,为父想着终身大事,虽然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也要先知道你的意思才好,你怎么说?”
云玉僵直地站在那里,头脑一片空白,他完全没办法思考,也不知道怎么回复父亲的问话,他几乎有些凄惶地看着云棣,他想怎么能这样,怎么会这样,明明半个时辰之前,还有个人在万众瞩目中,在篝火旁跳舞,然后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摘掉了虎面具,送了他一束绢花,上元节还没有过去,篝火可能还没熄灭呢,那束花还握在他手里,怎么,怎么……
上天连这一点点的时光,都不肯给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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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贺兰昭轻浮,他只是心意太浓烈,但又怂得不敢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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