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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作者:沧海惊鸿字数:4498更新:2023-09-01 00:45

皇帝的病依旧时好时坏。

前朝的暗流,却在涌动着。

当这股子暗流不安分于水底, 急于翻到水面上来彰显自己的存在的时候, 帝后之间的龃龉,便不能不发生了——

“陛下就让本宫看这个?”武皇后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奏折撇在了皇帝的榻上。

婉儿仍侍立在紫宸殿中, 武皇后的身边。

她此时很有样学样地也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睛, 心里面则暗忖着“九郎”变成“陛下”、“臣妾”变成“本宫”,这其中所蕴含的深意。

武皇后不是普通人,婉儿很知道,她绝不会平白这样说话。

所以, 那份奏折上到底写了什么?

面无表情的婉儿, 好奇心已经被勾了起来。

虽然这个时空的历史,和她所熟悉的那个时空的历史有出入,但婉儿多年的经历告诉她:大体走向还是差不离的。

那么, 现在, 该到哪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了?

皇帝原是依靠在榻上的, 武皇后沉下去的脸色,让他霎时间绷紧了脊背。

他斜了一眼武皇后撇下的奏折,张了张嘴,眼里忽的透出些虚弱来。

他性子偏软, 虽为天子, 十余年来多倚仗武皇后强势的性格支撑朝廷,他早已经习惯了对武皇后的顺从, 何况如今又苦于病痛呢?

见皇帝似是委屈巴巴地扁了了扁嘴, 婉儿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也难怪李氏江山会落如武皇后的指掌之中, 看看皇帝这副样子,包括他的儿子们,哪里有能担起江山的气魄呢?

因为皇帝突然的软弱,武皇后微微抬起了下巴,似已势在必得。

眼看皇帝的气势就要败落下去,有小内监禀报说“徐婕妤请见”。

皇帝闻言,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儿,眼睛都亮了起来:“快请!”

武皇后挑了挑眉。

皇帝坐直了身体,从榻上捡起了那份奏折,竟是迎着武皇后的目光看了过来。

“郝卿既为宰相,上表论朝堂事,乃属分内。”皇帝端着架子缓缓道。

郝卿……郝处俊?

婉儿的脑中灵光一闪。

李贤被立为太子,高宗皇帝就武皇后摄政一事征询诸位宰相,这个郝处俊是反对得最厉害的,他甚至还质问高宗皇帝:“陛下奈何以高祖、太宗之天下传之于武后?”

不知眼前这份奏折上是否也写了同样的内容?

婉儿偷瞄了瞄那份奏折。

纵然没机会看到里面的具体内容,观帝后二人的反应,大概就是郝处俊劝谏的事了。

武皇后听了皇帝关于“分内”的话,根本就没搭那话茬儿,只目光淡淡地看着殿门口的方向,好似纯粹关心着徐婕妤什么时候进来。

皇帝被晾在那儿,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说出来的话石沉大海,可以说非常尴尬了。

好在徐婕妤及时出现,拯救了他的尴尬。

徐婕妤向皇帝和武皇后行礼,又说了一番恭祝皇帝龙体早日康复的漂亮话,并将自己近日誊抄的为皇帝祈福的经文奉上。

武皇后兴致缺缺,皇帝却难得地对徐婕妤笑面相迎。又极丰厚地赏赐了徐婕妤,特意叮嘱罗大富马上把赏赐都给徐婕妤送去,很有些向徐婕妤献殷勤的意思了。

徐婕妤连连谢恩,拿眼睛暗自去瞄武皇后。

皇帝这个情状,若说与武皇后无关,谁信?

武皇后已经没兴趣继续看皇帝表演下去了,站起身向皇帝告辞。

皇帝浑没料到她这就要走了:那件事还没着落呢!

想到这儿,皇帝的脑袋又眩晕起来,心里面一个示弱的声音已经叫嚣着让他不得不屈服。

徐婕妤也站起身,在皇帝诧异的目光之下,向皇帝告辞。

皇帝这一次彻底无助了,那股子委屈感又侵袭了他。

“二娘,那件事……”皇帝小心地看武皇后。

二娘……他到底还是示弱了。

婉儿心道。

李家父子不过如此。

婉儿在心里撇了撇嘴角。

武皇后回首看皇帝,她高挑挺拔的身影,将病榻上的皇帝显衬得格外渺小。

这种气场上的差别自然影响到了皇帝。

他于是彻底认命了:“宰相们那里朕会为二娘解释的……太子……太子还要请二娘多费心教导……”

武皇后的唇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阳光在她的周身镀了一层淡金色,使得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胜利者了。

“自家母子,何谈费心?”武皇后意味深长道。

皇帝虚弱地努力挤出一个笑。

如果说之前在郝处俊那份奏折的刺激之下,他还升腾起几分想要夺回武皇后摄政权力的冲动,那么现在,被病痛和武皇后的气势骇住的他,更乐于接受内心里那个,“二娘到底还是在意朕和贤儿的”连他自己都不敢去分辨真假的念头。

离了紫宸殿,武皇后像是根本没看到徐婕妤的存在,带着包括在内的一众随从径自回承庆殿。

或许是因着摄政的权力刚刚得了巩固,武皇后没有乘辇而是信步而行——

她再沉得住气,面上再平静,刚刚险些失去摄政大权这件事,也需要消化一番。

一直走到承庆殿门口,武皇后停住脚步,回头。

“你怎么还跟着?”她挑着眉毛睨徐婕妤,浑身上下写满了嫌弃。

徐婕妤还嫌弃她呢,遂很应景儿地动了动嘴角。

武皇后瞪眼睛:“佛经没抄够?”

徐婕妤嘴角抽了抽。

她前些日子就被武皇后以公谋私,强令抄写佛经为皇帝祈福。

所以,武皇后这是在威胁她?

徐婕妤也是个有脾气的,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圣人病将愈,天后还想让我抄经,是嫌圣人病好得太快了吗?”

武皇后闻言,呵的冷笑一声:“你敢威胁本宫?”

接着,她也不管徐婕妤如何反应,手一抬:“有话就说,本宫没空听你絮叨。”

徐婕妤秀眉一挑,不爱听她说话。

“我又不是来找你说话的!”徐婕妤翻着眼睛看天。

武皇后被她噎住,登时明白她找的是谁了。

“婉儿,你想和她说话吗?”武皇后看婉儿,“不想的话,就直接说,本宫替你做主。”

初听她们两个针锋相对,婉儿就只想扶额。

你们两位都是宫中一等一的贵人,这样当着下人的面,这么幼稚地对话,不怕丢人吗?

婉儿就知道,但凡这两位对上,自己必定是风暴的中心。

她大概就是这个命了。

婉儿认命地无声叹气。

她向武皇后欠了欠身,从容道:“妾母女昔年颇得徐婕妤看顾,母亲如今还在婕妤处当值……请天后允妾同婕妤说几句话。”

婉儿这般说,其实只是在两班随侍面前维持住武皇后和徐婕妤身为上位者的体面,然而听在武皇后的耳中,又是另一种滋味。

她没言语,盯着婉儿看了几息,竟是转身就进了承庆殿的大门。

婉儿哑然于原地,不知道哪句话戳了她的肺管子。

徐婕妤倒是很乐于看到眼前局面。

看着武皇后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她的随从们也不见了踪影,徐婕妤心情很好地携了婉儿的手:“好孩子,随我去我殿中叙话。”

好孩子……

婉儿因着这个称呼,心里面一哆嗦。

她早被皇帝封为才人,礼法上与徐婕妤同为皇帝的侍妾,虽然她从来没有和皇帝……

论理,徐婕妤该称呼她为“妹妹”,而不是……孩子。

到了徐婕妤的宫殿,刚刚落座,就有侍女按照徐婕妤的吩咐奉上了茶点。

婉儿忙谢过了。

却被徐婕妤接下来的话惊了一跳:“都是你喜欢的点心,尝尝。”

婉儿小心地收敛住惊诧的表情。

说实话,她与徐婕妤算不上熟悉,最多的接触,也就是小的时候徐婕妤曾几次救助她们母女。

对于徐婕妤,婉儿是发自内心感激的。

她并不觉得,以徐婕妤对自己的了解程度,能确切地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点心。

婉儿于是又悄悄瞧了瞧那点心,确定不是自己喜欢的。

盛情难却,徐婕妤终究是好心……

婉儿抿了抿唇。

“快尝尝啊!都是你平素喜欢的!”徐婕妤再次殷殷开口。

婉儿心头一震:从徐婕妤的眼睛里,怎么好像……她会不会抄经抄得太入境,模糊了现实和虚幻?或者说她是不是把自己当做某个人了?

婉儿不敢多问,便又称了谢,拈了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地秀气地吃了。

徐婕妤就那么凝着她。

婉儿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有些想念武皇后的霸道直接了。

点心刚咽下一半,婉儿惊觉自己的手被徐婕妤覆上了。

婉儿:“!”

鉴于徐婕妤越发不正常的言行,婉儿没敢乱动。

“……圣人待你如何?”徐婕妤突然发问。

婉儿倏的张大眼睛,她马上就明白徐婕妤隐晦所指为何了。

要么说皇帝也是可怜,都病成那样了,还要被扣上“贪鲜”的帽子。

莫说皇帝对她没有那个心了,就是有,怕也是有心无力吧?

婉儿心内腹诽。

这种事婉儿觉得一定得说明白的。

她对武皇后动了心,怎么能容忍自己和皇帝担了瓜田李下之嫌?

“陛下悯惜故臣,只封了妾为才人,并无旁恩。”婉儿忍着赧意答道。

她想告诉徐婕妤的是,皇帝之所以封她为才人,只是出于对上官氏满门的怜悯之意,她和皇帝根本没有过真正的接触。

徐婕妤听了,面色未变。

显然,这个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

可是,她接下来的问题,完全不在婉儿的意料之中——

“那么她呢?她可曾对你……”

看到婉儿瞬间惊诧的目光,徐婕妤的话便问不下去了,直接变成了:“……她待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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