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丸子记得很清楚,睁开眼睛,舅舅会带他去街上玩。早上天刚刚蒙蒙亮,小家伙就醒了,被秀巧强摁着再歇了一会儿,听见门外有吱呀声,立刻叫道:“天亮了,天亮了!阿娘起来了。”
实在拗不过他,秀巧带着他起来,推开门就听他兴奋地问:“舅舅,干嘛去啊?”
朱蕤每日早上必然要练个拳脚,看见小家伙这么问,回他:“去打拳,你要去吗?”
小家伙趿拉着鞋就要往外跑,被秀巧一把揪住道:“去擦牙,洗脸!”
“舅舅,等等我!”小丸子忙大喊。
朱蕤索性就走了过来,秀巧在水盆里拿手巾绞干了给丸子擦脸,再帮着他把鞋子穿上。丸子得以跳下凳子,一溜儿小跑过来牵着朱蕤的手。秀巧跟在他们身后去了后院。
后院空旷,朱蕤和陆青双手撑开,小丸子也跟着做,看着蒜苗高的娃娃学者大人做动作,秀巧看得不禁笑了起来,朱蕤和陆青开始对练了起来,两人你来我往,秀巧把孩子抓了过来,站在边上看。
娃娃时而大叫,时而担心,虽然陆青带他的时间不少,但是他对舅舅还是充满着敬意,所以一直给舅舅鼓劲儿。但是似乎朱蕤不是陆青的对手,渐渐落了下风,看见舅舅没有能赢。
小家伙低着头,有些失望。朱蕤接过陆青递给他的汗巾问小家伙:“陆青叔叔厉不厉害?”
“厉害!”丸子兴头没有刚开始高。
“丸子想不想跟陆青叔叔一样厉害?”
丸子抬起头,用力地点点头说:“我要打败陆青叔叔,给舅舅报仇!”这是什么话,听着他的豪言壮语,朱蕤对陆青说道:“给你收了个小徒弟!”
“教了他以后来打败我?”陆青回了一句,陆青过来摸了摸小丸子的头。
秀巧看着朱蕤如今也是身手灵活,觉得男孩儿学点拳脚总是不错的,而且看起来陆青很是厉害,她索性让丸子给陆青嗑了个头。
陆青说:“不成,不成!这个拜师礼太草率。”
朱蕤笑着说道:“秀巧做饭,做得好。不如晚上让她做顿好吃的,来谢谢你!”
陆青笑着道:“爷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
秀巧进入厅里的时候,看见桌上已经摆上了一碟干丝、一壶茶、三个包子、三碗馄饨、一小碟酱菜。年幼的时候秀巧跟着她爹吃过这样的早茶,倒上一杯茶笃悠悠地夹起一个包子,吃吃茶,聊聊天。
秀巧给朱蕤倒上茶水,朱蕤喝了一口,陆青进来道:“爷,人牙子来了!”
朱蕤点了点头,一个牙婆带着七八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进来,一字排开。陆青在旁边说道:“自己说说叫什么名字,老家哪里的,怎么会出来的?”
几个小姑娘一个个报过来,秀巧低着头不说话,只是顺手给丸子吃东西,她忘不掉当年被人像是挑货品一样拣选,朱蕤对陆青说道:“你看着选两个就行了。带她们出去吧!”
回忆里是她去第一家的时候,那家男主人一直盯着她看,那女主人就在那里说:“想挑个搅家精进来吗?”
后来进了杭城那一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长相尖刻的小姐要挑了她去?那位小姐脾气暴躁,动不动就要打人,后来才知道老爷挑她是有缘故的,因为她长得好,想让她以后做陪嫁丫鬟,帮着小姐收拢住夫婿的心。
那时候其实她想着的是,朱蕤肯定能考上,考上了一定会拿钱来替她赎身,她想熬一阵子就好了,这么熬了快一年,被那小姐的纨绔哥哥看上,纠缠不清,终于她打伤了那个纨绔,趁夜逃了出来。
想起这些脸色又青又白,朱蕤伸过手去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一拍,道:“走吧,去看看扬州城。”
秀巧收回了手,牵着孩子跟着朱蕤往外走,走出去将将转了个弯就来到了一条繁华的街市,没想到这个宅子坐落在如此繁华的地方。
秀巧将想法说了出来,朱蕤说道:“当初买它,就是看中一个闹中取静。”扬州的豪富与繁华,独步天下。
商铺鳞次栉比,车水马龙,商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朱蕤恐小丸子无趣,让陆青带着他先逛逛。
他带着秀巧进一家银楼,那掌柜善于察言观色,看了朱蕤两眼,他立马上来叫道:“爷,夫人里面请!”说着要引着他们一起进内室,这一声夫人,让朱蕤心头一震,看了一眼秀巧。
与外面的铺面不同,里面是干净的一个客厅,摆放着八仙桌与几把椅子。朱蕤对他说道:“拿些样子精巧的首饰出来。”
“怎么又要买了?”
“陆青胡乱挑的那些进京平常用用还行,若是……”
朱蕤还没说完秀巧道:“哪里用的上?”
“听我的,自然用得上。”
这个时候那掌柜已经拿了托盘进来,指着里面一副白色的珍珠耳坠道:“夫人气质如兰,最适合温润的珍珠,店里从南洋新来的一匣子珠子,颗颗圆润,光亮。之前卢老爷家的太太,要了一串做了串珠,剩下十来颗,做了几付耳坠。您先看看?”
“还有这一副白玉镯子,又细又糯。”那掌柜许是知道朱蕤才是决定的人,将镯子递给了朱蕤,朱蕤走到后院的阳光下,仔细看了看,掌柜跟在他身边,他低下头道:“好东西!”
“爷识货!”
朱蕤过来将玉镯递给秀巧道:“试试手寸。”
秀巧初时不接,被朱蕤伸手扯过了她的手,吃早饭的时候被他拍过手,这个时候再抓一次?秀巧连忙将玉镯套进手腕,套进去的时候略微有些紧,那掌柜不知道是为了做成生意还是说真心话,直说:“这不就是给夫人量身定做的吗?”惹得朱蕤翘起了嘴角。
朱蕤又看上了一个璎珞,几根钗子,一块玉佩,另外给秀巧拿了好几副耳坠,秀巧的耳垂生得饱满,脖子修长,配上个坠子,想想就心里难免热了起来。
首饰买好,再给秀巧添了秋冬的衣衫,挑裙子,大氅也就算了,他如此不避讳地连小衣都打算给她拿,秀巧拿他没有办法,只能都点头应下。
扬州城比武进城东西多,小丸子的衣物也能买到,给孩子买的时候,秀巧倒是这件也好看,那件也觉得不错。凡是她看上的全部替她拿下,秀巧跺跺脚道:“娃儿马上就蹿高了,多了无用。”
朱蕤只在旁边笑,店铺也有其他女客,看见他们俩的样子,投来羡慕的眼光。店家对着秀巧说道:“夫人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做这一行这么多年,像你家相公这样有耐心的可不多见。”
这些话说得朱蕤心情极好,他将自家宅子的地址给了店家,让他送货上门。朱蕤拍了拍秀巧的肩膀道:“带你去酒楼吃饭。”
他看着秀巧气鼓鼓地跟在身后,觉得心情舒畅,甚至想要哼一首小曲儿,当然,如果前面那个矮墩墩的小家伙不出现的话。那小家伙迈着他的小短腿叫着:“舅舅!”一下子将他拉回了现实。看着秀巧满脸慈爱地过去接小丸子,朱蕤只能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带着娘俩吃过饭,回到宅子里,秀巧看见两大箱子新送来的衣物,一时间百感交集,以前总有人劝她只要放下脸面,就什么都有了。
如今和他重逢,不用放下脸面也什么都有了,心里的缺憾却越发大了,不免觉得自己有了得陇望蜀之心,这样真的不好。
吃饭的时候,秀巧问了陆青,喜欢吃什么。陆青说道:“我四条腿的板凳不吃,其他都吃。”
厨房里秀巧带着新买来的两个丫头做菜,陆青虽说不挑食,但是方才吃饭的时候,秀巧听得出,他还是嫌弃本地菜都是汤汤水水口淡地很。
陆青挑丫鬟的口味倒是别具一格,两个丫鬟容貌皆是普通,这个叫“来娣”的姑娘,口齿伶俐,那个叫“阿福”的,力气很大,两下就把肘子给砍断了。
来娣给秀巧生火,秀巧开始炸红油,辣椒略带呛人的香味飘了起来,红彤彤的油辣子,淋在白嫩嫩的白斩鸡上,味道与江南的葱油白斩鸡完全迥异,吃进嘴里爽滑鲜香麻辣。
锅子里文火炖着肘子,红烧的冰糖肘子,炖到肉酥脱骨才好,用筷子夹起来,油亮深红的表皮下晶莹的肥肉颤颤巍巍抖动,塞进嘴里肥而不腻,才是刚刚好。
阿福把一条花鲢拿了进来,秀巧将鱼肉片下上桨,鱼头和鱼骨开油锅炸过之后,用大火炖了,等汤色奶白,再加入一点点本地腌雪菜,最后在翻滚的汤汁里加入鱼片,洒上葱花。
丸子进来问道:“阿娘,好了没有啊?”
“好了!可以开饭了。”
到了这个时候陆青倒是不好意思上桌了,毕竟他是爷的家仆,方才不过是一句玩笑。朱蕤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坐下!既然是孩子认你做了师傅,这顿饭就安心地吃。”
说着给他倒了一杯酒道:“从今日起,你就跟着秀巧母子如何?”
陆青抬头看向他,陆青笑着问秀巧:“是不是跟着姑奶奶一直有这么多好吃的?”
秀巧愣了愣,说道:“你不跟着我,也有好吃的。”看得出陆青是朱蕤的心腹,以后一定有大前程,跟了她岂不是浪费了?
“先吃饭!小丸子,给你师傅敬酒。”朱蕤说道。
“我也要酒杯!”小娃娃叫道,朱蕤说道:“给他拿个酒杯过来,倒上开水就是!”
小丸子学着大人的样子对着陆青说道:“师傅,丸子给您敬酒!”
陆青仰头喝下了酒,算是应承下这个差事。
夜里,书斋之中。朱蕤坐在椅子里,陆青在他身边,朱蕤对着陆青说:“陆青,你是陛下赐给我的人。我今日让你跟着秀巧母子,你定然委屈。”
“爷,这是什么话?”陆青说道:“小的既然跟了爷,就是爷的人,爷让小的护着谁,小的就护着谁。难道爷还怀疑属下的忠心?”
“陆青,秀巧是我心中最重的人,去京城不是最好的一条路,我偏偏拖着她去了。”朱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容不得她有闪失。”
跟了朱蕤这两年,朱蕤的事情陆青知道的门清,当初还是陆青送两位老人回的老家,所以他更是知道当初的来龙去脉。
“爷是顶顶明白的一个人,原本事已至此,已经是造化弄人。说实话,最好的方式,就是连认也不要认下,从此忘记才好。若是再果断些,想个办法了断了才好。”陆青是当暗卫选出来的,这种事情看得不少,读书人险恶起来比谁都狠。为了能够攀龙附凤,回去弄死原配发妻,杀害亲儿的都有。更何况是这种失了贞的妻子,在那些人的眼里,女人失去贞洁不自尽就是不自爱了,死不足惜。
“如今爷不仅认下了,还要将她带回京城。属下想问问您,到了京城,您以为别人都是傻的吗?您身边一直没有人,突然带回来一个人,有心的去调查一下就知道了。再说如果您不给她名分,就有人说您无情无义,您若是给她名分,恐怕又有人耻笑您那个啥。事到如今早已经左右为难。爷今日把小的给她,爷您可是想着后一条路?您还要不要名声了?”
朱蕤看着陆青说道:“事已至此,已难两全,唯从心而已。”
陆青看着朱蕤,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同为男人,自问自己若是遇到这种事情恐怕是过不去这道坎,大人却不离不弃,也不枉夫人卖身救他父亲。
顿时肃然,跪下道:“小的定然不负大人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