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听闻张阁老也赞冯少棠可堪大用, 很是高兴。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冲太监道:“去, 喊王世煜进来。”
“宣大理寺卿王世煜进殿见驾。”随着太监细长的唱喝声, 王世煜走进了保和殿, 他俯身行礼之后, 皇上开口冲他道:“西北士子冯少棠如今也算是朕的门生, 他求朕裁断他的案子,王爱卿觉得如何呢?”
王世煜难道还能说不妥吗?忙点头附和罢了。
“那王爱卿不妨当堂将案情细细道来罢。”皇上饶有兴趣的道。
于是王世煜便将自己怎么审问贡院送来的考官,又怎么牵出了梁德明, 梁德明先前如何矢口否认,后来又怎么一夜间反悔招供,供出了大逆转云云都尽数说了。
待他说完, 皇上倒是笑了:“这案子倒也简单, 若按之前所供,冯少棠被人割卷顶替, 夺了会员, 可有人证物证?”
王世煜忙回道:“誊录官可为人证, 虽然他已畏罪自尽, 但已在供词上签字画押。贡院一并呈递的会试试卷可为物证, 冯少棠前后所书的文章字迹相符, 内容一字不差,又确实贯于梁德明的名下。”
“若是梁……”皇上刚开口便忘了人名,在身旁太监的提示下方接着道:“梁德明所言为真, 收买誊录官的是冯少棠, 冯少棠也是自愿和他交换,可有人证物证?”
王世煜斩钉截铁的回道:“并无!”他可不傻,保和殿为敞殿,方才他虽在殿外候着,可里面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皇上什么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他与那梁德明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又何必楸住个誊录官身死的疑点不放,与皇上叫板呢?
“如此便是了,”皇上颌首笑道,“一个人证物证俱在,一个口说无凭,反口攀咬,王爱卿啊,你身为大理寺卿,还得多多历练,明察秋毫啊!”
“是!是!是!皇上说的是!”王世煜忙道,“微臣也只是走个过场,提冯士子回去问个话罢了,并没有准备轻言给她定罪的意思。”
皇上道:“走过场也该挑时候,这不正殿试呢,你莫不是连这会儿功夫都等不得?”
王世煜低头叩首告罪,旁众官忙附和皇上圣明。
皇上说到此处,已是志得意满,他瞥了眼张文举,便又道:“至于冯少棠改头换面参加科考一事,朕也恕他无罪。去岁大灾之后,朕就有意大赦天下,以求上天垂怜。只是因礼部的奏请耽搁了,冯秉忠本就在此次特赦中,虽未下文书,在朕的心里他已然无罪了,因此冯少棠自然也不算是欺君,此事就此作罢。”
旁众臣又忙赞喝皇上仁爱,体恤臣民云云。
一场阴谋自此烟消云散,刘名权跪在阶下,皇上也没喊他起身,于是他自不敢起来,只暗自着急该如何弥补。他恶狠狠的抬头瞪了眼张文举,见张阁老老僧入定般杵着,心中更是气恨,只道今日你张文举为了压我,扶了姓冯的小子一把,只怕到头来姓冯的小子站稳了脚跟,还是要撂倒你为父报仇!届时再看看你是否还能如当下这般镇定!
而事情的主角冯少棠呢?此刻她自然是满心欢喜自己脱罪,又在皇上跟前落了眼,只是满肚子的疑问,也无处发泄。她同样对张文举的出手相助想不明白,按道理,张文举才应该是最怕父亲冯秉忠回到朝堂上的那个人才是,如今虽然回来的不是父亲,但冯家子只要得势,必以他张文举为讨伐对象,这傻子都能想明白,张文举救她又会有什么旁的目的?
正当她满脑子思绪时,却听皇上又道:“西北士子冯少棠大才勘用,赐为今科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余者宗卷由内阁代为审阅,再拿来给朕定夺,今儿就这么着罢,朕也乏了。”说罢便起身回驾。众臣子携贡生们伏地拜送,冯少棠甚至顾不得欢喜,就随同躬身拜倒,久久未能抬首。
太监将贡生们的宗卷一一收拢,送递到内阁批阅。殿试,殿试,虽说是皇上亲自出题面试,但皇上自然没有时间和精力批阅所有贡生的卷子,都是由内阁臣子代为批阅的,只是最终的名次定夺,由皇上亲示罢了。
今日殿试闹出了这么一场大戏,众人对冯少棠的状元,倒是没什么异议的,毕竟她的文章在会试时就已经是第一名了。只是这小子着实运气好,早早的就得知状元之位,可放心回去了,而不像其他人还得翘首以待内阁出榜。
却见皇上的銮驾远去之后,刘名权第一个爬起身,行至冯少棠跟前,俯身将其搀起,笑着道:“爱之深责之切,为师方才也是被奸人诬告混淆视听,又气恨你不争气,才责言颇重了些,你可莫要放在心里。”
冯少棠闻言,心中倒是冷笑,她很清楚刘名权这会子又跑来做好人是何缘故。
她冯少棠是冯家独子,就算如今初入朝堂,那也是名正言顺的冯阁老继承人,假以时日,只要她经营得当,再稍许年长些,清流一派自会以她马首是瞻。所以刘名权使计暗算她,倒并不是因为七年前她曾经见识过他的真面目,与他已经闹过一场你死我活,而是因为她冯少棠将会夺走他已经拥有的一切。
但暗算失败了,她已经入了皇上的眼,并顺利考取了状元进入了翰林院,刘名权为了维系住清流对自己的支持,哪怕是暂时维系,也不会公然与她再叫板,反要做出一副师生相得的佳话出来!
而她,到底也成了刘名权的门生!大佑崇尚儒家,师生就好比父子,向来只有父亲揍儿子,没有儿子还手的道理,师生也同样,刘名权别说是言辞委屈了她,就算是当众斥骂于她,作为门生,她也不能在公开场合表示半点怨怼。
冯少棠梳理好情绪,脸上同样也堆出了热情恭顺的笑容:“先生这是哪里话?对学生严苛些,本就是先生的爱护,学生又怎会放在心里呢?”
两个人面上笑容热切,心中相互腹诽,倒是引得殿中众才子不断赞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