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 马车里塞了很多东西,都是些吃的和用的。秀巧回首过去, 看着巍峨的宫门,方才道别的时候,让她有种错觉, 那一对夫妻, 哪里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帝后,简直就是宠爱妹妹的兄嫂。
给的不是金银首饰,而是宫里的点心,进贡来的茶叶, 擦手的香脂,甚至皇后娘娘还给了她宫里女人专用的那个啥, 说是那些日子,可以舒心很多。秀巧心里原本丸子要给出去的淡淡失落感少了。
“阿娘,我不喜欢皇祖母。”丸子说的话, 拉回了秀巧的思索,秀巧低头问:“为什么?”
“她很凶!”丸子说道:“丸子不喜欢。她不像父皇和母后, 一点都不喜欢丸子。”
秀巧揉了揉他的头道:“那是你的祖母, 以后在外面不能这么说。如果不能亲近,你心里也要对皇祖母恭敬, 明白吗?好孩子对长辈要尊重。”
“知道。丸子只跟阿娘说, 丸子没有跟父皇说, 也不会跟母后说。”
秀巧亲了他一口道:“丸子最乖了!”其实方才皇上不让皇后过去, 秀巧就明白了, 天底下的婆媳不好的多,好的少。
“阿娘为什么丸子是捡来的?”
“丸子不是捡来的,丸子是父皇和母后最爱的孩子,是被坏人偷走的。”秀巧跟他说明。
“然后被阿娘捡来的,是吗?”丸子仰头问。
秀巧摸着他的头说:“是啊!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就这么大,像条小狗狗。”
“……”娘俩说了一路的话。
下了马车,秀巧想起家里那个春梅,问身边的陆青:“春梅的事情怎么样了?”
“拿了人家两吊钱。”陆青说道。
秀巧跟丸子说:“丸子,父皇和母后给你的点心和擦手的香膏,给锦颜姑姑拿过去。你去姑姑那里玩一会儿,阿娘有点事要做,好吗?”
“嗯嗯!”丸子点头,陆青叫了人来搬宫里拿回来的东西。
秀巧走进去的时候,看见秦管家对他说道:“管家,叫家里的人全部给我到正厅里去。我有几句话要讲。”
秀巧回了房里,换下了身上的这身华服,穿了小袄加上马面裙,将头上沉重的钗环也取了,只留了一根金钗,洗了洗手,净面之后,涂上宫里的香脂。发现宫里的东西果然不同,香气宜人,还特别地润泽。
收拾了干净之后,她走出房门,去了前边的正厅。朱家下人不多,加上新来的八个人,也就二十几口人。秦管家说道:“奶奶,除了守卫没有叫进来,其他的都在了。”
秀巧看向王婆子,却没有看见春梅,问道:“你儿媳妇呢?”
“狗子咳嗽地厉害,她在看孩子!”王婆子说道。
她叫过自家儿媳妇,她的儿媳说:“奶奶最是好脾气不过,狗子咳嗽呢!我不去了。”
王婆子心里虽然不快,但是终究没有硬拉着她过来。
秀巧看向王婆子道:“狗子怎么了?”
“昨夜干咳一个晚上都没停。”,其实狗子咳嗽还好,只是喉咙口有痰,晚上呼噜噜地。但是没那么厉害。
“我们家丸子有鼻涕的时候,咳嗽一般都还好,咳嗽厉害的大多是干咳,那才厉害,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秀巧说道。
“是啊!是啊!他就是干咳,晚上咳的好似肺都要咳出来了。”王婆子说道。
秀巧笑了一声,略微转了声调问:“是吗?”
“是啊!是啊!”王妈妈答道。
“哦!?”秀巧看向夏雨道:“你帮春梅去看一会儿狗子,让她过来,这事儿她要听听。”
王婆子脸色变了变,一下子又琢磨不透是什么道理。
秀巧从秋霜手里接过茶水,揭开杯盖喝了一口,默不作声,直到那春梅撩开了帘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站在门边上。
秀巧这才环顾了一圈,说道:“这几日,家里事情挺多的,外面流言蜚语也不少。不过我很高兴大家都各司其职,秦管家把府里安排地妥妥帖帖,秦管家,辛苦!”
“奶奶说笑了,这是应当应分的事情。”秦管家不知道为什么奶奶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这些日子,我也请了李嬷嬷给新来的几个讲了讲规矩。讲的最多的恐怕就是待人接物这一块。尤其是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这些规矩,不知道你们几个都听进去了没有?”
秀巧看向新来的几个,微微侧头看向他们,这种样子是从方才金殿上头,皇上那里学来的,不用多大的声音,侧个头就行,还有带着一丝微笑。
新来的小伙子阿四说道:“都听进去了。在主家身边伺候,主家的私房话,不能说给外人听。主家的生辰八字不能让外人晓得。主家平时……”
听他认真的答话,秀巧点点头对他说道:“看来你学得很认真。”
受到表扬的小伙脸一红,低下头偷偷笑了笑,那种是被表扬之后的骄傲。这一点是回想一路上朱蕤对下属的态度,偶尔朱蕤会表扬一下下属。
“这些既然都教了,有人是听进耳朵里,记在了心里,有人呢?不把这些事情当回事。”秀巧抬起头看向春梅那里,问道:“春梅,你说是不是?”
春梅抬头:“奶奶?”她不知道秀巧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秀巧淡淡一笑问道:“说说你这几日见了谁?做了什么?拿了什么?”这口气样子倒是跟李娘子有些像。
秀巧一直是温柔可亲,从不做如此冷淡的模样,春梅眼神闪烁,心头如擂鼓,却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她言语之间断续说道:“我……我哪里……也没去过。”
“那怎么会有,什么“爷”跟你说让我去见他?”秀巧提醒她。
“那……那不是,奶奶您……去见了吗?我不知道……哪里不妥了。”
秀巧呵呵笑道:“林嬷嬷没教过你,不要随便跟陌生人搭话?没有教过你,这样的传话让他去门房?你不仅应下了,还来通传了,还反复地跟我确认是不是去。平日里做事情,你但凡有一点半点你婆母的勤快也就算是不错了,偏生这事情上你腿脚麻利地很,做事还很认真,能反复确认。拿人的手短,说吧!得了多少好处?”
王婆子听到这里,心里明白是儿媳妇贪财了,冲过来甩了一记耳光到自己儿媳的脸上问道:“你到底拿了什么好处?”
那春梅跪了下来,扑到她婆母的腿上还要摇头说:“没……没有!娘……我没有。”
陆青笑了一声道:“那一日你在西角门那里和一个男子说话,那男子塞你手里的是什么?”
春梅看向陆青,陆青摇了摇头,挥手只见外面两个护卫押了个男子过来,秀巧看向陆青道:“就是这个?”
“奶奶,这个就是御史台许主簿府上的一个管事。”陆青看向秀巧,秀巧心里服气,这陆青果然有两下子,可能还不止两下子。
“你们怎么能强行绑我过来,我家主人也是有官身的。”
秀巧笑着说道:“只是让你来说清楚事情的原委,怎么就找上了我家里的这个下人,为何要出钱请她传达消息?”
陆青过去伸手咔嚓卸下了他的肩关节,脱臼的感觉可不好受,那男子疼地大叫起来道:“我说,我说便是!”
陆青笑着说道:“这一下就坚持不住,你们家主子也敢叫你办事?”说着帮他拍上了关节,惹得他再次大叫。
那人看向陆青,说道:“我家大人让我来传信,嘱咐过了万万不能让朱府的门房知道。”
陆青问:“为什么传信,不能让门房知道。”
“这个事情是为了能让你们家奶奶出来作证。为的是扳倒你家大人。”
秀巧笑着说道:“你们都听见了,但凡鬼鬼祟祟地,偷偷地要通传的消息,都是想要对主家不利的。继续说……”
“那日我瞧见这个妇人从西门口出来,带着个孩子在墙角跟撒尿,我便找上了她,她刚开始不肯,要进去。我拿出了一吊钱给她,并嘱咐她事成之后,另外给她一吊钱,她果然传到了。你们家奶奶果然去了客栈。如此我便约了第二次,又给了她钱,这次她问我开口要四吊钱。”那管事把话说完。秀巧摇头,这个春梅,懒实在是懒,带着孩子走两步去茅房都不成。随地让孩子屙屎拉尿。
陆青看向春梅道:“我既然能给你找来这个人,物证要不要我给你找出来?”
春梅见无法抵赖,哭着道:“求奶奶饶了我,下回我再也不敢了!”
秀巧抬头看着王婆子道:“王妈妈!”
王婆子也扑通跪下:“奶奶,是我的错,没管好她。”
“陆青,把人放了!让他回他的主子去。”秀巧说道,陆青让人将那人扔出去。
秀巧这才对着王婆子说道:“王妈妈,这件事上你没错。但是这件事情上我却不能容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王婆子扑跪道秀巧跟前道:“奶奶的恩德,老婆子做牛做马都还不清,如今家里已经只剩下一间茅屋,求奶奶收留。从此以后我婆媳不敢有二心,老婆子一定好好管教她,一定勤勤恳恳为奶奶做事。”
秀巧说道:“你这个儿媳,倒也没什么。如果她来通传了,只是因为有人要她来通传,而没有收过钱。只能说是蠢笨些。但是为了这么一点点的蝇头小利,却能出卖主家。王妈妈你说我能不能容她?”
王婆子看向秀巧,喃喃说道:“我会让她改。”
“她改不改的好,我已经没有兴趣了。这样的人留在府里,我能安稳地睡觉吗?所以她必须要走。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必须要走的道理?”
王婆子直起身子看向秀巧,略有些惊讶地摇了摇头。
“方才我问你狗子咳嗽的事情,其实我也不过是只对丸子的咳嗽熟悉,每个孩子各有不同。但是我知道你家狗子是流鼻涕的咳嗽,这是我亲眼见到的。但是你却是顺着我的谎言说了,说狗子是干咳。我便是知道你在撒谎了。王妈妈,你撒谎不过是为了替你儿媳掩饰。若是你儿媳不那么贪财,你偏帮她一下也没什么。但是你儿媳品性不好,你又偏帮她。你说我敢留你吗?哪怕赶走了你儿媳,你会不会以后被你儿媳撺掇?”秀巧停顿了一下,看着王婆子。
王婆子挥手打了自己一巴掌道:“求奶奶开恩,我知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你也不必打自己了,但是我是绝对不会留你们的。品性上的事情,尤其不忠上面,我不会冒这个险,留你们在府里,害的可是我自己。所以你改与不改,都没有关系。现在就收拾收拾,走人吧!你们欠下给孩子看病的钱,写个字据,就当你们借的。”秀巧问道。
她又对着秦管家说道:“秦管家,找人看着他们整理东西,让他们立马走。”
“是!”秦管家回道。
王婆子在秀巧面前跪下道:“谢谢奶奶!”
“娘,你谢她干什么?她这是要逼咱们往绝路上去。”
“你本就在绝路上,我拉了你回来,而且给了你活路,你自己又跑了过去,如今却恨起我来了。可见斗米恩升米仇是有道理的。”秀巧说道,她挥手让秦管家去解决。
秦管家派人押着她们婆媳出去。秀巧这才说道:“李嬷嬷跟你们讲规矩,有些你们可能不以为然。但是我告诉你们,就是这样一句小小的传话,我若是糊涂些,就会被人利用,短短的两天之内,可能就连累了你们爷丢了官身,这些并非危言耸听。”
秀巧笑看着大家伙儿问:“这些天,外边的传言你们都听见了吗?”
众人低头不知道怎么回答,秀巧再问:“有听到就有听到,没什么不好回答的。”
“有。”
“如外边的传言所言,朝堂上在攻讦你们爷,他们找了那对夫妻来指证我是你们爷的童养媳,说动我去朝堂上,都是为了能够将忘恩负义的帽子扣到你们爷头上。而这些人里面有当朝的御史,背后还有内阁大臣。若非我与你们爷一条心,今日的结果可能不可收拾。这是我为什么要回来将这两个我亲自带回来的婆媳赶走的缘故,也是我为什么说不能容忍不忠的缘故。我能容忍不忠了,就等于将自己置于了险地。望大家伙儿明白!”
下人们纷纷起誓不敢背主。
对于新来的人,这位主子一直是笑意盈盈,很少有严厉之词,大多觉得她好相处,如今看她处理如此果断,心里却是多了一份敬畏。
而家里的老人,大多是跟着朱蕤几年的,对朱蕤忠心耿耿。这位奶奶会做饭,为人客气,性子软和,觉得是不错,但是总归是生过孩子的人,大多数人还是觉得替爷不值,只是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今日事情处理之下,看上去她心还是太软,却也是个清楚明白人,更是处处为爷着想,不禁唏嘘感叹造化弄人,这个姑娘要是没有经历那些事情,是多好的一个姑娘。
晚上,一队禁卫军来到了朱府,跟朱家的守卫一起,守护朱家,听着宫里来的禁卫军们说着今日朝中发生的事情,众人才知道他们里面的这位看似软和的奶奶,居然在大殿上舌战御史。而家里的这位小少爷居然是大皇子。一下子家里沸腾起来,这位奶奶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