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姜郁睡着了,席漠燃又摸黑起来,到阳台上给秘书打了个电话,让他给自己办件事儿。
陈希戈已经好久没见老同学了。
他家道中落,虎落平阳被犬欺,父亲亡故后母亲姐姐凑了点儿钱把送到了纽约,他在纽约街头卖过报,在餐馆后厨当过洗碗工,被流浪汉殴打过,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陆司南,帮陆司南背过锅,替陆司南蹲过几天美国号子。
那时的陆司南年轻气盛,说话做事不招人喜欢,得罪了家里有几个葡萄庄园的阔少爷,人家就是冲着他来的。
有人顶罪他还能把人捞出来,要是自己折进去,就翻不了身了,更顾不上什么义气。
陆司南很守信用,把他弄出来以后给了他饭碗,让他留在身边,一留就是八年。
他跟着陆司南干,身价提了,能扬眉吐气了,反倒懒得跟当初那些笑话他的人一般见识。
他上的那所中学还是蛮好的私立中学,不是家里富得流油,就是成绩在市里数一数二,可每年组织同学会他都不参与,但有一个人他不得不来往。
这个人在国内帮他照顾母亲和姐姐,去年还成了他姐夫,怎么都得给个面子,所以人家一叫他就去了。
他姐夫把他约到一家粥铺。
说是粥铺,实际上还有一些特色菜,都是湖南风味的,菜品做得相当精致,一盘菜两口就能吃完。
贵不贵在食材上,贵在环境,里头搞了一些亭台水榭,搭起楼阁,两桌之间用屏风隔着,古色古香的。
二楼有包间,但是包间之间只有一层薄木板,木板拉开,两个包间能并在一起。
两个男人见面,旁的不说先喝酒。
他姐夫从贵州出差回来,在厂子里拿了一大瓶茅台,瓶子有小学大扫除用的水桶那么大,是原浆酒。
陈希戈不嗜酒,但馋酒,像这样的好酒他是愿意喝的。
他姐夫客气,又从纸盒里拎出一瓶小的,指着瓶上的字说,这是内供,拿回去喝吧,正品里头有个小机关,倒完了晃瓶子里面还有未尽的福酒,抠一抠,还能倒个几小杯。
两人喝开了开始说闲话。
他姐夫问:“你也老大不小了,女朋友有着落了没有?”
陈希戈目光涣散,摇头晃脑想把自己晃清醒点,一晃更晕了,举杯笑着说:“没呢,老板不给假,腾不出时间谈朋友,你这是要给我介绍?”
他姐夫一口答应:“行,改天给你介绍一个。”
陈希戈开玩笑:“一个哪成,给我多介绍几个,我好择优录取啊。”
他姐夫啐他:“择优录取个屁,你小子胃口不小。”
陈希戈笑得开怀:“又没说骑驴找马,一个一个见嘛,不说我瞧不上别人,别人一定瞧得上我,我可是把青春献给事业的男人。”
他姐夫找准时机跟他打听:“身边就没合适的?找个高层也行啊。”
陈希戈“嗐”一声:“高层?高层就没女的。之前倒是有一个,可惜结婚了,怀都怀了,现在走了。”
他姐夫眼神精明,开始套话:“走?为啥走?”
“忒有气节了呗。”陈希戈叹口气,“就是你们服务行业圈子里那个萧尊尧,投机倒把挣了点儿破钱,也想来分一杯羹。指着她那个位置说,就要她那个。我们老板哪会把公司的财政大权交给这样一个人?倒是觉得他有点用处,八成想看他能翻出什么浪,将计就计同意了,到时候再来一招杀鸡取卵岂不快哉?我们老板就没打算让她走,结果那姑娘误会大了,当场跟老板翻了脸。可能老板觉得她道行太浅难当大任,又或者觉得跟她说话费劲,就放她走了。”
本来说到这里就该点到为止了,可陈希戈喝高了,说起话没遮没拦,包间里除了他俩没别人,关系亲近,肆无忌惮了点,嘴也没个把门的,又继续说:“那姑娘也确实笨了点儿,不知道是心眼实还是缺心眼,敢跟老板叫板。商人重利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偏要戳穿,为自己讨公道,这不被教做人了?前阵子陆氏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她请了几天假避难,九九八十一难都过去了,她竟然说和公司共进退,这不是闹着玩呢吗?”
他说得激动,声音也大,席漠燃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若有所思。
只见他目光阴沉,脸色越来越差,半晌听不下去,起身对秘书说:“给他醒醒酒,知道该怎么办吧?”
秘书连忙说“知道”,殷勤地说:“席总,我送您回去?”
“不用。”席漠燃正色嘱咐,“把账结清了,叫他别说漏嘴,除非他想让他老婆和他分家。出卖小舅子是个罪过,陈希戈也不是善茬。”
秘书有眼力见儿地问:“要帮您查一下萧尊尧吗?”
席漠燃还是说“不用”,神色莫测:“陆司南不会放过他的。”
——
按照公司规定的流程,离职得把工作都交接完了才能走,也算是个缓冲。
姜郁生气归生气,昨天在陆司南办公司发了一通邪火,提前回家撒了气,又被席漠燃哄了半天,到底是冷静了。
拿钱办事哪里要的到尊重,天知道她哪里来的胆量和陆司南杠,可能是不在人屋檐下,有了挺胸抬头的底气,腰板都是直的,这才有做性情中人的资格。
严舒月知道她要走的消息,舍不得她,跑来当说客,诚心诚意地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师姐你何必跟小人置气呢?陆总对你挺好的啊,又没让你受什么损失,就是调动频繁了点而已。”
姜郁就问:“你要跟我走吗?”
这次严舒月犹豫了,支支吾吾不肯告诉她结果。
在这里工作很体面,天塌下来有陆司南扛着,压力不算大,福利待遇相当不错,光年会就值得她留下来了,何况重新找工作费时费力,说不定连家都要搬,带来的麻烦不可估量。
姜郁不是她的亲人,不是她的爱人,只能算职场上的引路人,只有孩子才会讲江湖义气,她是不会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前程的。
但是于情于理,她心里过意不去。
姜郁也是一步步从职场新人走过来的,理解地一笑:“你看人在自己的利益面前就是这样,谁也别说谁嘴脸丑陋。
陆司南要布局不能跟我商量一下?非要借此试探我的深浅,然后告诉我不合格。其实也很好理解,我就是他花钱雇来的下属,或者说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没必要跟我解释。
舒月,你真的以为他是听信了谁的谗言要我给萧尊尧腾位置吗?他就是在对比权衡的时候,突然发现我价值没那么高了。与其说我是被萧尊尧挤下去的,不如说是被那个姓夏的挤下去的。我又是女人,很多方面都占不了优势,不懂明哲保身,就是这个结果。
实际上我也不是真不懂,就是不愿意吧,不喜欢这种自己命运捏在别人手里的感觉。”
说着她依然莞尔,“说要你跟我走是逗你玩的,我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呢,你在这好好干,养活自己,将来养活子女都没问题,只是我没法罩着你了,要学聪明一点,有我这个前车之鉴你一定记得擦亮眼睛,不要别人丢个饵你就上钩,最后才不匹位,闹出这样的笑话。”
姜郁拍拍她的胳膊,笑意不减:“我去意已决,就别劝我了,留不住。”
严舒月虽然不愿意跟她走,但是是真心佩服她,打心眼里崇敬,恳挚地说:“那我祝师姐你扶摇直上,前程似锦。”
姜郁说好:“去工作吧。”
下午萧尊尧来姜郁办公室溜达了一圈,看看自己今后的办公地点。
上次他来是夹着尾巴来的,今天是名正言顺来的,来的时候姜郁不在,他摸摸办公桌后的真皮座椅,环顾着四周。
姜郁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他越俎代庖翻看她桌上的文件,顿时板起脸质问:“我还没走呢,萧老板未经允许乱动我的东西,恐怕不合适。”
她在公司留不了多久了,想在人走茶凉前给严舒月谋个好差事,算是备条后路,带着小姑娘去跟部门主管沟通,才离开一会儿她们就把人放进来了。
换作平时,她肯定要发火了,可她能体谅那些小姑娘夹在新旧领导之间纠结的心情,不为难她们。
但这个萧尊尧是不是也太猖狂了?
萧尊尧毫不走心地恭维:“久闻姜总大名,失敬失敬。”
知道失敬还说?
姜郁横眉冷对:“有事吗?没事请萧老板离开。”
萧尊尧还是没脱下那副虚伪面孔,似笑非笑的:“我来跟您交接啊,烦请您把咱公司的账给萧某人看一眼。”
姜郁跟他可以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冷冷道:“我要先交给陆总秘书,你想看找陆总要吧。”
“陆总秘书?”萧尊尧皮笑肉不笑,“陈秘书可能病了,我刚问过了,可请了一周的病假呢,您是让我等一周吗?”
——
周末要给席漠燃的奶奶过生日,八十大寿是个值得纪念的重要日子,阳历生日的时候喊过他们一回了,但是席漠燃忙,家里失窃那阵子堆的事情不少,还推了好几个要紧的应酬,这回是说什么都要回去了。
另外几家答应中秋回来团圆,可这时候不年不节的,远在千里之外,没有赶回来的名目,只能通个视频电话祝奶奶万寿无疆。
简简单单几个人,吃顿不简单的饭。
席漠燃脑子里记的事多,消息通知迟了,但姜郁不怪他告诉得晚了,因为她也忘了。
往年也给奶奶过过生日,只不过没有大操大办,办得不隆重,不大好记。
那天他们在街上逛的时候席振群就打过电话,说胡新梅给他们炖乌鸡,但席漠燃真当是给姜郁补身子的,都没往奶奶的生日那方面想。
姜郁准备得匆匆忙忙,中午在公司楼下订了只蛋糕,约好六点去取,在电话里问席漠燃寿礼该怎么办。
席漠燃说交给他,让秘书助理放下手头的工作去商场买了件老人适合老人穿的衣服,不要怕贵,料子选好一点的。
奶奶拿到衣服高兴极了,换上试试,大小刚好合身,直说好,可试完又马上脱了。
过了一会儿,胡新梅把席漠燃叫到身边说:“奶奶叫你们不要给她买衣服了,说她活不了几年了,走的时候,这些衣服谁都不会要,你们也别给她花这个钱,浪费了。”
很多时候胡新梅都只是个传话筒,没有深想,席漠燃也只当东风射马耳,坚定地说:“什么叫浪费?奶奶这是焦虑,您要是不耐烦安抚,说什么您应着就是,该买的东西我还是会买,该尽的孝我还是会尽,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能少。”
胡新梅叹息:“上个月奶奶尿血,又进了一次医院,查出直肠癌,已经是晚期了。看你忙,姜郁又怀着孩子,没告诉你们。奶奶说别在她身上动刀子续命了,她年轻的时候爱美,希望完完整整地离世。她要去找爷爷了,叫我们都别难过。但我想了想,这件事你挑个时间告诉姜郁吧,有事别瞒着她。”
席漠燃沉默了许久,说:“我知道了。”
大概是看到奶奶联想到了自己,胡新梅有些感慨:“当初你说想到南边的城市去看看,我和你爸没同意,坚持让你留在北京,是想多照顾你几年,没想到你还是要随部队的调令走动。你这几个叔叔一走就是十几二十年,我也没想过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能回到身边。姜郁给了我见自己儿子的机会,等这个孩子落地,我这一生就圆满了。我该谢谢她,这也是咱家欠她的。现在你事业做大了,不要辜负她。过阵子奶奶走了,也不要你操心了,我和你爸都会保重身体的,你也别仗着年轻拿命换钱,难过的坎你爸都会帮你的。我就只能帮你带带孩子,可孩子也不少了母亲照料。以后你们一家三口生活,我们也不去打扰,不过周末都可以回来吃饭,姜郁懒得做,你就打个电话说回来。”
席漠燃刚准备说好,身后的花盆垫子被姜郁踩翻了,“咣当”一声响。
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尴尬地捋顺头发:“我想家里的碗比纸碟卫生,来问问有没有多余的碗,不是故意偷听的。”
胡新梅错愕两秒。
还是席漠燃反应快,大步走向她,在她头顶揉了揉,宠溺地说:“你啊,咋连个碗都找不着?”
姜郁当着婆婆的面被丈夫批评觉得十分难为情:“不是我笨,是真没翻到。”
席漠燃揽着她拐了个弯,往门外走:“那跟我去超市,再买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