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李琰彪其实并不是我爹的儿子。www.dizhu.org”李琰泽状似风淡云轻的说道,“他是我大伯的遗腹子,我爹的侄子。”
冯少棠闻言诧异道:“可他长得……”
“和我爹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对吧?”李琰泽接着道,“大伯当年是因为替我爹挡了一箭而亡故的,伯娘闻讯难产,生下我大哥后便也随着去了。我爹担心旁人歧视他遗腹子的身份,便收归了自己名下,大哥越长越像他,而我的长相恰恰随了娘,所以我爹于情于理都更加偏爱他。”
冯少棠沉默无语,她对于李琰泽的处境感同身受:明明是亲生,却不受宠爱,这种理应得到的感情缺失,最难令人释怀。
在冯家她也是如此,因为是女孩,又是庶出,父亲并不是特别看重她,至少和弟弟少棠比起来,她在父亲心里的地位要低很多。如果她是土生土长的大佑人也就罢了,因为世俗如此并非特例,父亲并没有什么错处,但偏偏她是从二十一世纪独生子女家庭穿过来的,心理落差自然就相当大。
她花了整整五年才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把爹娘放在了心中距离核心位置一尺之遥,不奢求,不期盼,也就没有失望。
“大哥从小尚武,我爹却执意想让他从文,好脱了军籍,安安稳稳一辈子。为此大哥和我爹吵了无数次,最终我爹一怒之下,把赤玉狴犴给了我,彻底表态将来由我接手他的西北军,好断了大哥的念想。”
“说明……你爹还是挺看中你啊。”冯少棠只好干巴巴的安慰道。
“我并不需要这种看中!”少年神情复杂的摸索手中的赤玉狴犴,“我的千总职位是拿军功换来的!我从先锋兵做起,杀人搏命换取的晋级,丝毫没有依赖过我的姓氏,如果将来我接手西北军,那也应该是我自己挣来的!而不是现在这种理由!”
冯少棠暗自叹息,的确,对于李琰泽这般高傲的人而言,此番给予甚至比剥夺更令他难以忍受。
“那……你难道打算从文?好脱离军户放弃西北军?”冯少棠疑惑的问道,她虽然觉得李琰泽比李琰彪更适合读书,但少年横刀马上,驰骋沙场的形象似乎更令人映像深刻呢。--*--更新快,无防盗上----*---
“脱离军户,还是放弃西北军,其实都不重要。我想要什么,凭我自己都能得到!”少年冷傲的嗤道,“我只是希望大哥不必委曲求全,明明不想读书,还得硬着头皮进学。我们兄弟即使是争,也该堂堂正正的竞争。况且闻史以明志,我觉着即便不走仕途,跟着你爹应该也能学到不少东西。领兵也是要有文化的,不是吗?”
“你要真心向学,我可以和我爹去说。其实我爹以前一直都是有教无类,只是最近被他一门生伤了心,略有灰心丧气之意罢了,我和他说说,许就回转了也未可知。”冯少棠忙开解道。
“那就拜托少棠兄弟了。”李琰泽连忙谢道。
冯少棠转念一琢磨,照李琰泽的性子啥时这般多话了?竟然和自己说了许多宅内私事,结果自己还真感同身受,应下了帮他说服父亲的差事?
别是被着家伙算计了吧?
她侧脸偷眼打量身后的少年,阳光下少年俊秀的五官灼灼生光,毫无表情的脸庞被柔和的光线模糊了棱角,显得不那么冰冷了。
算了,被算计也就被算计吧,以李琰泽的个性,若不是足够信任,也不会在她跟前示弱,冯少棠暗自翻了个白眼,得,既然答应了,就得尽力。
李琰泽见怀里的小身躯动了动,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少棠应该是反应过来了吧!
他突然觉得越发有意思起来,小家伙九窍玲珑心,闻音知雅意,能忽悠他,真是格外有成就感啊!
却说冯少棠从马场回来之后,便和父亲说了李琰泽欲拜师的事,父亲的反应很直接,连连摇头。
“你爹我可不打算再收徒弟了,教来教去都教成刘名权那种混蛋玩意儿,有什么意思?”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爹,您想想,刘名权半路出家,怎算得是你徒弟?门生门生,不过是恰逢他登科那届,您是主考官罢了,还真当他是你教出来的?他登科时都二十有余了,什么心性品质早已成定数,又与您何干?就算您后来花了那许多精力在他身上,也是被他一时蒙蔽而已,您真的徒弟都在国子监呢!人家可是感念师恩,集资置办东西给您送行来着。”
一番话说的冯阁老心里舒坦了些,他摸摸女儿的头道:“可你今年也七岁了,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我收个弟子近身,出出进进,一同进学,对你……”
“爹,我是您儿子冯少棠。”冯少棠慢声道:“毕竟人家李琰泽救了我们父子性命,徒儿救师傅那是天经地义,若不然您当如何谢他呢?”
冯秉忠心知在男扮女装的事上自己理亏,不觉口气也软了:“收是可以收,可还得看看资质。”
于是第二日李琰泽便终于进到了冯阁老跟前。
“你可识字?”冯秉忠坐在堂屋上首,打量了李琰泽两眼,开口问道。
李琰泽今日特意换了身月白长衫,衬得他莹白的面孔带上了些许书生气。
他跪坐堂下应道:“粗略识得些字,也就能看兵书。”
“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来井,井汔至,亦未繘井,羸其瓶,凶。何解?”冯阁老出题。
冯少棠心一沉,有些埋怨的瞥了眼老爹,上来就出这么难的?易经吧?这段她学了四年了还没说到呢!
李琰泽自然答不上了,只得叩首曰不知。
好在冯阁老又抛出了第二问:“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何解?”
冯少棠闻言在心中默念答案。这句话的意思是充分运用心智思考的人,就能知道自己的本性。知道自己的本性,就能知道天道的所向和所贵了。因此,只要保持自己的心智,培养自己的本性,就是对待天命的方法。寿命有漫长的,也有短暂的,这是自己不能改变的,但只要坚持修身,等待天命的到来,就是安身立命之道。
总体而言还是骗难,她略带紧张的望着李琰泽,暗自祈祷他看过孟子上的这一章,却见他沉默了片刻,仍旧是回了一声不知。
冯阁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直接又出了第三问:“鸣凤在竹、白驹食场、化被草木、赖及万方。何解?”
冯少棠紧张的咬住嘴唇,这可是启蒙读物《千字文》,最简单的!光听字面也能猜出含义,总不会再不知了吧?
然而李琰泽想了想,不太肯定的回答说:“凤凰在竹林里鸣叫,白马在草原上吃草,死后都化为草木,惠及四方?”
冯少棠抬手捂脸暗叹,前半句倒是有点意思,后面却是答的什么啊!化被草木赖及万方是指圣君贤王的仁德之治使草木都沾受了恩惠,恩泽遍及天下百姓!完了完了,父亲肯定不会收他了!
冯阁老果然皱起眉头道:“你说你粗略识字,能看兵书,那到底读过什么?”
李琰泽倒也并没有因为接连三个问题都不知而羞愧,反倒是挺直身板应道:“小侄是以大佑律启蒙的,自己摸索着读书,已看完了《孙子》、《吴子》、《司马法》、《六韬》、《尉缭子》、《三略》等,近日在读的是宋人所著的《虎衿经》。”
冯少棠翻了个白眼“……”竟都是兵书!难怪一问三不知呢,原来是教材不同啊……
冯阁老闻言却心中一动,大佑律可不比三字经、千字文通俗易懂,若果真是以大佑律自学成才,倒还真不能以愚钝论之!
“大佑律第五十八条?”
李琰泽抬首朗声应道:“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与略卖良人子女,不分已卖未卖,俱问发边卫充军。若略卖至三口以上,及再犯三犯,不分革前革后,俱用一百斤枷,枷号一个月,照前发遣。其窝主与买主,并牙保隣佑人知情不首者,各治以罪。若妇人有犯,罪坐夫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