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的话, 让婉儿和杜素然同时直了眼睛——
她说什么?
她要和长孙仇“切磋”?还是切磋骑射!
婉儿的第一反应, 就是扑过去, 捂住武曌的嘴,顺便把她之前溜达出来的“没谱儿”的话,塞回去。
婉儿当然没机会, 也不可能做到。
武曌是她的爱人, 也是她的主君。
尤其是面对杜素然这个臣子的时候,武曌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哪怕她说得是错的,也得按照原定的方向, 执行下去。
婉儿蹙进了眉头,恨不能让杜素然现在,就带着她师姐, 赶紧远走高飞。
杜素然也是个稳当的,情知这里面不寻常,赶紧出言劝谏。
“太后, 以臣之见,长孙仇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实在不值让太后屈尊, 与之切磋。”杜素然拜道。
若是师姐听到这话, 听到说她不配和武曌彼时, 怕是鼻子都要气歪吧?
杜素然心想。
不过,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师姐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万一出言顶撞了太后, 甚至有意无意地伤了太后, 那她们还有活路吗?
杜素然邀她一同入京, 可不是让她捅娄子惹祸的。
孰料,武太后根本不接她的话茬儿,倒直戳灵魂地反问她:“你是怕朕输给她吧?”
杜素然被噎了个正着。
她很想说是,不仅怕您输给她丢了脸面,还怕您被惹出了火气,下令砍了师姐的脑袋。
但凡有点儿脑子的,都能想到,这场“切磋”谁胜谁负吧?
太后不会武,身体再壮健,也比不上身手不凡的师姐啊!
杜素然这样想着,额上的汗都要淌下来了。
她隐约觉出来太后何以对她师姐有那么强烈的胜负心,可她不敢说。
婉儿看不下去了。
“太后,古语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后万金之躯,妾以为实不应如此涉险。”婉儿道。
照理,太后见臣子的时候,没有她这个侍奉笔墨的女官说话的份儿。
可她岂能眼见武曌涉险,而不闻不问?
何况,婉儿心里比谁都清楚,武曌这般意气,是因何而起。
“连你也觉得朕会输给她?”武曌睨着婉儿,声音低沉了下去。
婉儿抿紧了嘴唇,不仅感觉到了来自她的压力,还有她发自内心地不快活。
婉儿自认从来与长孙仇没有任何私交,相反,当初长孙仇的种种作为,险些吓死了她。
如长孙仇这般胆大的,只会让婉儿觉得时时处处不可控,焉会对她有任何情愫?
婉儿的心,分明已经被眼前这个人占据得满满当当。
这人明明是清楚不过的,可她偏要去做那种意气之事!
婉儿心里也有些气,为这人平白的置气。
既这么着,今夜就甭想碰她!
看她明日还置不置气!
婉儿心里恼着,口中也没客气:“太后若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则不失明智!”
她闭口不言。
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
太后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实为不智。
眼见婉儿都说话了,武太后的脸色铁青起来,杜素然也只能硬着头皮再拜,劝谏道:“太后明鉴!汉高祖曾言,‘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餽馕,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太后乃将将之人,怎能屈尊与行伍之人同场较技?”
武曌霍的起身,冷冷地看着俯身而拜的杜素然。
杜素然看不到她的脸,但那种冷冽的感觉,让杜素然的脊背都绷直了。
“你倒是会说话!”武曌斥道,“你那师姐,却也配当萧何、韩信、张良?”
“臣不敢!”杜素然谢罪道。
武曌不看她,而是凉飕飕地瞥了婉儿一眼:“朕的长短,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也不知道吗?”
婉儿闻言,初时一愣,继而脸上大红——
这种话,是适合这种场合说的吗?
这人还真是……随时随地的……开.车。
杜素然也听到了武曌关于“长短”的话。
她似懂非懂的。
虽然看不到婉儿羞窘的脸,杜素然也隐隐觉得,这话头儿,应该与“太后和上官娘子的闺房之事”有关。
杜素然顿时有种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的感觉。
所以,她是不是应该立刻马上退下?
可是,太后非要和师姐“切磋”,她是不是还得硬着头皮为之准备啊?
结果她听到了什么?
只听武曌道:“你马上去传朕的话给你那师姐,让她速速带着她的坐骑,到西球场候见。”
婉儿登时圆了眼睛:这人竟然这就要去!
这还拦不住了?
婉儿原以为今晚凉武曌一夜,让她知道知道自己很生气,武曌就会改了主意。岂料这人此刻就要去和长孙仇较量!
太后命令既下,无人能够违抗。
婉儿心情复杂地看着武曌换了骑装,似乎心情还很不错。
那身朱红色的骑装,落在婉儿的眼中,都觉得十分的刺眼。
武曌在铜镜前转了个圈,欣赏了一番自己身穿骑装的俊秀风姿,余光瞄到了虎着脸的婉儿。
“做什么这么看着朕?”她嘴角含笑。
她还笑得出来!
婉儿要被她气歪了鼻子。
“太后胡闹!还不让人看了?”婉儿恼道。
武曌并不以为意,推着婉儿:“快去换了衣衫,陪朕去。”
“可是……”
“没有可是!”武曌轻推婉儿,“小蓉,你家主子更衣,你没瞧见吗?”
小蓉吓得干净颠颠儿地近前来,催着婉儿也去换了骑装来见。
两刻钟之后,武曌便带着婉儿,及一众侍从,出现在了位于皇宫西侧的马球场边。
婉儿平生第一次穿骑装,还觉不大适应。
武曌这一路不知道看了她多少眼了,虽然每次都被她假作无视——
婉儿依旧觉得,这人就是在胡闹。
“这颜色不赖。”武曌瞧着婉儿身上骑装的颜色,又垂头看看自己的,微微一笑。
那笑容昭昭然揭示了,婉儿的骑装从颜色到料子,都是她亲自挑选的这个事实。
且她觉得,婉儿这身和自己的,很搭。
婉儿没心情研究两个人的衣衫搭不搭,她向球场上望去,宁可期待杜素然已经吓得让她师姐跑路了。
显然,杜素然没那个胆子。
她早和长孙仇等在了球场边儿上。
长孙仇依旧是一袭青衣,不过没有了那顶宽檐斗笠,她的头发挽起,衬得身形更高挑,五官也出色了些。
武曌也循着看过去,随即“呵”了一声:“倒是长孙家的模子。”
婉儿不禁回头看她。
武曌对上她的眼睛,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幽幽道:“当年,长孙冲在长安城中,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他的风仪所折服。”
婉儿眉心一跳。
她知道长孙仇是长孙冲和他的婢女生的女儿,长孙氏坏事败落,长孙仇因为不是嫡女嫡孙,才和她的母亲得以安然过活。
可你提起长孙冲,这是什么语气,还有表情。
婉儿心里别扭起来。
“可他喝醉了酒,就强迫婢女与己苟.合!足见其人品不堪!”婉儿冷声道。
武曌“哈”了一声。
忽然靠近了她,低着嗓音,以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这小东西也知道朕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了吧?”
朕心里吃醋是什么滋味,你知道了吧?
婉儿一怔,一时间忘了反应。
她很快就回复了,捕捉到了重点所在:“那不一样……”
我从来就没对长孙仇动过心思,可你刚才回忆起长孙冲……
婉儿心里发堵。
“朕也没有。”武曌得逞地朝婉儿眨眨眼。
她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朕逗你呢”。
婉儿:“……”
远处,长孙仇将武曌和婉儿的亲昵之态,俱看到了眼里。
她的太阳穴嘣嘣地跳。
杜素然有所觉察,忙按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师姐,你忘了我同你说过的话了吗?”
长孙仇抿紧嘴唇,没言语,目光已经转而落在了武曌的脸上,眼神玩味。
杜素然心里着急,生怕她脑子一热,再做出什么失仪的行径来。
之前在洛阳城外初见的时候,师姐的种种作为,太后能够不做计较,已属宽容。若是师姐再胡闹,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师姐!”杜素然扯了扯长孙仇的衣袖,“不为旁人,只为了伯母的心愿……”
长孙仇脸色变了变,终是冷哼道:“她还真敢!也算不凡了!”
虽然这话说的狠叨叨的,杜素然听到她竟然难得地夸起太后来,心里也略松了一口气。
“师姐,同我去参见太后。”杜素然又扯了扯长孙仇的衣袖。
这一次,长孙仇总算是没有执拗。
武曌就那样遥遥看着杜素然引着长孙仇走近了来。
她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更是平静如常。
“太后,臣已经带着师姐来了。”杜素然拽了拽长孙仇,示意她行礼。
长孙仇不肯跪拜,只朝着武曌拱了拱手,就算是行礼了。
武曌懒得和她计较。
“长孙仇,朕听说你也会些骑射,敢不敢和朕比一比?”武曌道。
谁也没想到,她连个托词都没有,比如“朕听闻你想要效力军中,朕打算考较你一二”的都没有哦,就这么直不隆冬地把问题丢给了长孙仇。
莫说旁人意外,连长孙仇都觉得意外。
她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后似的,上上下下打量着。
武曌昂着下巴,由着她打量。
还挑衅道:“怎么?不敢?”
“怎么不敢?”长孙仇眉毛挑起,也抬了抬下巴。
“好!”武曌似乎很认可她的利落。
转头向婉儿道:“婉儿,你来做裁决!”
婉儿顿觉头大:为什么偏偏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