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烨这个例子举得十分有说服力, 郝沉啧啧称奇,他对凤凰溺爱孩子的程度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句话即便不是全对,但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有些孩子就是天生的皮,好好讲道理根本没用,必须得结结实实痛揍一顿才能老实下来。
而幼年的封烨吧,明显不是那种天生乖巧的, 到底是一只妖兽,骨子里就很野, 偏偏凤凰还采取的是这种温和到几近溺爱的教育手法, 他不变成无法无天的小魔王才怪。
但是小魔王归小魔王,根据郝沉的认知,这种被宠坏的孩子, 往往喜欢仗势欺人、恃强凌弱,而在这样唯我独尊的同时,他们一般还很娇气。别看平时耀武扬威的,要是磕了碰了,哭的比谁都响。
这就跟封烨不太像了, 喜欢拔别的鸟的毛,姑且算是仗势欺人,但是他一点都不娇气, 为了收集羽毛学习爬树, 弄的一身伤, 冒着摔断骨头的风险也要去摸人家的鸟窝, 这绝不是单纯的为了欺负别人,他一门心思的收集羽毛一定有别的原因。
郝沉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这个啊...”封烨这回迟疑了一下:“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闻言,郝沉立刻调整位置,他将板凳往桌子边搬了一点,然后双手放在桌子上,用手腕撑着脸,炯炯有神的看着封烨,一副他很有耐心,你赶快讲的样子。
封烨只得认命的讲了起来:“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这种爱好,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
在凤凰下了梧桐树之后,封烨的学习状况终于有了些微改善,仅仅是些微,因为他还是不太爱听课,即便凤凰就坐在水坑边教他,他都能在凤凰翻书的时候走一会儿神。
而师徒两平日除了教学,自然也有休闲玩乐的时间。
野生的蛟有年龄相近的同伴,封烨没有,甚至这个水坑里除了他自己,连条鱼都没有。蓬莱岛上的飞鸟也从不会主动凑过来找他玩,他们只会从离水坑很远的空中飞过,停留都不带停留的。
所以封烨唯一可以玩闹的同伴,也就只有凤凰了。
即便这些事发生在一千多年前,但那时的凤凰年龄也并不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他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千年百年,心性在岁月的磨砺下成熟又沉稳,自然不会幼稚的跟着封烨一起玩。
但是封烨缠着他玩,他也不会拒绝,当然,也不会多么配合,他大多时候就是无奈的看着封烨胡作非为。
比如在水坑里胡乱的扑腾,像是鲤鱼跃龙门一样,封烨时不时在水面上腾跃一下,然后溅起大片的水花,全部溅到了站在水边的凤凰身上。
艳丽的红色羽毛被水滴打湿,黏在一起,以姿态优美著名的凤凰显出了一丝狼狈,封烨这时候就会在水里愉快的笑起来了。
羽毛被弄湿,对于大部分鸟类而言,都是十分不悦的事,尤其凤凰还是只亲火厌水的鸟,他自己清理羽毛也不会用水洗,而是用火烧。
然而即便如此,被封烨溅了一身水,他也没有生气,就只是默默的将身上的水汽烧净,从来也没有大声责备过封烨。
他宠孩子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知道封烨的年龄还是太小了,即便他整日在封烨耳边之乎者也,讲道理讲礼数,但先不说这只经常开小差走神的幼蛟到底听进去多少,就算听进去了,能不能听懂又是一个问题。
此时的封烨对于是非的概念还很模糊,并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不知道什么善恶对错,更不知道感同身受的考虑别人的感受,他的思维方式很直接也很原始,跟野生的妖兽一样,全以自己的喜恶来任意妄为。
所以才会在恶作剧得逞的时候笑的这么开心,全然不顾被弄湿羽毛的凤凰心情如何。
蛟长起来很慢,要一千岁才算是成年,同样的,心智发育的也很慢,在封烨长到一百岁前,他甚至连话都不会说。
而凤凰也就这么由着他胡闹了几十年,几十年如一日的温和,仿佛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气似得。
然而并不是。
在封烨一百岁刚出头,还没有学会化形的时候,某一天,封熠正一如往常的坐在水坑边。
他用着人形,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给封烨上课。
封烨同样一如往常,时不时就开下小差,封熠温和的嗓音念的那些文绉绉的词句,他基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但是封熠问他听没听懂的时候,他又会面不改色的答道:“听懂了。”
脆生生的童音,他终于学会说话了。
会的词句并不多,都是最简单的常用语,而在他并不丰盈的词库里,大部分都是用来糊弄师父的。
例如“听懂了”、“学会了”、“都背下来了”。
实际上嘛,什么也没懂,什么也没学会,一个字也没背下来。
封熠不是不知道封烨耍的猫腻,但他也不拆穿,就是时不时将那些讲过的内容拿过来再讲一边,并且就故意装作是新内容来教。
而封烨完全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更没有发现这篇文章已经被师父念过好几遍了。
他自以为师父很好骗,实则好骗的是他自己。
今天教的这篇又是已经讲过的文章,封熠将文章念了一遍,然后问封烨:“今天讲的新文章听的明白吗?”
“明白。”幼蛟在水里探出脑袋,用着稚气未脱的嗓音一本正经的答道。
而坐在水边的男人弯唇笑了下,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封烨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不是一篇新文章,自然是半个字也没明白的。
封熠一直没有拆穿这一点为的就是检验封烨的学习进度,哪天封烨意识到了不对的时候,才说明他真的学进去了。
虽然教了这么近一百年,封烨的学习进展异常缓慢,嘴上样样都明白,肚子里样样都不明白。但封熠也不气馁,在漫长的岁月里,他见过水滴石穿的奇迹,所以他也相信,这块顽石总有开窍的一天。
他耐心的准备将这篇文章细细的再讲一遍,只是...
封烨在不经意的抬头时,突然发现师父的眉头凝住了。
出于多年的习惯,即便是在教封烨读书这样算是闲暇的时刻,封熠也坐的很端正,不会没骨头一样的躺着,但也不至于挺的笔直,他整体的气质还是很放松的。
不像现在,他脊背挺直,眉眼紧蹙,侧头看着西北的方向。
像是出事了。在学习方面一窍不通,愚钝不堪的封烨在看师父的脸色这一方面非常机敏,一下就猜到了真相。
确实出事了,在蓬莱岛西北方的那片未出南海边界的海域里,封熠察觉到了灵力的震荡,而且这震荡大到会引起他的注意,那么作为蓬莱岛主,也作为统御南海的尊神,他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前往查看一下。
他将书本合上,从地上站起身,想了想,又蹲下来,摸了摸幼蛟的脑袋,嘱咐道:“我离开一会儿,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封烨其实也跑不了,这个水坑建在梧桐树的树根缝隙里,周围都是粗壮的根系,身形还很瘦小的封烨爬不出去。
这么一百年,封烨几乎就没离开过这个小水坑,即便偶尔被封熠抱着离开一会儿,在梧桐树周围走一走,又给他放回去了。
所以封烨虽然生活在海岛,到现在却连真正的大海都没见过
以前神智还很懵懂,不记事的年龄也就罢了,一百岁的封烨已经会说话了,同样的,也开始记事了。
不提则罢,一听师父要去外面,封烨眼睛当即一亮。
他也不管封熠到底是要去干什么,是不是正事,有没有危险,只我行我素的叫了一声:“我也要去!”
并且,在叫的同时,他还手脚并用的缠住了封熠的手腕。
封熠一边试图将封烨解下来一边训诫了一句:“听话。”
虽然是训诫,但语气依然不怎么严厉,软绵绵的,没什么力度,更像是在哄。
封烨如果会听的话,就不会这么一百年还什么都没学会了。他认准了要跟着师父去外边,说什么也不肯解开。
他已经不是刚出生时那么细细小小的一条了,现在的他已经有蟒蛇的粗细了。
他这么胡搅蛮缠的把自己挂在封熠的手臂上,封熠还真一时掰不开他。
两人僵持间,一道穿林的冷风突然从两人身边荡过,风势并不强劲,但封熠又一次看向西北方,这是第二道灵力震荡,余波甚至传导到了千里之外的蓬莱岛上,足以说明这次的灵力之强。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封熠看着西北的眼睛里升起了一抹焦急,他再次转过头看向封烨,脸上惯常的温和都消失了。
他神情严肃,用从所未有的严厉语调斥了一声:“封烨!”
他并没有打骂,就仅仅是唤了封烨的名字。但封烨是第一次看到师父漏出这样的神情,所以他被喊的愣了一下。
而封熠就趁着封烨愣神的时候,动作强硬的将封烨从自己手臂上解了下来,然后头也不会的离开。
他往前走了三步,随后全身便燃起炽烈的火光,火光中,一声清脆的啼鸣响起,燃烧着火焰的凤凰从梧桐树的树荫下飞出,两根金红色的翎羽在身后翩翩舞动,飞向远方。
封烨终于反应过来,他并不死心,仍然想要跟上去,所以他用力的从水坑里跳起,想要跟在凤凰的屁股后头。
可是他跳到了一定高度,就会笔直的往下坠,他试了好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最高的一次,他跳了有五六米高,已经超过水坑周围的梧桐树根了,但也就仅此为止了。
在达到了这个似乎是极限的高度后,他再次摔了下去。
因为跳的太高,这回摔的也比较狠,本来就稚嫩的鳞片禁不住这样的撞击,被撞掉了几片。
封烨却看也不看水面上那些自己脱落的鳞片,只愣愣的看着天空,他已经连凤凰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他有些茫然,也有些疑惑。为什么师父一下就飞的那么高,可他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迷茫中,林间又传来声响。封烨朝着声响的方向看去,是几只从他上方路过的飞鸟。
他们挥动着羽翼,动作灵活的在杂乱的树枝间穿梭,各个都是飞行的好手。
封烨看到了希望,他大胆的冲着这些飞鸟搭话道:“你们是怎么飞的,能不能教教我呀?”
骤然听到这声脆嫩的童音,那几只飞鸟被吓了一跳,停下来一看,原来是岛主养的那只蛟。
其中一只是百灵鸟,以叫声动听闻名,但是此刻他的嗓音在封烨听来一点都不动听,只有刻薄和嘲讽:“教你?哈哈哈...”
百灵鸟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边笑着一边跟同伴交换了一个看笑话的眼神,然后状似遗憾的对着在水坑里的封烨摇摇头:“可你是一只蛟啊。”
“蛟又怎么啦?”封烨知道自己是一只蛟,他也知道师父是一只凤凰,但他并不明白这两个物种之间有什么差别。
“怎么了?”百灵鸟终于憋不住了,大声嘲笑道:“你是一只蛟,你也不看看你的同族是什么样,一群只能在阴冷潮湿的海水里活动的生物,你还想飞?等你先长出翅膀再说吧!”
说着,他抖了抖自己靓丽的羽毛,骄傲的抬着头,挥动翅膀和同伴一起飞走了。
就剩封烨在原地了,他并没有管百灵鸟的嘲笑,只是愣愣的看着对方长着漂亮羽毛的翅膀。
他又低头看看自己,全身都是坚硬的鳞片,一根羽毛都没有。更没有翅膀,他只有四只爪子。
封烨从没有在意过自己跟别的鸟类的差别,他以为他跟他们是一样的,但今天他突然发现了,他们不一样。
他是一只蛟。
一只没有翅膀的蛟。
他被困在这个小水坑里,别的鸟在天空中任意遨游,在林间歌唱,他只能仰望。师父离开时他也跟不上,只能被一个人丢在原地。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
他不会飞啊。
封烨突然觉得水坑里有些冷,他在水里吐了个泡泡想要逗自己开心,可是泡泡刚吐出,就“啪”的一声,破碎了。
他强装着的平静好像也一起破碎了,他将自己沉了下去,沉在水坑的最底部,将自己盘成一个团。
孤零零的,清冷又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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