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白焰本来是扛着她,到后来,温冬抗议很多次,他终于妥协,改成了背着她。
就和不久前的某个晚上一样背着她。
周白焰带着帽子和口罩,等到了人多的地方,就把她放下来。两个人涌入拥挤的人群,牵着手像是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逛着夜市,买路边摊,吃露天烧烤摊上的烤扇贝,炒河粉。
周白焰大概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看什么都好奇。温冬也没有过,感觉非常新鲜。
到后来还是被人认了出来。但总归是小地方,海边生活的人似乎都爽朗恬淡,看到名人,也只是笑着打招呼。有年轻的女孩子过来要签名,也很有礼貌,没有问他们的关系。
周白焰大大方方地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在人多的地方穿街走巷,小声地喊她,姐姐。
“你生在海边。”她看着面前的海,问他,“那喜欢水吗?”
周白焰想了下,“好像不太喜欢。我记忆里面的海没有你看到的这么美好,我小时候拥有的海,好像全是腥味。”
她点了点头,突然问他,“你好像答应了我要跟我看电影。”
周白焰怔了下,看了看时间,皱眉,“现在去看,估计回去会很晚了,明天我要起很早。明天看不行吗?不对……明天可能也不行……”
他觉得温冬一直在纠结这件事非常奇怪,“你这么想看电影吗?一定要最近看?”
温冬沉默了下,还是追问了句,“真的空不出时间吗?”
周白焰没说话了,他摸了摸温冬的头发,她这次没躲。摸了一下他才觉得有点奇怪,“你把头发打薄了?”
温冬没有回答他,依然问他,“真的看不了吗?”
周白焰叹了口气,刚想不然当一次昏君明天晚点去拍摄算了,阿隆打了电话过来。
他准备接,温冬捏了捏她的手,小声地说,“算了,回去吧,我也不是一定要看,刚好我有点累了,想睡了。”
周白焰跟阿隆简单说了几句挂了电话,看她一眼,刚要说什么,温冬又小声地跟他说,“你背我回去吧。”
周白焰这回是真的震惊了,“姐姐,你今晚怎么了?”撒娇也会上瘾?
温冬看着他,眼睛里面居然有乞求,“再背我一次吧,像之前那样。”
周白焰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转身蹲下了,心想,真的是栽了。
回去的路上她也很反常,一直在问他问题。
“你是不是经常不吃早饭?”
周白焰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蠢,“如果起得来就吃啊,一般他们都会盯着我吃饭的。”
“那你经常生病吗?”
这个问题更蠢,不过周白焰很愿意回答,“不会,身体很好。可以背你走个三公里。”
“一个人的时候有能力照顾自己吗?”
周白焰简直莫名其妙,“姐姐,我26岁了。”
温冬轻轻笑了下,头发垂下来,轻轻扫着他的脸颊。有点痒,不过他不想让她把头发理好。
这样也挺好。
“那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这个问题简直绝了,但是他还是有点求生欲,“其实我以前觉得喜欢是很可有可无的东西。到现在我也不太明白,爱,婚姻这些东西到底是不是人生的必需品。遇到你以前我都很忙,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些。遇到姐姐以后,我才想试试。”
“那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怎么样?”
周白焰想了下,笑了,“跟其他人都不太一样。很开心,又好像比普通的开心更快乐一些。”
温冬沉默了一下,继续提问。
“那你喜欢我什么?”
这个问题更绝了好吧,或许天下的女人都要问一次。
不过周白焰破天荒决定体贴一下,愿意认真回答,“因为我看到你的时候,我眼睛里面有光,这是你说的。”
温冬也和天下所有女人一样继续逼问,“那如果有一天你眼睛里面的光不见了呢?”
周白焰笑了下,“那你就一直发光,让我一眼就看到你,我就看不到别人了。”
温冬轻轻笑了下。
“可是我不会发光,我只是个要经历生老病死的普通人。”她声音很轻。
“所以,姐姐。”他说了一句好像天下渣男都会讲的话,“我们要珍惜现在。”
周白焰是一个讨厌承诺的人,他不知道女孩子即使到了80岁,都想要听情话。男人,不,他只能算男孩子的思维单纯地觉得,爱情不需要承诺。
可心理学上定义的长久的爱,需要的是激情,承诺和亲密。
温冬觉得有点难过,她不知道周白焰到底是没有长大,还是本来这一切就错了。
她不应该爱上这样一个对自己不够笃定的人。
不应该是这样。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胃还在抽着痛,好在周白焰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看着浸没在黑暗里的大海,忍着疼痛,一边想起了一个故事。
温冬在美国的时候,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阿米,是专门研究童话的。
在那以前,她分不清那些悲伤的或圆满的故事的区别。经过阿米的解读后,才品出一些兴味。温冬印象最深的两个童话,一个叫《蓝胡子》,另外一个比较俗套,叫做《海的女儿》。
阿米出生在巴黎,是个优雅又感性的女孩子。她当时对温冬说,“那么多童话故事,其实我最讨厌这个故事。”
温冬问她为什么,“明明好像是个很凄美的故事。”
“因为这个故事没有给人希望,而是在教你……告别。”阿米很慢地措辞,“DONG,这个故事,其实讲的是命运。不……你真的听过这个故事吗?”
温冬摇头,示意她说。
“小美人鱼15岁的时候,被允许浮上海面,冒着生命危险救了遭遇海难的王子,然后躲了起来,等着别人发现王子。”阿米手舞足蹈地,“这个时候另一个女孩出现了,王子该死地醒了,他以为是那个姑娘救了他,爱上了那个姑娘。”
温冬笑了下,“后来我好像记得,小美人鱼对王子念念不忘,她去找了巫婆,交换了一些东西,要去见那个王子。”
“对。”阿米叹了口气,“你知道吗,这个童话里的巫婆一点都不坏,她不害人,她信守承诺地用小美人鱼的声音,换给她一双人类的脚;也答应了用小美人姐姐们的头发,换给她一把尖刀,用来刺进王子的胸膛,让她可以重回大海……这个故事里最让人感慨的是最后小美人鱼丢掉刀的那一幕。她成全了王子和那个幸运的姑娘,自己忍受了踩在刀尖上的痛苦,失去了回到海里的机会,变成了海上的泡沫。或许是想让我们不那么悲伤,安徒生在结尾说,她虽然变成了泡沫,但是如果一直做好事,就会拥有不灭的灵魂。”
温冬听完,有些失神,“……其实王子也没有错,他什么都不知道。”
阿米哭丧着脸,“他的确没有错,很无辜。可是他最让人讨厌的就是那一点不是吗?一无所知。”
当时温冬听完只是说,“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个童话,我觉得小美人鱼很傻。毕竟……付出了一切,什么都没有得到。”
阿米却摇头,“DONG,你还不懂什么是爱。”
温冬躺在周白焰的背上,恍恍惚惚地想着阿米,和这个故事。
命运。
小美人鱼每走一步路,都像是踩在尖刀上一样。她开不了口,却还是想忍着痛,跳一支舞,跳一支痛得随时都快晕过去的舞,给自己爱的人看。
今晚的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似乎变成了一首悲鸣,她听着,觉得像是被割掉舌头的小美人鱼的呜咽一样,是说不出口的,哑口无言的一种……祝福。
失望过吗,失望过很多次。小美人鱼也失望过啊,她费尽心思,放弃了一切,都不曾真的靠近那个人。
自己也是,徒劳一场,得来的也是拍打在岸边的,一碰就碎的泡沫。
是命运,不怪任何人。
她走着神,问周白焰,“你说要跟我结婚,是真心的吗?”
周白焰好像有些无奈,“求婚的话应该我先说,你别这么急。是真心的。拍完这部戏,我们就结婚好吗?”
我不是急。温冬心里小声地说着。
我是没时间了。
等周白焰背着她回了住的地方,他去洗澡,温冬一个人坐在窗台发呆,手机响了。
谢元的电话打来得很急,这是不该出现的电话,他们说好了,给温冬3天,她会回去,所以一定是有急事。
她接起来,谢元的声音有点奇怪,“我……就是试着打了一下,你怎么还不休息?”
“在看海。”她淡淡地回答,“什么事?”
“师姐……你有没有按时吃药?”谢元还是很担心,虽然说好了不问,“都还好吗?”
“说重点。”
谢元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答,“我想过三天之后再告诉你,但是我觉得你会怪我。”
温冬听出来他话里的犹豫,“赶紧说。”
谢元叹了口气,“师姐,杨教授今天下午去世了,你回来吧。”
温冬听完那句话,觉得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眼睛也好像看不清东西。
一直刺痛的胃部像是被狠狠踢了一脚,她疼得弯下腰抱住了自己。
周白焰和她隔着一道玻璃门,洗了澡出来,正在擦头发。然后房门响了,他去开门,温冬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拿着什么东西,跟周白焰说话。
她看着周白焰对那个女生说了什么,摆了摆手,是拒绝的动作。然后把门关上,抬眼发现了她,向她走过来。
眼里好像真的有光。
那一刻她突然就没有什么舍不得了。
那些都无所谓了。
周白焰过来抱住她,问她怎么了。
温冬摇头,说有点冷。周白焰就抱着她回了床上,整个人搭在她身上,缠着她,说,“明天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你,姐姐,醒了要叫我,我们一起看日出。”
他很累了,闭上眼就迷迷糊糊地。
她没说什么,只是摸摸他的眼睛。
等周白焰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起来,蹲在床边,借着月光看他睡着的脸。
她看了太久,久到再不走,天就要亮了。
“最后还是没有看一场电影。”她很轻地对自己说。
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吃不下东西,不知道自己根本就过得不好,不知道她整夜整夜睡不着,在逼着自己过得好,踉踉跄跄地生活,逼着自己活下去。
不知道她快死了。
温冬捂着脸,在他看不见的黑暗里,觉得那些潮水一样的过去全部都涌了上来,逼得她不得不哭。
她恶心的青春期里,周白焰是她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推着她急急忙忙地成长,给过她温暖,也喂了她刀子,遍体鳞伤。
后来他们又遇见了,他又给她机会去触碰,可惜的是,她已经没有精力去维护这个昂贵的梦了。
漂亮的东西都很昂贵。
关上门的那一刻,温冬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为什么那只小美人鱼最后愿意丢掉那把尖刀。
反正故事里面说——如果一直做好事,说不定可以拥有不灭的灵魂。
小美人鱼并不傻。
她只是明白了,喜欢其实真的不必得到,只要他健康幸福,变成泡沫似乎也是值得的。
如果你明天就要死了。你会心甘情愿地把未来都留给那个人,满地的心酸苦楚,都舍不得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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