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来了?”武曌已经看到了门口的太平。
这么说话的时候, 她的手还拉着婉儿的手。
婉儿微窘, 只得向太平点了点头:“殿下。”
既然都被发现了, 再直通通地要走,就显得太着痕迹了,太平硬着头皮进来, 向武曌行礼:“儿臣听闻母亲伤了腿。母亲觉得怎样?”
从马球场比试,到后来出了事, 再到后来回到紫宸殿, 召太医令来看,已经很长时间过去了。
武曌无意特别遮掩这件事,莫说被太平知道, 就是被朝臣们知道了,也属正常。
“你有心了。”武曌含笑道。
婉儿看得出, 面对女儿的时候,她是真心实意地在笑着。
“太医令怎么说?母亲可还疼?”太平说着,凑近了来, 想看看武曌的伤处。
“不妨事,没伤筋骨。将养两日就好了。”武曌平静地拒绝了女儿想要细看的动作。
她素性强硬,不喜欢将自己软弱的地方示之以人, 哪怕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太平明白,便不再强求。
“母亲有上官陪着, 伤都能好得更快些。”太平道。
这话说的, 颇带了几分奉承之意。
想到武曌还想让自己那么“陪着”, 刚刚还想胡闹来着, 婉儿的脸上发热。
“服侍太后,原就是妾的本分。”婉儿道。
太平笑笑。
她忽的想起什么来,又向婉儿道:“前日我得了一块好白玉。人说‘玉有五德,好比君子’,我深觉那块白玉唯有送与上官,才不可惜。却又不知道上官喜欢什么样的饰物,不好妄测。上官就告诉我喜欢什么样式的,我让他们做去。”
白玉……
婉儿的脑中闪过了那枚上辈子上官昭容墓中,那枚白玉戒指的照片,心神一阵恍惚。
武曌却先她开口了:“且不说喜欢什么,你先把那块白玉拿来我们瞧瞧,看其材质、形状适合做什么,再定。”
这就是替婉儿做主收下那玉的意思。
太平乐见母亲如此的“借花献佛”,忙笑道:“如此,那儿臣马上就让他们送入宫来。”
武曌心里受用,看女儿怎么都比儿子好。
“你从哪里来?”她寻常聊家常般问道。
“儿臣从公主府中来。”太平答道。
她素日就是住在公主府中的,至于公主府中是否有驸马薛绍同住,那就另当别论了。
“虎头可好?”武曌竟然难得地关心起自己唯一的外孙来。
太平微诧,忙回道:“是。多谢母后关心。”
“自家母女,客气什么?”
武曌想了想,又道:“燕王一直与你们同住在府里?”
婉儿在旁边听着,心里“咯噔”一声:燕王,便是李隆基。
想到穿越来的历史上的上官婉儿与李隆基之间的纠葛,婉儿心里的这块大石头便落不了地。
“儿臣在府中另辟了独院与他住,”太平道,“他到底是弘哥的独子,是燕王。”
他是先太子唯一的骨血,是敕封的亲王,哪怕只有几岁,住在公主府中,恐怕在旁人看来,也委屈了他吧?
武曌听出了太平话中的意味。
其实,当初,先帝将太平嫁于薛绍就是错的,将燕王寄养在太平膝下,更是错的。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这个错还在继续着。
武曌不想看到这样局面了。
“燕王如今,三四岁了吧?”武曌实在不曾关心过自己的这个孙子,别说年纪,连他的存在都几乎忘却了。
“将满四岁了。”太平回道。
“等他再长大些,由着他继续住在你府中,不合规矩。”武曌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锦被,若有所思。
“朕的意思,就把他过继给旦儿,兼祧两房,你觉得如何?旦儿无子,又是皇帝,如此也不委屈了他们。”武曌道。
此言既出,婉儿和太平都惊怔住了。
新科皇帝李旦膝下只有两女,没有儿子,可是他还不及弱冠之年,身边正妃、侧妃好几房,将来总是会有儿子的。可武曌这么一说,倒成了李旦以后都不会有儿子的意思,那不就是意味着……
婉儿的唇抿成了一条线,脸色瞬间白了:难道这就是不可逆转的结局?这个同样叫做李隆基的小儿,无论在哪个时空之中,都注定是未来大唐的皇帝?而这个叫做李隆基的小儿,将来是不是也会如她所熟悉的那段历史上一般,要了她的命?
和婉儿的关心则乱相比,太平想的是另一件事——
“母亲的决断自然是好的,可是……旦会不会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武曌闻言,呵呵一笑。
她撑起身体,扯了太平,让她挨着自己坐着,搭了她的肩膀,俨然寻常人家的母女般亲昵。
“你是朕的女儿,你倒是说说,朕有什么良苦用心?嗯?”武曌笑眯眯地瞧着太平。
太平瞬间觉得仿佛回到了很小的时候被母亲哄着睡觉的光景,母亲还当自己小孩儿一般。
她有些无奈,还有些不甘。
真让她说出什么“良苦用心”来,她却也只能掂对着措辞:“母亲洞彻万事,运筹帷幄,儿臣难以企及。”
武曌哈哈一笑:“你这小东西这么乖……只有你最贴阿娘的心!”
她们母女两个亲昵地靠在一处,婉儿突生一种自己像是个外人的错觉。
尤其是,想到那个板上钉钉的成了李旦的继承人的李隆基,婉儿心里就堵得慌。
至多一死,她是不怕的。她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死得没有意义。
如果,她用她眼下对武曌的影响,去改变李隆基的命运,还有多大的可能性?
婉儿心忖。
只听武曌笑向太平道:“阿娘的平儿这么乖,阿娘送你一场富贵好不好?”
几乎就是一个做娘亲的,在哄着自己年幼的小女儿——
如果不是提及“送一场富贵”这种成年人才会用的词儿的话。
婉儿听得心里酸溜溜的。
太平则更觉得窘了,她不是小孩子了。可难得母亲心情这般好,她不好违背。
“阿娘给的,自然都是好的。”太平也直接改了称呼,不叫母亲,直接叫阿娘了。
“旦正在查今日之事,你去告诉他,你知道是谁挖的那坑,想要害死阿娘。”武曌低声道。
“哈?”太平目瞪口呆。
“阿娘是让我去……”
“让你去夺这个首功,旦一定会感激你、重赏你的。”
太平从母亲的手掌下暂时挣出身来,疑惑地看着母亲,眼中明晃晃地写着:阿娘你认真的?
“朕像是在开玩笑吗?”武曌也认真地看着她。
太平的眼底闪过困惑。
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让她这么做,总有一种母亲不是在害自己,却是在掌控着自己命运的感觉。
“怎么?你觉得阿娘会诬陷什么人?还是觉得,阿娘会害你?”武曌沉下脸色道。
“当然不是!”太平赶紧摇头,“儿臣……儿臣只是困惑……”
“无妨。你现在困惑,将来才不会困惑。”武曌又说了一句太平不懂的话。
太平于是更加困惑了。
“去告诉旦,陷马坑是李湛挖的,你是从丘神勣那里知道的这件事。去吧!”武曌轻推太平,已经开始撵人了。
太平不甘不愿又不得不离开了,武曌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忽觉身边空旷,抬眸,看到了一旁面色复杂的婉儿。
“怎么了?”武曌不解,伸手去轻扯婉儿的衣袖。
没扯动。
武曌于是明白了什么。
婉儿刚从之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嘴唇咬得发白。
“诶?别咬啊!都咬破了……”武曌瞧得心疼。
婉儿轻轻抽气:“太后什么都知道?和长孙仇比试之前,太后就什么都知道了?”
武曌愣了愣。
“抑或,太后认定妾是个蠢笨之人,不配在此事之前,知道真相?”婉儿措辞卑微,质问的语气却是真实的。
武曌于是意识到她动了真气——
婉儿从来不喜欢被当作蠢笨之人的。
“朕其实……”武曌张了张嘴,似有千头万绪,一时之间不知该从哪根线缕起。
“太后觉得妾不堪提前知道,宁可以身犯险,也要比这一场,一举多得,对吗?”婉儿想到武曌出事的时候自己的后怕,眼圈儿红了。
武曌见状,便有些慌了手脚,忙要去为她拭泪。
被婉儿别扭地侧头躲开。
武曌:“……”
“太后有太后的谋算,太后有太后的大局……妾只要倚靠着太后,得太后的恩宠,就已经该感恩戴德了!妾又有什么资格,知道太后的布局?知道太后的打算?”婉儿越发觉得心里委屈得紧,眼圈儿已经红了个通透。
“你……”武曌感觉到情况不妙,顾不得腿上的伤,就要强行去抱婉儿。
冷不防,右腿一阵钻心地疼。
她“嘶”的一声哼,这一次,真不是伪装的。
婉儿瞧得确实,胸口又是酸.胀又是心疼。
她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
此刻,她合该冷静,而不是口出恶言,把两个人的关系,往危险的方向推。
婉儿紧紧地闭上嘴,不让那些不堪的猜测和恶语吐出分毫。
“太后好生养伤吧……我去请赵大人传人来侍候。”婉儿说罢,不敢再看武曌,抬腿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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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曌:闺女才是亲生的,儿子孙子都是充话费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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