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什么眼神?
瞪圆了眼睛,还张大了嘴!
下一步会不会流下涎水啊!
有那么一刹那, 武皇后看到上官婉儿盯着自己的眼神, 心里产生了某种与嫌弃有关的情绪。
武皇后下意识地就要抽回手,突然听到了徐婕妤的声音:“皇后娘娘!”
呵!徐盈竟然来插手了?
还敢用这种带着威胁的语调, 和自己说话?
武皇后被激起了意气, 那只手干脆更紧地贴在了上官婉儿的脸上——
怕我看吗?我偏要看!
怕我摸吗?我偏要摸!
武皇后甚至高傲地扬起了下颌。
“皇后娘娘想做什么?”徐婕妤咄咄问道。
武皇后却已经听出了她底气的不足。
投鼠忌器吗?
武皇后心中冷笑。
一个小官奴而已,就算是徐家与上官家有故交,关照了这么多年也就罢了,至于让三品婕妤忌惮成这样的?
武皇后的眉峰微不可见地挑了挑, 眼神则瞄向了被她的手掌控制着的小东西——
哈!小东西这是在关心徐盈吗?
那双漂亮的眼睛, 已经出卖了她的心思。
小小的孩儿,还知道关心旁人,可见不是个傻子。
武皇后的心底, 瞬间划过了“谢天谢地”的轻松感。
当然, 她绝不会承认, 她在为上官仪的孙女不是个傻子,而感到由衷地庆幸。
心念微动,武皇后故意用眼睛去瞪徐婕妤……
果然如愿地看到手掌下的小东西更关切、更担心了。
有趣!
武皇后暗自好笑,琢磨着这小东西既然这么好玩儿, 要不要再做点儿什么事, 调剂一下自己枯燥的日常。
孰料——
“皇后娘娘慎行!”徐婕妤脱口而出。
武皇后一股火气被顶了上来,干脆老实不客气地更在上官婉儿的脸上作怪起来。
“该慎行的人, 是你!”她同时斥徐婕妤道。
其实, 武皇后的心里也有些纳闷:为什么徐盈这么紧张?虽然彼此谈不上多好的关系, 好歹也认识二十年了,至于对自己这么不了解?还怕自己掐死这小东西不成?
要是想弄死这小东西,还用等到此刻吗?还用我自己动手吗?
武皇后越想越气,徐婕妤越怕什么,她越是让她更担心。
“皇后娘娘想做什么!”徐婕妤干脆来拉扯她的手腕了。
这让武皇后的身体一僵——
已经有多少年,她们不曾贴得这般近了?
当年的她们,也曾一起玩耍,一起外出游赏,一起说着体己话……
当然,那个时候,并不是只有她们两个,还有……
某种心烦的情愫又翻涌了上来,提醒着武皇后,她曾经欠下的……债。
无论是什么债,都是债。
武皇后暗自咬牙,猛地用力甩开了徐婕妤的手。
她平生不知让多少对手、多少政敌身败名裂,甚至死无葬身之地,唯独那笔债欠下了,便没办法还。
武皇后于是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息,喝令秦晖带了姓上官的那小东西离开。
她还是后宫之主呢!
后宫里的事,难道还有她问不得、管不得的?
直到折回自己的承庆殿,武皇后方渐渐平复了情绪。
可是半盏茶尚未入口呢,宫人报说“太平公主求见”。
这让武皇后的心情稍好了些,却也平添了几分疑惑:这个时候,令儿来见,还特特地让人通禀,全然不是平日里出入此处毫无规矩的架势,是什么缘故?
武皇后可不觉得自己唯一的女儿突然就长大了。
所有的儿女里面,武皇后觉得也只有太平公主继承了自己的几分灵气和神髓。
其他的……不提也罢。
又或许是唯一的女儿,是和自己同一性别的女孩儿,对于太平公主武皇后更多了些纵容,她自问疼爱太平比儿子们更甚。
尤其是,前些日子经历了那种事……
武皇后默默叹了一口气:但凡换一个人,敢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来,她早就处置了。
可是贺兰敏之那个小子……谁让她没有娘家人可以倚仗呢!
就算是对外戚向来不屑一顾的她,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宫廷内外的争斗,也渐渐意识到,有时候多一两个得力的娘家人,很多事情办起来就方便得多。
所以,还得抓紧派人往龙州和振州查访武家那几个小子,是不是能和自己是一条心。
如此心里盘算着,并不妨碍武皇后和女儿的亲昵。
她搂了女儿入怀,摩挲着,一点点地探问。
太平到底还是个孩子,几句话便绷不住,说出了真实的来历。
还真是……厉害啊!
武皇后心内暗嗤:那个姓上官的小东西,哪里是个傻子啊!简直就是个人.精儿中的人.精儿!
不然,寻常七八岁的小孩子,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让堂堂的公主为自己甘心情愿地求情?
虽然,这个“堂堂的公主”也只刚满了八岁。
不过,武皇后了解自己的女儿,若不是真心喜欢那个小东西,绝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这可更有趣了!
武皇后嘴角浮着若有若无的笑。
她倒是很想见识见识那个小东西,小小年纪是怎么个精明法儿。
那小东西瞪着圆眼睛的时候,着实呆了些,倒也像个小美人坯子的样子。
武皇后于是决定亲自看一看,“那小东西”如何厉害。
却忽有宫人来报,说徐婕妤求见。
武皇后顿觉头疼:姓徐的怎么都这么牛心左性呢!
难道她吃人?能把那小东西生吞了?
武皇后遂出言警诫,就此打发了徐婕妤赶紧走。
徐婕妤比她料想的还要执拗,竟然敢提及……《三皇经》!
须知,《三皇经》是宫中的禁忌。它不止是先帝时候便有的禁忌,其中更牵连着某件武皇后想都不愿去想的往事……
好不容易徐婕妤退缩了。
武皇后略觉心烦,随手命两名宫人去备了净面的物事,给那小东西洗了脸,然后带来见自己。
那两名宫人前脚领命离开,武皇后蓦然间想到了什么——
她的手下她最清楚。这些奴才在自己眼前卑躬屈膝的,在外面可跋扈的很。
这倒没什么,宫里宫外的人就该多吓唬吓唬才老实;可若是那两个奴才吓坏了那小东西怎么办?
吓坏个把小罪奴其实也什么大不了,可“那个”小东西和寻常小罪奴又不同……她还没见着那小东西究竟如何聪明呢,就这么吓坏了,岂不可惜?
武皇后赶紧唤来了赵应,特意叮嘱了他几句,让他亲自去带了上官婉儿来。
赵应喏喏地应了,快步离殿而去。
没多久,赵应就引着上官婉儿进入了大殿。
当武皇后第一眼看到这个已经洗干净了脸的上官婉儿的时候,她怔住了。
那一刻,她的脑袋里,翻来覆去的只有一句话:讨债的来了!
她,怎么也会在同样的地方,长着几乎一摸一样的,朱砂痣?
武皇后紧紧盯着下面跪伏着的小小身体,只觉得呼吸急促了几分——
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还是,有人故意如此作为的?
武皇后接着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念头。
她清楚自己现在的地位,更清楚自己的手中握着怎样的权力。只要她安于皇后的尊位,便无人可以动摇了她去。
就算有人心里看不惯她,甚至想要置她于死地,也只敢想想,不敢真的做什么。
毕竟,命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这小东西眉心的朱砂痣,是真的喽?
这算什么?
天意吗?
武皇后突然间明白了,徐婕妤何以对郑氏母女关照若此了。
徐盈不会真把这么丁点儿的小东西,当成……吧?
她怕不是疯了?
武皇后的神情复杂起来,看向上官婉儿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她稳了稳神,从容问道。
无论她的内心如何波动,她都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婉儿。”
武皇后听到上官婉儿这样答道。
呵!这么点儿的小东西,都知道回避着“上官”这个姓氏了?怕触我的霉头吗?怕死吗?
这样想着,武皇后忽然哂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吗?上官仪的水平,不过如此。”
她故意这样说的。
她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对着一个那么点儿的小姑娘说出这种话来。
分明,她在听到“婉儿”这个名字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屈子的“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还在心里赞叹好名字来着。
可她心里就是莫名地存着某种道不明的心思,让她说出了这种颇失皇后身份的话来。
然后,她看到了什么?
看到太平和上官婉儿的脸色都变了。
太平倒也罢了,自幼读书,更比她的兄弟们都聪明,听出这话的不妥当,也在武皇后的意料之中。
可是这个上官婉儿,她竟也听明白了?
难道,她读过书?
她才多大?还是在掖庭中长到如今的。
掖庭无书可读,就算郑氏从她记事起就背书让她学,她能记住这么多?
这可不是“早慧”能够形容的了!
武皇后脸上的容色淡淡的,谁也不知道她内心里正在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在她看来,眼前这个叫上官婉儿的小东西,根本不像是“小东西”,而像个……大人。
武皇后生出恍惚之感,某个人的模样和某些场景,仿佛重现一般,急速地向着跪在下面的那个小人儿的身上冲去。
这不可能!
武皇后深吸一口气。
绝无可能!
她不信!
偏偏这时,太平看出了她对上官婉儿的不喜,急着上前来,为上官婉儿开脱。
武皇后刚刚平静下去的心,再起波澜——
太平竟然这么喜欢她!
她到底是怎么让太平,在短短的时间内,喜欢她的?
太平自襁褓中就锦衣玉食,什么没见识过?怎么就这么快,被这么个小东西收买了心思?
这个小东西,她到底有什么能耐?!
武皇后心生不平,为自己的女儿,或许更为别的?
她于是斥责了上官婉儿什么都不懂,斥责了她不仅不懂,还不知道习学!
虽然武皇后的心里有些发虚,觉得自己似乎很有些不讲道理……反正她就是斥责了,就是说了,又能怎地?
她是皇后,谁又能奈何了她?
她就是要看看,这个叫上官婉儿的小东西,还能玩儿出什么花样儿来!
※※※※※※※※※※※※※※※※※※※※
以阿曌的性格,对婉儿已经算是很细心很贴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