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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作者:碎鸦字数:3925更新:2023-09-01 03:40

科室难得清闲,一屋白大褂零星散坐,或看报或玩手机,跟窗前滂沱如注的雷雨枯熬。

徐嘉手机里的视频片段,是年初吴青峰在《歌手》节目里翻唱的《起风了》。

当晚此段表演以他苏打水气质的音色,和细腻抓人的唱功,博得了满堂彩。风卷残云般刷屏各大社交平台,空前地口碑载道,不少乐评人不吝溢美之词地击节赞叹。

当然,他和它都值得。徐嘉头一遭听的时候就直觉惊艳,此后更是将视频音频本地存档,想起来就翻出重刷。

她最最怦然心动的,是通身卡其风衣的吴青峰,在唱完上小节时那一记飒爽的拂袖动作。颇有股“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既视感。

又或者落实了歌词大意,我曾经的确为你茶饭无心乃至辗转流离过,所有情思的尽头也全部汇向你,但我现在决心放下抛舍,话别的姿态一样坦荡磊落。

“我仍感叹于世界之大,也沉醉于儿时情话。不剩真假,不做挣扎,无谓笑话……”

歌唱至这里,被笪岚的高声畅谈打岔,她在聊昨晚发生在神外的小型医闹。

郑总住,哦不,如今该改口叫郑主任,前阵子接下一位脑动脉瘤患者,定于今晨送上手术台。

围术期有关病人的饮食和身体条件都有严苛的一套讲究,术前禁饮禁食是常识,关键管床医生和护士都会打招呼,可该病人冥顽不灵、明知故犯,昨晚背着所有人偷摸喝了水。

“要死了,护士姐姐晓得都要疯啦,她也才转正三年的,遇到这种事生怕自己工资泡汤了,连夜带病人一道去急诊找郑主任。那郑主任肯定得说,手术暂时行不通的咯。你们猜怎么着?那病人的儿子也有五十好几了吧,气得一蹦三尺高,指着他就骂……”

笪岚声色并茂地还原现场,“侬个小猢狲,喝点水就不给人手术了,老子合计你们就是想讹我们住院费!我老娘脑袋里是瘤子不是榴莲好不啦?我算是看清楚了,什么三甲什么全省第一,统统是拿钱砸出来滴!”

被迫摘耳机的徐嘉面上淡淡,闻得刘程让“哼”一声道:“世风如此,当今医生的形象不外是,胸里头揣两颗心脏。一颗呢用来活命,一颗用来吸病人的血。”

“据说这病人死活要把手术提前的,郑主任觉着她瘤子挺危险,也就照做了。现在倒好,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喝水偏要喝,岂不是自讨苦吃咯。昨晚闹得那叫一个疯癫,郑主任就差被打。保安都没辙,报了警才劝散的。”笪岚愤愤。

徐嘉闻言折中道:“其实我要不是学这行,作为一个门外汉来看的话,各种斥巨资却没查出毛病,没治好的新闻接收多了,也会觉得医院在榨取钱财。”

笪岚白眼冲天,置气懊恼的口吻,“所以我才后悔学医,是活着不好嘛非要来学医。等我有了小孩铁定不准ta学,ta要是有这念头我就拿棍子闷!闷到ta打消为止。”

刘程让应言,“小徐说的没毛病,就是这么两难。病人一面要依赖我们,一面要怀疑我们。说到底理解最重要,态度决定你的立场。”

说着呷一口茶,又补言他在复旦读博时的导师,七十岁了还投身非典战场,等到耄耋年纪才解甲归田,“他最后一次门诊结束的那天,我专程跑了趟中山医院送他。他仅仅跟我说了两句话,一句是‘真舍不得这里’,另一句是‘白大褂是最好看的衣服’。

你从医,心术是正是邪很要紧。病人有怀疑我们也有怀疑的时刻,但我一贯坚信,人不管吃哪行饭,干得好的那群人都是有信仰的。关键是靠热爱推着你前行。”

最后一大句是说给笪岚听的,她闻声多少有些愧怍,玩笑说刘氏鸡汤盖世无双。

徐嘉笑笑不作声,低头拨弄起手机,窗外浓浓的雨扑了一屋檐的啪嗒响。一道訇然雷声乍起,骇得她本能一个机灵,那头笪岚见状打趣,

“嘉嘉我觉得你上辈子肯定被雷劈过,不然怎么会怕成这样?”

徐嘉尚未接言,起身倒茶叶的刘程让抢白道:“嗐这有什么新鲜的,我老婆也怕打雷,大把年纪了还怕得要死。我小女儿结婚后搬出去单过,但是每到这样的天气啊,她都得雷打不动地回家陪她妈。”

此言一出,众人皆来了八卦兴致。

徐嘉眉睫与唇角一道散开,托腮问他,“老师的夫人是不是护士来着?”

的确道听途说过,刘程让一家是悬壶门第,除开次女在卫健委,其余都是拿手术钳或继承南丁格尔衣钵的。

尤其是他夫人,附一医院国家重点专科血液内的护士长。据说当年二人一路从医学院并肩过来,一个是天赋型学霸,一个是后天型笨鸟,刘程让恁敦促着夫人夯雀先飞、绝地逆袭的。

笪岚骇笑,“老师啊老师,您晓得江直树和袁湘琴嘛?”

徐嘉被噎到呛了两声。

刘程让回眸,不知就里地反问,“什么‘植树’‘香芹’?我不植树,芹菜倒是好东西,吃了有助于软化血管,对预防高血压、动脉度硬化等都十分有益。”

众人愣怔片刻,一应笑开。

拐角整理病历的那位甚至笑到捶桌。

于这阖欢闹嚷的景象里,徐嘉被雷骇跑的精神和胆气一点点归还回来,尽管仍是有点怵,但比孤零零面对要有恃无恐多了。她托住下颌放空少顷,侧头望向窗外,闪电之嚣张跋扈,

同离开出租屋时的差不多。

*

晚八点,结束观摩手术的容骞然踅来肾内,叩叩门尚未开口,笪岚就搡搡正在读期刊的徐嘉,“你的人来了。”

后者昏昏然仰首,门外容骞然敞着白大褂,里子深灰防护服,未等她有所反应,便大剌剌迈步入里,“你这周不是值过晚班了嘛,今天什么时候走?”

徐嘉眼见他来,不露痕迹往一旁挪了几寸,让出空位与他,“我是正好没别的事,就多呆一会儿。”

“我今天有爽到。”容骞然落座后喜形于色,“我们老板给一个九十岁的病人做重度白内障手术。刚上台没多久,瞳孔就从4毫米又缩回了2毫米,到后来白内障核的碎块又把管道给堵住了,我心都提到嗓子眼。”

笪岚搭腔,“过于硬核!”

容骞然轩轩而笑,出于根底里的自尊心,他习惯像这样在徐嘉面前表现什么。

他说之后老板组织全体助手井然有序地清洗管道,复位后通力扫尽剩余的核碎片,有惊无险地帮助老人重见光明。其中有他一份功劳。

笪岚全然捧哏心地拍手,“牛逼牛逼!容老师继续实习都是屈才了,尽快出师罢!”

“哦呦我谢谢你看得起哈。”容骞然抻臂戳了她眉心一记,冲她嘘声,低调些低调些。

“低调什么?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化作龙啊,容老师我等你化龙,届时务必带带我。”闹得更恣肆了。

夹在中央的徐嘉……颇显透明,抑或融不进去的尴尬。

闹腾奄了息,容骞然笑意还未敛全,侧首和煦地问徐嘉,“请你吃烧烤去,怎么说?”

姑娘搁浅在上一个雷声的惊吓里,没领悟过来,笪岚便阴阳怪气地截胡道:“容老师每回都大明大晃搞特殊化噢,请‘你’吃烧烤,一屋子活人都有嘴的,难道就嘉嘉的嘴可以吃啊?”

容骞然同她使一记“放过我”的眼神,“下回好嘛?下回一定单独请你。”

徐嘉佯作不解其意,抬头会上他视线,“所以你的意思是,岚岚不跟我们一道?那还是算了罢,外面这雨这雷也太恐怖了。回头烧烤没吃到,淋成落汤鸡闹好大洋相。”

说话间她反复偷瞥手机,再三再四揿亮屏幕的小动作败露了思想。

容骞然半低头,眼风从她手机与面上滑过,心里无由一梗,问了句草头草尾的话,

“你就这么犟呢?没他就不能活了还。”

徐嘉反射性愣住,顷刻间竟是拎不清他话里的“ta”是哪个偏旁,末了才明白过来,因此也就满腹无名之火。

她径直回他,“我不过看下手机而已,至于说这种话嘛?”

容骞然拆穿,“我连‘看手机’三个字都没提,你的反应是不是偏激了?”

一旁笪岚状况外,旁观两人一来一往话赶话,想着要说些什么解围。徐嘉全不给她机会地起身,将手机和书一把塞进包里,就是要走的架势。

“徐嘉!什么毛病呢今天?”容骞然跟后站起,握住她胳膊不放。

笪岚帮腔说是啊嘉嘉,你刚才真真太激动了,不会正在生理期吧?

徐嘉蹙眉,指望挣脱容骞然的手,可惜徙然得很。她索性看向他挑明,“因为你说的那句话叫我很不舒服,是,我今天情绪化、善感多疑,这些我都供认不讳。但是你也没必要指着一个点就揪着我跟他的关系不放。”

容骞然瞧见她着实的愠怒,收敛了锋芒让步,“OK是我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别走了,我爸妈还没回苏州呢,把他们一起喊出来吃烧烤。”

徐嘉耐性告竭地撤开他,“求求了,别再带我见你爸妈了,我真心没有任何身份能见他们。”

话里无奈的告饶,叫容骞然一阵噎语。

笪岚合计这俩闹什么别扭呢,刚要上前解劝几句,徐嘉就逃也似地夺门而去。

容骞然也是这之后才听笪岚说,姑娘杵在科室不肯走的原因,全然是把这里当成唯一的避雷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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