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秀巧与皇上前脚离开, 后脚太后站到了那黄婉跟前,黄婉低头不语, 太后用手钳起了黄婉的下巴,看向她道:“长大了?翅膀长硬了?”
黄婉立刻跪下,带着哭腔叫道:“姑母!”
太后看着脚下之人, 眼神淡漠, 哪里有所谓的千娇万宠?道:“自己是什么来历,心里不清楚?给你铺了阳关道你不走,偏偏要去走那独木桥?”
黄婉再也不敢称她为姑母,刷白着小脸忙叫道:“娘娘恕罪!”
“恕罪?”太后怒道:“哀家把你从烂泥里拔了出来, 你却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娘娘何必动怒,婉姐儿年纪还小, 不知轻重也是正常。娘娘教训一二就是,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那位叫连翘的嬷嬷过来劝着太后。
“哀家自幼养着她,指望她能帮着哀家, 帮着黄家,哀家在宫里也能有个帮手, 她也能有个好前程。谁料她如此不争气?竟然也学着那些女子, 贪慕少年,还不知遮掩。今日皇帝话语里说道什么?说给她找朱蕤这样的年轻才俊。皇帝知道她心里有了人, 还肯要她?白养她这些年, 要来何用?”太后气得拍起了桌子。
“娘娘说的是, 古语云, 人少, 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这话是放在男女身上都是不错的。婉姐儿看上那朱侍郎这般年轻才貌双全的郎君也是正常。”连翘劝道,“婉姐儿是您一手带大的孩子,您还真跟一个孩子置气?婉姐儿不如先下去,待奴婢劝解娘娘几句,你也好好去想想今日自己的行止,是不是让娘娘失望了?”
黄婉从地上站起来,垂着泪告了罪退下。左右无人之后,连翘才开口对着太后说道:“娘娘,方才奴婢在门口见到那朱夫人的时候就大吃了一惊,匆匆进来跟您说了。您见了之后是不是也觉得她跟那许嫔十分相像?”
太后看向她说:“其他倒是没什么,那双眼睛如果不说话的时候,尤其像,若是说话,这女子很有主见,却是不太一样了。你的意思是,许嫔那日产下的女婴,没有死?你不是亲眼目睹了吗?”
连翘困惑地说道:“这个奴婢也疑惑,奴婢初见的时候,被她的一双眼看了心里一惊,而且年岁上也接近不是?娘娘不得不防啊!”
“如何防?如今她是大臣之妻。哀家能耐她如何?再说了当初做得也算干净,即便真是她又如何?当日许嫔生下的,大家都知道是个怪胎,还能翻了案去?”太后哼了一声问道。
连翘在太后身边说道:“娘娘啊,如果这个王氏正是当年那个婴孩,那么我们就要想了,必然是在咱们宫里的内鬼做的事情。既然有内鬼,您就能保证没有证据留下?若是有证据留下,那这件事情就未必不能被翻过来。”
太后看向连翘道:“你不要胡诌。想来不过是眉眼有些相似罢了!”
“万一呢?娘娘您能安睡?知道皇上不是您亲生的大有人在,想来如今皇上也未必不知。如今他知道了许嫔没有产下怪胎呢?如果他知道了那个孩子就是这个王氏呢?如果他知道了是您因为怕许嫔再生下孩子之后能够获得圣宠,进了位分,夺回皇子。所以用剥了皮的猴子替了许嫔的生下的女婴。您觉得他会如何?他还会奉您为母后?”
连翘一连串的质问,让站着的太后跌坐在罗汉床上,脸色青白交加。
当年她为了保持自己的身段吃了不该吃的药,导致自己宫寒不孕,几经调理都没有成效。那时宫里的那个宫女白芷被先皇看上,侍寝之后,身怀龙胎。她仗着先皇的宠爱,装了孕,等白芷生下孩子之后,夺了那个孩子装成是自己生的。因着她貌美会撒娇,先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白芷,恬静温柔又烧得一手好菜,且还毫无怨言。虽然宠爱不盛,却也不断,五年之后再次怀上,先皇想起她被夺了的皇子,怜惜她,给她升了嫔位,还允诺不管生下男女,再升位分。先皇一句做不得准的话,却成了许嫔的催命符。
那时还是康嫔的太后宠爱已渐失,眼看着以前伺候自己的一个贱婢就要爬到自己头上,怨恨之心渐起。
更何况若是爬到自己的头上,她抢到手的皇子不保不说,她再以己度人,想着许嫔定然会到时候收拾了她去,恐怕连命也不保。
而她身边这个原本和许嫔一起伺候身侧连翘,心里更是嫉妒白芷成了宫里的主子,日日在太后面前一如今日这般搬弄是非,挑唆了太后,最后用死猴子掉包了小公主。
许嫔本就产后虚弱,没想到刚好又遇见黄河决口,决口和怪胎在一起,成了老天降罪,许嫔被赐死,从此太后在这件事情上算得上是高枕无忧。只有偶尔看向皇上的时候,那双相似的眼睛,时常提醒她许嫔的事情,所以连带皇上她也不喜,要打要骂,很是随性。
渐渐地现在的皇上,当时的皇子与她日渐疏远,甚至是见了她害怕。两人虽为母子,却并不亲密。一次打到皇上全身青紫之后,皇上大吼一声,拗断了她手里的鸡毛掸子至此母子情分已经淡薄到不能再淡薄。
她当时觉得皇上可能靠望不上,就让娘家送了这个黄婉进来,说是宫里冷清,领个侄女养在身边,其实是精挑细选的美人胚子,想要养大了,送给以后的新君,给自己另谋一条出路。
而她那个名义上的儿子,已经被她抛在了脑后,几年之后当时的五皇子跑去了边关,结识了杨、顾两家的后辈,竟然成了莫逆。在边关挣出了名堂来,又被杨家嫡出的这位姑娘看上。风风雨雨之后,他竟然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
她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后,可是她心虚,她不宁。越是如此,她越是找事情去想要探查皇上对她是否如亲母一般孝顺。加上本来在皇上幼年的时候,对他呼来喝去习惯了,难免就理所当然地去驳斥皇上。每一次都是她赢,越发这样,她的气焰也就越发嚣张。
以前不敢用,也没得用的东西,如今都是用最好的,作为宫里位分最高的女人,看着杨家的那位被称为京城双姝之一的杨淑澜跪在她面前称母后,她这心里真是畅快地很啊!
日子过到她这个份儿上,她已经忘记了那一茬子的事情,没有想到今日又被提起。她怎么能让这样的日子有任何的闪失?
太后抬头看向连翘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娘娘方才不是已经下了后手吗?时常让她进宫看她规矩学地如何?”连翘笑了笑道:“她方才不是说了吗?要给朱家开枝散叶,想来会怀孩子,女人生个孩子是一脚踏进棺材板,有孩子的女人,总有办法。”
太后摇了摇头道:“不妥,她是外臣之妻,还是皇子的养母,哀家若是磋磨于她,皇帝不说话,朝臣也断然会有话来。这事情做不得。”
“娘娘,那婉姐儿呢?您看是不是可以用用?”连翘问道。
太后问她:“你说?”
连翘在太后跟前说道:“奴婢是觉得婉姐儿再塞进圣上的后宫,恐怕不行了。其一自然是圣上已经知道婉姐儿心中已经有人,一国之君哪里容得自己的女人心里有别人?其二却是娘娘今日强压着圣上纳妃,圣上一再推阻,若是一再强求反而不美。毕竟原本杨家因为也不能说什么,毕竟皇家继承要紧,如今皇子已经找到,生育也变得不那么急迫,到时候皇后娘娘真跟娘家哭诉,要是安康郡主为孙女说话,出面请动了怡和大长公主,那就不好了。”
太后一想到,先帝在世的时候,怡和大长公主,仗着是先帝姑姑的身份,还有平北王府的势力,劈头盖脸地骂先帝,先帝也不敢回嘴,跟孙子似的,在那里只求皇姑息怒。
想想自己到底没有那么大的底气,来跟那个老太太硬抗,她要是怒起来甩你一个耳刮子,也只能吃闷亏了,想到这里,她彻底熄了这个心思。太后问道:“那你说说,你打算如何处置?”
“婉姐儿不是喜欢那朱侍郎吗?让她自己勾引去。若是能进了朱家后院,她出手弄死这个王氏,那不过是后院女人争风吃醋。您只需要抱怨婉姐儿不懂事,不听话就是了,谁也想不到您头上。王氏没了,旧年的那些事,也就烟消云散了。”连翘笑着跟太后说道。
“进朱家后院?谈何容易?那朱蕤岂是个好相与的。婉姐儿到底是哀家养大的,若是就这么给他做小,那丢的是哀家的脸面,不妥。”
“娘娘,王氏才是您的心腹之患。原本在天边也就算了,偏生在您面前了,不除掉,您能睡得安稳?”
“那也得婉姐儿能进朱府,皇帝的这几个心腹,哪一个是简单的?想要进他的府里可不容易。”太后这点认知还是有的。
那连翘贴近太后身边说道:“您方才不是已经留下的借口吗?为王氏讲规矩。每次只要召王氏进来,跟她温和地说会子话,拿些东西给她,做足了真心实意要点拨她的样子。奴婢教婉姐儿与她多多相处,婉姐儿定然感激奴婢。”
连翘阴恻恻地笑了一声道:“那王氏在宫里头认识的人也不多,婉姐儿与她好好相处,她一个乡下女人定然感激。相熟之后,找个时机去朱府拜访,依照婉姐儿的聪明,自有办法让那朱蕤与她成了好事。刚好皇上也知道婉姐儿对朱侍郎的心思,出了这种事情不是再正常不过?正是您要面子,谁会觉得这事情,您知晓?到时候您斥责婉姐儿几句,却不得不将她赐给朱侍郎,不就是了?与您半点没有干系。”
太后呼出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若是真能这样,也算是成全了婉姐儿。”
“太后心慈!”连翘笑着说道。
*
作为一国之君,连想要封个公主都做不得主。赵曦心里糟心地很,这些年来来回回在太后那里受的气一并儿涌了上来。
他是知道自己不是太后的亲子,可是无论如何他也是太后养大的,就算是养只狗儿猫儿那多少也会念及点情分吧?他这个娘,除了算计就只有算计。
难道她不往他后宫里塞人,他就不会好好孝敬她吗?她打的什么主意,他心里是门清。不就是想熬死了淑澜,然后推了自己的人上了中宫之位,那样才顺了她的心意。想到这里心里一团暗火没有办法出来。
皇上一路闷头往前走,后面的太监们也是默不作声地跟着。秀巧本就今日跪了许久,什么好处没得上,反而倒是膝盖跪地快起乌青了,皇上又走得这样快,她那腿有些不舒坦,跟地有些吃力,却也不好开口。
转过一道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心头一慌,“哎呀!”一声叫出了声来,这时赵曦才回过神来,看着崴了脚的秀巧,心里更是觉得愧疚,忙唤人过来,去取步辇过来,让秀巧乘了步辇去皇后宫中。自己一甩袖去了御书房。
秀巧还没进宫里,已经有跟着皇上贴身内侍跟皇后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皇后也没想到太后会如此不给皇上脸面。不禁感叹,这太后即便是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还是一副小家子的气性。居然在这种事情上寒皇上的心,本来就离心离德了,不过是被孝道压着,她这是打算耗尽皇上所有的耐心吗?
秀巧的步辇落地,皇后走出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方才崴了脚,圣上给叫了步辇。我这算不算逾矩了?”秀巧下了步辇问道。
皇后说道:“看来还好,知道打趣呢!快些跟我进来,让我瞧瞧。”说着牵着她的手进了内室。这才让宫女过来,撩起了秀巧的腿看,膝盖上不过微微泛红。
秀巧说道:“冬日衣衫厚,我也是个皮糙肉厚的,没什么。”
皇后把药酒塞她手里道:“脚踝子上自己擦擦!”
秀巧依言擦起了脚踝,听皇后说道:“我已经知道了,真是委屈你了,白白跪了一通,最后什么好处都没得到。”
秀巧笑着说道:“这公主的位子不是赊着吗?”
“你当我不知道,你是打了不想要这个公主位分了。不过是嘴上说的好听,不让太后抓了把柄去罢了。”皇后说道。
“公主不公主的这个身份,不过是锦上添花。若说娘家靠山,真要靠娘家了,只能证明自己在那个家里过得也不怎么样。如我家夫君那种秉性的人,靠娘家撑腰,就算是货真价实的亲爹亲娘也未必靠得住。夫妻之间的情分才是最为重要的。”秀巧叹息着说道。
“难为你想的明白,可这毕竟是圣上允诺给你的。”
“我知道啊,正是因为这样,我也觉得这个公主之位,更无关紧要了。若是没了这个公主位分。您和圣上在我困难的时候,就不会施以援手了?”
“自然不会。”皇后说道。
秀巧放下手上的药酒,皇后招了宫女端来了铜盆,秀巧洗了洗手,擦干了,接过了香脂擦手道:“太后居然要用后宫的妃子,来换我的一个公主之位。我觉得也太不划算了。娘娘,您想,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是谁?”
“朱大人?”
秀巧摇头道:“是丸子!为了丸子哪怕是不认夫君我也是肯的。娘娘,我这么说,想来您是懂的,对吗?”
皇后点头,秀巧继续说道:“太后想要塞女人给皇上,她打的什么主意,我还是能猜一二的。娘娘恕罪,我说的话可能有些得罪。”
“但说无妨。”
“这宫里对丸子最好的,莫过于您这个亲娘了。若是您有什么,丸子该怎么办?我总不能再把他要回去?若是拒了这个公主之位,能帮到您,帮到了您就等于帮丸子。那对于我来说就没什么委屈的。毕竟您好,就是丸子好,丸子好了我才能好不是?”秀巧说道。
皇后眼圈子红了说道:“难为你能这么想。”
“娘娘不要难过了。这真算不得是事情,其实我最开心的是那一日娘娘说不让丸子改称呼。只要想到丸子还是叫我一声阿娘,我才叫舒心呢。”秀巧叹了一句道:“太后不是讲规矩,她是个难缠的老太太,其实遇到这样的婆婆,娘娘您才是真难。”秀巧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皇后一听,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出去可不能胡说。”
“知道了!”
丸子跑了进来,皇后一见他,将他搂在身边道:“明日就是大年三十了,大楚朝比前朝省了很多规矩,但是大朝贺是免不掉的。到年初三,我这里都抽不出半分时间来,丸子你带回去了就不必再带过来了。”
她又对着丸子说道:“母后接下去要忙几日,你就跟着你阿娘在朱家,要听爷爷奶奶的话。乖乖地知道吗?”
丸子抬头问她:“要几日啊?我会想母后!”
娘娘听见这话心里那个舒坦,秀巧笑着道:“娘娘,丸子离开几日,定然会想您。再说了您的身体可能行?”
皇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身体倒是还行,不过是坐着装个木头人罢了。只是丸子,我确实是舍不得。不过宫宴,你和你婆母总要进宫,带着丸子一起过来,让大家伙儿看看就是了。”
“秀巧,虽然今日公主位分没有,但是你要知道,在我和皇上心里,我们是真心实意把你当成妹妹看待的。”
秀巧轻轻地笑了下,道:“我虽然爹娘没了,却有把我当成女儿看的公婆。如今还有您和圣上当妹妹,我前世是做了多大的好事,才能有这样的福分?”
“傻姑娘,天色不早了,也不留你用晚膳了,你公婆在家必然要等了。”
辞别了皇后娘娘,回到家中已经是华灯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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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一章,我努力码字,争取明天让男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