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合着炕上的冯老爷子一道用年夜饭,期间李琰泽和李旭阳开了坛酒,叔侄俩你一杯我一杯的干,冯少棠也做样子的抿了两口,馋的炕上的冯阁老直咂嘴。www.dizhu.org
“我说少棠兄弟,我和小叔都干了几盅了?你好意思就沾沾唇啊?”李旭阳看不下去了,“来,我亲自给你满上,至少最后喝个满杯吧?圆圆满满么。”
冯少棠哪里肯喝?西北的酒可烈了,就连军中都是年节才许喝点应景的,平日里压根就别想偷渡进大营。连将士们喝了多半都会醉的酒,冯少棠哪里敢真干满杯?
他撇了眼李琰泽,还未发话,李琰泽便拿过她的酒杯搁在自己杯子边上了。
李旭阳见小叔表态,立刻怂了,再不敢多说,只吐了吐舌头,岔开话题说他火里同伴们的趣事去了。
席间话说的最多的要数李旭阳,笑得最多的要数冯少棠,喝酒喝的最多的则要数李琰泽,最后就连冯少棠都直打眼,带来的酒八成几乎都是被李琰泽包了。
“有啥心事?”冯少棠悄悄低声凑到李琰泽耳边问。
李琰泽不经意的避了避,就好似被冯少棠的呼吸吹得烫到了似的。
“没,”他垂眼没和她对视,只随口道,“过年,开心。”
冯少棠皱起眉头,她和琰泽打小一起长大,日日同席共处,虽然李琰泽依旧是面无表情,可他心里高兴还是憋闷,她又哪有看不出来的?
分明是心里藏着事,才一个劲的喝闷酒,却怎么连她都要瞒着了?
她杠了杠他道:“有啥不能和我说的?”
“真没事。”李琰泽抿了抿嘴角。
冯少棠便不再问了,她明白琰泽的烦心事八成和自己有关。
她皱起眉回想自己有啥事招琰泽烦心了?难道是课业上的事?最近由于父亲身体不好,上午半天的讲书便停了,只让她和琰泽自学。她这厢下了狠心要上进,自然是缠着琰泽讲题,但琰泽一直很耐心的解说,某些地方比父亲说的还要详尽些,不像是不情愿啊?
还是熬药的事?打父亲生病以来,吃的所有药都是琰泽熬的,她总是拿捏不好火候,要么是过了头药性散发了,要么是没有熬透,结果就是李琰泽全盘接手,每顿到点准时熬好,不烫不凉正正好。---但想想也应该不是啊,琰泽对父亲一直非常敬重,别说是熬药了,之前衣不解带的伺候,比她这亲闺女都孝顺呢!又怎么会嫌烦?
她疑惑的瞥了眼李琰泽,李琰泽正好干完一杯酒,两人目光相对,李琰泽神情难辨,率先调转了视线。冯少棠莫名其妙,到底怎么了?
李琰泽收回了视线,手心微微发汗。他顺势又倒了杯酒,掩饰着干了,心中却一片烦乱。
先前从未多想过,直到今日先生问他什么样的媳妇才不算凑合,他脱口而出的话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能说得上话,能想到一处,能让他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换了旁人这要求可能不算什么,可就他而言,近二十年来只遇到了少棠一个!
然而少棠是兄弟啊!
之前很正常的耳语,在这个晚上突然变得让他有些忐忑不安;之前很普通的对视,在这个晚上突然变得让他心绪不宁。再加上李旭阳那小子的调侃,他突然开始留意起看了五六年,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那张脸……
是酒多了?还是心乱了?
除夕夜就在李旭阳的高声呼喝中,在冯少棠的满心疑惑中,在李琰泽的纠结难辨中悄然逝去。冯老爷子没到子时就着了,三个便换到后灶吃喝守岁,当更钟敲响的时候,远远的军营处传来了将士们的欢笑声,躺在草垛上的李旭阳睡眼惺忪的抽了抽胳膊,睡在李琰泽怀里的冯少棠泽舒服的挪了挪身子,李琰泽只搂紧了怀里的人,自嘲般的干尽了坛中的余酒。
不管是酒多了,还是心乱了,他都不想分辨清楚,他只想紧紧环住怀里的人。是兄弟也好,是亲人也罢,他天性情薄,这辈子恐怕只会对这唯一一人动心。
年后冯少棠就在李琰泽的陪同下,进入了紧张的温书学习生活,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李琰泽练功,她看书。到了晌午,父亲讲学的重心也转移到了科考内容上,下午父亲精力不济,她便跟着李琰泽练习策论。晚上她一个人也要熬到深夜才肯罢休。
不得不说,父亲到底是帝师,又主持了多届的科考,佳文名作信手拈来。李琰泽也是全力辅助,学霸带学渣,渐渐的也带出来了,冯少棠觉得自己简直是开了挂!
这天下午,两人照例在屋里温书写策论,柳絮打窗户扇飘进屋,上下悬浮的打了个旋,惹得冯少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坐在对面的李琰泽从怀里掏出汗巾递给了她,冯少棠没接,只抖着写了一半的文章哀叫:“可惜了!可惜了!”
宣纸上被晕开的字迹有些模糊,这样的宗卷自然是不成的。冯少棠叹了两句,又忍不住连打了数个喷嚏。
李琰泽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冯少棠披上,道:“早春天寒,你且小心些。”
冯少棠揉了揉鼻子,抬脸冲他笑道:“我穿得够多,许是柳絮惹的。”
李琰泽避过她的笑脸,转而拿起她的文章看起来。冯少棠略略有些揪心,琰泽在课业上极为严格,要求也高,她的文章难得能入他的眼。
却见李琰泽扫视完毕,只提笔在几处不妥处圈了圈,方搁下道:“确实可惜了,这篇要比前一篇写的好些。”
冯少棠心喜,笑道:“那我再誊抄一遍,将其续完吧。”
说完,她便又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细细的誊抄起来。
李琰泽回座拿起书,却心思早已不能再落在书页间。越过书脊,少棠挽起袖子,露出的胳膊吸引了他的注意,白皙如藕的手臂在晨光中泛着莹润的光泽,纤细的手指修长骨感,拿着笔的姿势格外好看。
少棠今儿素衣若雪,长发未曾盘髻,只简单的用带子系于脑后。她垂着头,细密的睫毛微颤,秀气的下巴微微敛着,衬着晨光中飞舞的柳絮,真个是清绪温雅、如画中人一般。
乱卒挥白刃,纵挥噤不忍。李琰泽心中突然浮现这句话,随后他暗自摇了摇头,调转了视线。
怎能把少棠比作韩子高呢?即便是同样的螓首膏发,娇美如妇,少棠的心性也不是委身于人下的韩子高可比。
回想起来,他是怎么和少棠相识相交的?最初他被这小子在鼻梁上啃了一口,可是满肚子气。再加上年龄相差的大了些,他深觉没兴趣搭理小孩子。
直到在返程路上碰到土匪,少棠借势引得土匪鹬蚌相争,初展才智,他才意识到遇到了个了不得的小家伙。
少棠超出年龄的早熟,与众不同的心智,与他志同道合的心思……想着想着他不禁露出了笑容。
对面正在誊抄的冯少棠一抬眼,瞧见拿着书卷、微垂眼帘微笑的李琰泽,不觉吃惊的瞪圆了眼!
她认识琰泽也有整整六年了,这六年来她与他不说朝夕相处,那也几乎是日日得见的。却几乎从未见他笑过。琰泽的性情内敛、心思缜密,任何表情都很少流于言表,今儿倒是吹了什么风?他竟然笑了?
人道是难得一笑、一笑难得。李琰泽鬼斧神工刀削般的五官被这突然的笑变得柔了,阳光下,青年狭长的眼帘内,眸光璀璨;微微上翘的嘴唇,流露出漫不经心的诱惑。他的笑令冯少棠心跳漏了一拍,宛如骤见冰山初融、璀璨绚烂。
岁月如光流转,当初那个傲娇高冷的中二少年,已经长成了内敛俊美的青年。就连日日瞧着,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冯少棠,都忍不住看失了神!
李琰泽一抬眼,与她呆滞的目光交汇,冯少棠猛的回过神,窘迫的红了耳根。
她低下头,才惊觉自己呆愣的时候,滴落的墨汁又污了誊抄的卷册。她急忙抹了又抹,连叫可惜。
“怎么又污了?”李琰泽再次起身走到她身边,拉过她抹了墨汁的手腕,掏出汗巾替她擦拭。冯少棠微微一僵,忍住抽回手的冲动,仍由他擦,只懊丧的道:“不小心滴了墨。”
说话间两人靠的极近,李琰泽只觉得一阵淡淡的幽香充斥鼻端。
他皱了皱眉,抿紧了嘴角。自打除夕那夜,他仿佛打开了魔盒,过去没在意的,习以为常的,都变得不寻常起来。几个月来,他常常会不经意的在冯少棠身上闻到一阵幽香,不似花香、也不似烟香,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这香味令他忍不住闻了又闻,闻不到又惦念。
他也曾问过冯少棠用何种皂角洗漱,却并没有什么不同,冯少棠自己似乎也没有察觉自己的味道,就好似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难道真的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