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少棠拎起茶壶, 给管事嬷嬷倒上一杯茶, 又给自己的杯子里蓄上, 随手晃了晃茶壶, 见水不多了, 便随手搁在了桌上。
管事嬷嬷心惊胆战的候着, 见她倒了茶, 忙不迭的接过来，也不敢喝，她此刻哪里还敢因为年纪小而轻视这位新晋的状元郎, 心想着如何推脱才是。
却听冯少棠道：“嬷嬷不妨好好回想回想，当初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没的？”
这话说得管事嬷嬷心惊肉跳，她几乎是被针扎了一般, 跳起来道：“天可怜见, 少……少兰的死真当不能怪在我们教坊头上！
我们教坊掩护了他这许多年，好端端的他跑什么呢？谁都是上面有人看着, 有人管着的, 他这一逃我们难道能装作瞧不见, 不派人去追？谁也不敢担这私放官奴的罪名啊！结果呢, 他一着急就跳了河。
冯状元, 您大可以跟您家的太太、小小姐们问问, 我们把人救回来之后可是给他请了大夫的？能做的都做了，各种药也不要钱的灌下去，然而他还是丢了性命, 这总不能赖在我们教坊身上啊！”
“合着你们一点责任都没有？”冯少棠冷笑道, “是我们家少兰自己想不开寻死不成？”
“虽不是这意思，但生老病死的我们教坊也没办法。”管事嬷嬷开始耍赖了，“历来遇大赦归家的官奴也不是没有，但凡哪家有人没赶上大赦就没了，也是自己命里没福，怨不得教坊。您就算是闹到礼部去，也讨不到说法。”
冯少棠垂下眼睑，压了压火气，继续平静的道：“那好，我暂且不问谁该负责，我只想问，为何去年年初开始，你们会让少兰参加各家府上的演出？你们难道就不怕他暴露身份吗？”
“哪里不怕呢？每次他去，我都在家烧香念佛，盼着菩萨保佑呢！”管事嬷嬷捂着心口回道。
冯少棠瞧她那模样，也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如今事情早就过去了，当时的情况也只能听她一面之词。只好接着问道：“既然嬷嬷也担心，为何还非要他去抛头露面？”
“还不是人家下了帖子专门点了名的缘故吗！”嬷嬷回道。
冯少棠愣了片刻，方道：“下帖子专门点名？点我们冯家长女？”
“可不是吗！”嬷嬷道，“您不知晓我们这行当里的肮脏，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其实这种事多了去了。
谁家老爷在任的时候没得罪过人？只要有仇人的，一旦犯了事，家里家眷被编入教坊，那就是多少眼睛盯着的肥肉。喊出去堂会都还算轻的了，有的直接指名点姓的送上府去，不折腾个半死不放回来，我们又能如何？
因少兰的情况特殊，很多私下里的要人我都给回了，只是参加些公开的堂会，跟着姐妹们一起，我还怕他露了马脚，真真是算很护着他了。”
冯少棠沉默了，想想虽然嬷嬷只是一面之词，但弟弟致死都没有暴露出冯家独子的身份，可见被人近身的事情是没有的，也就像嬷嬷所说，因为都怕暴露，她帮着挡了不少私人的宴请作陪。
但人终究是没了，这口气不能不出，背后谁在动作也不能不查。于是冯少棠想了想便道：“嬷嬷还记得当初是哪家指名要人的吗？”
“这……”管事嬷嬷有些迟疑，面对新贵冯状元，她自然是想尽力推脱冯少兰之死的责任，但若是将相关的人都供出来，她势必会得罪一群高官显贵。她不过是个小小的教坊管事，那些个高位上的人动动手，哪个都能像捏死个蚂蚁般弄死她。
冯少棠见她面露难色，瞬间便猜到了她的心思，只心中冷笑，嘴上却说：“我也不会叫嬷嬷你白做，这么着吧，一个名字一千贯钱，嬷嬷你回忆起来多少，我就给多少！”
管事嬷嬷吃了一惊，眼睛都亮了，谁人不爱财？她最初就是打着从冯少棠身上捞钱的主意的。但是一想到那么多显贵，她心里不免也虚的很。
冯少棠见状又道：“嬷嬷别担心，我冯少堂也不过是初入朝堂，根基还浅薄，我不会立刻找这些人家麻烦的，我只想知道真相，只想知道是谁在折腾我们冯家而已。
将来……若是有一日我位极人臣了，准备报复他们杀我冯家子嗣之仇，”说道这里，她阴阴一笑，“那也是快刀斩乱麻，绝不会让他们有还手之力，届时嬷嬷自然也不必担心他们寻你的麻烦。”
管事嬷嬷被她这一笑，笑得浑身发冷，心中不禁念佛，这哪里是个简单的读书人？分明是个心狠手辣的货色！幸好自己没真得罪这位小爷，幸好幸好！
再想想冯少棠许下的银钱，管事不免心思就活络了。如今教坊可不比当年，自从三大戏班进京以来，各大府邸就流行招民间的艺人上门做耍，谁家能请到庆云班、忘川班或者喜成班上门做堂会，那才算是有面子。
教坊已经乏人问津很久了，毕竟人家戏班子都是打小学戏的，穷人家想要糊口的孩子那么多，好不好、有没有天分都可以随便挑。
而教坊只能从犯官家眷中培养，那些个小姐太太们，又吃不得苦，练不出什么活来，难得有个好的。过去人家宴请时没得选，自然是人手不够用，各家府邸都捧着教坊姑姑，现在与民间艺人两相比较，就差了去了。
生意不好了，她能捞钱的地方就没了。光靠礼部下划的那点钱，连养活教坊上下的米粮都不够，又哪里有她伸手的地方？
她出身教坊，干了一辈子的脏活，如今年岁大了，也没个亲眷后人，将来养老还不得靠自己？所以冯少棠提出的一个名单一千贯，她很快便将危险抛之脑后。
一个时辰之后，冯少棠带着名单出了教坊，她写下了七千贯的欠条给管事嬷嬷，并许下回头来接家人时，银钱两讫，于是也没去探望母亲他们，免得多生事端。
名单上打头的便是五大世家之一的宋家，也是当年被老爹盘剥的比较凶狠，后来反扑最为猛烈的世家之一。
其次的几个人家她有些陌生，从侍郎到小吏一应俱全，冯少棠却想不起来父亲什么时候的罪过这些人。而最为可疑的刘名权却不在名单上。
不过想也知道，刘名权正打着父亲衣钵传人的名号率领清流，他自不会公然点冯家长女出堂会，当众羞辱，即便要做什么，他也会假以人手的。
冯少堂将名单折好，放入袖中，无论是什么缘故，这些冲着冯家来的羞辱，她总要一个个还回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