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这一觉,睡得很深很沉。
太医令的医术不是白给的, 这一服安神药, 让婉儿睡得极实,什么都没有梦到。
等到醒过来的时候, 婉儿觉得浑身重又有了力量, 丧失的精神也回来了。
她的脑子也重新恢复了运转。
婉儿其实很清楚自己怎么了,即便是在她喝安神汤药之前。
她的情绪,在意识到那个她穿越来的时空中的她,植物人般地躺在那里, 而她的父母就这么一直守着她的时候, 崩溃了。
如果她依旧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而不是如现在这样,知道了这个真相, 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婉儿无法做那种设想——
只要一想到从小疼爱她的爸爸妈妈, 就那么守在那里, 守着一个没有知觉的她,婉儿便心如刀绞一般。
她的情绪崩溃了,她哭得很惨。
她很清楚。
初时她以为那个出现的人是折回的武太后,那是她的爱人, 所以她扑到她的怀里, 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等到意识到被自己扑了的人是太平的时候,婉儿甚至没有想要挣扎出来的念头。
情绪的失控, 已经让她没有力气, 去想挣扎出来这件事了。
让她靠一靠, 只是靠一靠就好……
后来发生了什么?
婉儿恍惚觉得武太后回来了,似乎还对太平发了脾气……
嗯,易地而处,若自己是武太后,看到自己的女儿搂抱了自己的女人,也会发脾气的……
婉儿胡乱地想着,脑子里一忽是武太后生气的脸,一忽是那个时空中爸爸妈妈痛不欲生的脸……她的脑中已经被各种纷杂的念头占满了。
直到她喝下了汤药,那些让她痛苦而矛盾的念头,才渐渐地离她而去,变成了混沌的灰白色。
婉儿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仍是她熟悉的床.帐。
她还是躺在别院里,她自己的床上。
没有什么意外的。
婉儿心脏狠狠一痛,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脚步声轻轻地靠近了床.榻。
身边一沉,已经有人在榻边坐了下来。
那脚步声早就让婉儿确认来的是谁了——
这人之前,应该是孤立在窗边的吧?
婉儿肖想着。
刚才那么一睁眼,她已经知道天黑了,屋内烛光氤氲,昏黄的,也是柔和的。
脸颊上一阵暖意,武太后的手抚上了婉儿的面庞。
掌心的肌肤温热,暖了婉儿的心。
婉儿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然后她便听到武太后的一声轻叹:“别装睡了,朕知道你醒了。”
婉儿心中一默,心道这人果然是耳聪目明,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然后,她又听到武太后轻轻地喟叹:“朕没有想要怪罪你的意思……你不用怕。”
婉儿唇微抖,明白她指的,是自己此前扑到太平怀里的那件事。
一时间,婉儿的心情复杂起来。
她能体会得到,武太后在向她……服软。
这种感觉,真是……微妙。
见婉儿仍是没有睁开眼睛,武太后蹙起了眉头。
“朕也不会怪罪太平,不会牵连别人……这你总该满意了吧?”武太后又道。
婉儿心口一跳:这人再次向她让步了?
其实,婉儿并不是害怕什么,脑子一度浑噩的她,也没想到“连累”什么的。
婉儿只是在做一个决定,一个让她徘徊矛盾的决定……
可是,武太后既这么说,婉儿就没法再闭着眼睛了。
她再闭着眼睛,这人不知还会说出什么呢!
婉儿于是睁开了眼睛。
就在她张开双眼的当儿,武太后脱口而出:“只要你好好的,朕什么都依你!”
这句话,使得婉儿刚刚睁开的眼睛,瞬间透出错愕来——
她想到了自己之前昏睡的时候,武太后一步不肯离开地守着自己,直至疲倦地趴在榻边睡过去;想到了武太后毫不在意地捂热她冰冷的双脚……这人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却对自己这般的低声下气!
理智的天平顷刻歪斜、跌落,婉儿的一颗心,都被柔情占据。
如果她注定不孝,如果她在这个时空中活了十七年,就是在那个时空中昏迷了十七天,如果那个牵连两个时空的“链”是她以为的那样……
婉儿用力地撑起身体,用比之前更大的力量和勇气,扑到了武太后的怀里。
武太后被她突然的冲撞,撞得胸口发痛,却在下一瞬就紧紧地、死命地环住了她的身体,任谁都不能分开她们的架势。
良久。
还是武太后先说话了。
“你放心,”她说,“过往种种,皆一笔勾销。”
婉儿刚听到“你放心”的时候,心里觉得一松,仿佛突然间心灵有了依托;可是,再听到那句“一笔勾销”,她心里咯噔一声。
什么叫做……一笔勾销?
过往种种,又是什么?
是不是……
婉儿的心被揪紧了:她不信,武太后若说的是她们之间的感情都“一笔勾销”,还能心大地加上什么“你放心”。
武太后看着怀中人诧异地抬头,旋即明白自己的话极有可能吓着了她。
武太后先自顾笑了,她按压下那些“这小东西着实在意我”的小心思。
清了清嗓子,她还特意卖着关子,慢条斯理地说道:“之前,令堂就被朕派心腹接到了东都,还有郑休远一家……”
她说着,瞧了瞧婉儿意外的表情,心头略觉得意:“朕还特意赐了她宅子。等你身子大好了,不妨去住上几日,陪一陪她。”
这番话,婉儿全然听得愣怔了。
她不明白武太后怎么就突然把话头儿扯到了郑氏的身上。
武太后不知婉儿心中的疑惑,又道:“你最担心的,就是令堂吧?”
婉儿微张了嘴。
“连昏睡的时候,你都在唤令堂……可惜当时不能请令堂来瞧你。也是怕她太过替你担心的意思。”武太后道。
她想得极周到,婉儿是认同的。
可婉儿怎么都想象不到:她在昏睡的时候,竟然唤郑氏来着?
武太后的表情突然现出几分古怪来:“‘妈妈’是你们家乡俚语?”
婉儿愕住。
这人竟将她在昏睡的时候,灵魂回到穿越前的世界,喃喃地喊那个世界的亲生母亲,当做了她在唤郑氏。
一时之间,婉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或许,不解释才是最好的选择。
武太后对婉儿怔怔出神的样子,到底还是有几分在意的。
“你都没什么,要与朕说的吗?”武太后试探问道。
婉儿回过神,定定地看着她。
怎么会没有想与这人说的?
试问这世间,可还有第二个人,能如自己这般,得这人这般在意的?
哪怕这人此刻的神情,颇有些邀功的孩子气,婉儿还是觉得,千言万语都难以表达自己的心境——
毕竟,这份沉甸甸的爱,是用“那样”的事实,交换来的啊!
女儿不孝……
婉儿微垂了眼睛,想象着另一个时空之中的父母。
她舍不得让她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却也舍不得眼前这个人的,爱。
何以报深情?
婉儿在心中自问。
或许,唯有“成就”她吧?
武太后觉察到了婉儿的异样。
没有得到婉儿的回应,反倒换来了婉儿复杂难明的神色,武太后面有不悦。
她自问已经将一颗心交托出来,就算有些话她的自矜和她的身份让她难以说出口,可是这小东西那么聪明,难道还看不清楚吗?
为什么要做这副样子?
武太后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踏实,更不甘心,且不平衡。
她做惯了上位者的,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多少人跪着求着哪怕她多丢一个眼神,这小东西却恃宠而骄吗?根本就不在乎吗?
强烈的自尊心,让武太后再难面对眼前的局面。
她霍的起身,想发脾气,又觉得舍不得;可是不发脾气,更觉得对不起自己。
最后只得闷闷地扔下一句:“你歇着吧……朕走了!”
语气决绝,却站在那里,几息没动弹,暗戳戳地期待着婉儿挽留她。
婉儿的一颗心被矛盾撕绞成了几瓣,她仍是没法原谅做出选择的自己。
因为无法言说的心情,她一时间忽略了武太后的感受。
待得突然意识到这人说了什么的时候,方惊然回神,终于在武太后将要甩袖离开的最后一刻拉住了武太后的衣袖。
“别走。”她说。
武太后垂眸看了看拉着自己衣袖的手。
不是见惯了的白皙的肤色,而是被氤氲的烛光镀上了蜜.色,别具一番迷人的观感。
武太后喉间微动,呼吸有一刹那是屏住的。
她就那样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撑着双膝半跪在榻上的婉儿。
嗯,居高临下……让人想欺负的那种居高临下。
婉儿的周身,都浮在蜜色中,像一个无比美好的梦境。
她被武太后直白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地轻轻撇开脸去,心脏已经不正气地狂跳起来。
“太后方才说……”婉儿的音声微哑,“……过往种种,皆一笔勾销,是……什么意思?”
武太后见她渐渐透出娇媚的目光,心神不由得一荡。
想到婉儿此刻身体的状况,方轻咳一声,正色道:“意思就是,朕不计较你过往与谁好过,是谁的什么人;你也不许对朕的身份再有心障。”
婉儿乍一听前面的话,杏眼圆瞪。
什么叫“你过往与谁好过”!
除了眼前这个不讲道理的人,她还与谁好过?
不过,武太后后面那句话,多少让婉儿心里好受了些——
也即是说,不管她们曾经是谁的妻子、谁的妃嫔,都掀过不提,谁也不许在意;以后,便只谈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这实在算是武太后这位“封建统治者”,在感情上最大的让步和平等了吧?
“好。”婉儿爽快答道。
她不指望武太后在两个人的感情上,有多么超越时代的意识。
如此,便已经足够了。
武太后这才面露微笑,温声道:“夜深了,睡吧。”
她还在担心着婉儿的身体。
婉儿却柔.媚地笑了,手上微用力,将武太后扯向了自己。
“?”武太后一时不解。
婉儿却倾身向前,唇.贴上了武太后的耳畔,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喃:“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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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风轻松,真·追妻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