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想着要参加今年冬试, 程素便使了各种法子去找一位能替他作担保的保人。
便是有前世的经验和记忆, 寻到这位书院先生的时候, 仍旧耗费了程素不少时间。
程素给保人作揖鞠躬, 万分真切地感谢对方的帮助:“蔡先生,十分感谢您愿意给学生这个机会。”
“无碍无碍。老夫也未曾教授过你什么, 只是做个保人,何故行如此大礼。你是个出类拔萃的好孩子,切勿辜负自己一身的学识就好。”
“学生省得, 多谢蔡先生。”
这蔡姓举人,而立之年中试, 因年纪越发大了的缘故,对仕途并不十分执着, 闲暇时与友人阔谈论采, 到最后回乡, 只做了书院先生的营生。
蔡先生在教授学识方面也有几分建树,因不计较学子的背景身份,倒在估旬小有名声。
程素前世中第的那一年便是靠蔡先生的作保,这才勉强避开了诸多于他有害的诡计。
此次请人帮忙, 也是程素计划里妥帖的一部分。
程辞暮那厢为程素考量的时候, 完全没想到程素自己动作也是这般利索,两人先后用了不同的办法寻到了助他冬试的保人。
如今不尴不尬地撞在一起, 总要拒绝一个才是。
陶云遮把从屈灵均那里收到的情报递给程辞暮, 淡然地随他做抉择:“他自己也找了保人, 你要怎么办?”
程辞暮在原书里也看到过蔡先生, 但如今相比于柳克清,多少是落了下乘。
只如今有“米”便不考虑“粥”,程辞暮只怔楞了一会儿便作下了决定:“我去替阿素和蔡先生说吧?蔡先生大义,想来也不会太过不悦。”
程辞暮这个决定下得并不困难,只因蔡先生的品性好,且他即便上了年纪,也是柳克清先生的崇拜者,相较而言,也并不会刻意为难。
不过几日,程辞暮便前往蔡先生就职的书院与他解释。于是在理由充分的情况下,事情解决得并不麻烦,就在程辞暮以为万事皆备的时候,程素心底那点积攒着的不安和疑惧,到底还是爆发了。
同蔡先生约定好的次日早晨,程素带着拜见老师的六礼和诚意上门,不料竟得到了他从未想过的意外结果。
“此事作罢?”
“是啊,你兄长同我商量过,说已经替你找好了保人...”说起柳莺先生,蔡先生无奈地惭愧一笑,同时也为程辞暮替程素找到如此良师感到欣慰。
只是这一番无意的隐意表情,却让程素产生了一个巨大的误会。
程辞暮根本没有和他说过替他寻了保人,程辞暮...为什么要骗他?
本以为对所有人都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可在蔡先生察觉到程素波动的情绪时,难免狐疑起来。
“怎么?你兄长未与你详细谈过?”
岂止是没有详细谈过,根本就是...什么都没说。
此刻的程素慌张地心生悸动,此情此景同幼年时“程辞暮”的玩弄如出一辙。
多半是空口白话地允了他什么,关键时刻却又带着一副卑劣的笑意,用那种软糯糯的声音告诉他:“你是个什么东西?寄人篱下的废物便是了,到底有什么资本去求我来帮你?”
这几个月里被他勉力强压的狐疑和憎恨,顷刻间就如同崩裂的□□一般,噼里啪啦猛然炸开。
他给程辞暮的信任纵容着自己做了一间犹如铁板的牢笼,里面关着的是处处泛着□□味儿的虐待和欺辱。
程素的慌张,蔡先生并未忽视,只是他虽有心解释,却也不敢将程辞暮准备的惊喜轻易说出,只模糊地对程素说道:“不用担心,你不如回去再问问你哥哥?”
便是这一句“哥哥”彻底点燃了那丛□□,带着硫磺味儿的火焰毫不示弱地唆住了他那颗摇摇欲坠又不破烂不堪的心尖。
程素狠狠地攥紧自己的拳头,努力控制自己外泄的情绪,许久才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两个艰难的字来:“我知。”
程辞暮...贼心不改吗?
那股被程素强压许久的不信任,此时爆发地尤为壮烈。这月余的温情和往昔的憎恶如同麻绳的两头,你来我往,终于还是倒向了令人不快的那一端头。
——————
程辞暮的惊喜,无外乎几个特殊缘由,基本的便是因为程素到了宣益侯府就再没有度过的生辰。
借花献佛,程辞暮想做的不过就是让程素从黑化的道路上回来一点。
除非必要,程辞暮对程素的活动和作为其实管得很少,他不觉自己可以因为哥哥的身份便对程素多加干涉。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虽然最开始只是人物,但对于程辞暮来说,所有人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心脏跳动的。
不仅仅只是人物而已。
他们有自主意识和灵魂,理应得到该有的尊重。
只是程素今日出门,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程辞暮把手边柳莺先生的拜师信物和程素生辰的章程一起放好,来来回回确认好几遍才肯放下。
外头的天色眼见着要暗下来,程辞暮干脆抱了冰坐在书房门口,时不时往陶府大门的方向打量,好一会儿,才有些等不及地抱怨着:“你都下衙了,为什么阿素还不回家呀?”
陶云遮将他方才吃了一半的梅子拈进嘴里,漫不经心地回道:“急什么?总归会回来的。”语气里是他少有的不待见。
为了程素这点破事,程辞暮大约有小半月没有与他好好亲近了,任是陶云遮,也是醋急了。
但想起程辞暮这些日子里费劲心思的模样,委实又不好埋怨他不好,忍了又忍,才将眼前的梅子当做某人吃下了肚。
来日方长。
程辞暮却有些担心,连说话声音也是恹恹地:“你不懂,阿素一直很好,这样晚归又不跟我说,实在太奇怪了。”
程辞暮没乱想什么东西,只这长兄为父的担忧到了陶云遮耳朵里又变成了什么莫名的东西。
陶云遮想,委实怪他太过纵容,竟然让暮暮有了这般占着他位置的心思。
再等了半个时辰,门房才传来程素归来的消息,而程辞暮自然不管不顾,呲溜便往他屋里奔过去。
陶云遮虽是吃味,但还犯不着和小狼崽子在这个点上闹性子,只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却没想到到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藕节就赶急赶慢地跑过来传话:“少爷,不好了!程素少爷同暮少爷吵起来了!”
听到不对劲的陶云遮立刻搁了手中的笔,来不及细问便往两人的小院走过去。
暮暮向来为程素打算,两人兄友弟恭不是作假,怎么平白会吵闹起来?
他出书房不过几步就能走到程辞暮的院子,果然只到门口,便能听到程素几近成冰的声音。
虽然与往日一样没有温度,可这其中的阴沉,陶云遮不是察觉不到。
“蔡先生是你回绝的?”
程素在他一进屋的时候就问了这样一个问题,程辞暮想来他是从蔡先生那里得到了回绝,于是便依着自己之前想的法子,怎么也要瞒过今晚才好。
因此现下气氛虽然不对,但程辞暮仍旧斟酌着语言,在遮掩惊喜的同时小心翼翼地回他:“嗯。”
他怕自己多说多漏,想了想也就只说了这一个字。
即便早有准备,但在听到这样一个丝毫没有愧意的回答时,程素依然感到了心脏的抽疼,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然带上了重生后的程素本该有的心狠。
“你凭什么,替我擅作主张?”
陌生疏离的气息从这一刻开始在屋里便弥散,而程素曾经常有的别扭和嫌弃,如今也只剩下几近杯弓蛇影的阴鸷。
不信任和带着怒意的气息,让程辞暮顿时哑然。
这是怎么了?只是和平常一样的出门,怎么态度变成了这样呢?
有一瞬间,程辞暮恍惚以为这是重生前的程素,不自觉便有些怯意,原本想要解释的话语顿着也没有说出来。
可这在程辞暮看来是明哲保身,再做观察的反应,却给了程素当头一击。
哪怕几句辩驳也好,程素都可以给自己找一个重新信任程辞暮的理由,可眼前这个人,一退再退,就好像...全被他说中了...
见程辞暮没有对他所说的话加以反辩,程素的脑子渐渐被积淀了许久的背叛所侵害,再是言不由衷,也是忍不住口出狂言:“你以前,一直都在骗我?故意亲近着对我好,吊着我,等到我信你了,再给我最后一击?”
程辞暮疑惑于程素是否摔坏了脑子,一脸地不敢置信,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模样,下意识便要替自己辩解:“什么?我没有。”
可程素比他更快,原本应该被藏着掖着的事情,现下是一股脑儿地摊开来,说明白。
“你知道这次冬试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参加不了,荆晗他...程辞暮,你知道我前世今生的一切却还要这样阻止我!”
程素几近红眼,语气是超出往常的沉重。
而程辞暮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头一次这么快地明白什么叫做懊丧。
又懊恼又颓丧,明知自己没有做错,却因为不虞之隙而被对方深刻误解的烦躁。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却因为最开始没有好好沟通而演变到...被迫把两个各自有秘密的人强行放到太阳下曝光的最差境地。
误会真是世间最差劲的东西。
※※※※※※※※※※※※※※※※※※※※
程素:我明天就要跪一夜给哥哥道歉了,请大家轻拍。
陶云遮:惹暮暮生气了?呵,并不会轻易把侄子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