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婉儿?
太平疑惑地看着杜素然。
“你对婉儿如何了?”太平的脸色微沉了下去。
杜素然面色僵硬,太平眼中昭昭然的不信任, 比脊背上的伤痛, 还要彻骨钻心。
“是!我差点儿害死了上官婉儿,惹恼了天后, 便赐我脊杖二十!”杜素然面无表情道。
太平听得皱眉。
杜素然这番话, 怎么听着,都大有赌气的成分在。
以杜素然平素的风格,整日里把“臣如何如何”挂在嘴边,标榜自己多么忠心守礼的人, 竟然“我”“我”地连着说了好几遍, 还很有怨气的样子。
太平觉得这里面大有门道。
她盯着杜素然看了一会儿,方道:“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她于是也放下了公主架子,自称为“我”。
杜素然心头微震, 却咬着牙摇了摇头:“殿下还是去瞧瞧上官婉儿的好!”
太平闻言, 手果然僵在半空, 顺口问道:“婉儿也受伤了?”
杜素然登时面沉似水,抿着唇,不做声。
太平看不得她这副样子,尤其杜素然那双原本英气勃勃的眼睛垂了下去, 看不到其中的熠熠光芒, 更让太平自心底腾起无明业火——
“你要说便说!不说便不说!做这副样子给哪个看?”太平气道。
见杜素然犹倔强着,一动不动, 太平更恼了。
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 她突然一手按住杜素然的肩膀, 另一只手按着杜素然的腰,将杜素然推得趴伏在了榻上,接着伸手就去解杜素然腰间的衣带。
杜素然要被她吓死了,更因为她手上没分寸的粗鲁动作,要疼死了。
“你……嘶……疼!”杜素然痛哼出声。
太平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简单粗暴了,手上一抖,嘴上却依旧犟道:“谁让你不老老实实的!”
我何时不老老实实的了?
杜素然暗翻个白眼儿。
她明白尊贵的公主殿下的意思——
谁让你不老老实实地让本公主瞧你的伤的?
杜素然真不想让太平看到自己这副惨兮兮的怂样子。
后背的肌肤……更不想让太平看,无论伤还是不伤。
可是眼下的情形,杜素然自问是执拗不过太平的,万一惹得太平起了性子,吵嚷起来,让外面的随从们听到,只会更加地麻烦。
杜素然没办法,只得认命地、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由着太平扯开自己的衣带,然后将后背的衣衫一层层掀起。
不过,鉴于尊贵的公主殿下实在没有侍奉过人的经历,杜素然怕她毛手毛脚的,忍不住嘱咐道:“你轻着些……”
太平感觉到了她在嫌弃自己毛躁,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除了阿娘,本公主伺候过谁?”太平哼声道,一副“你该感恩戴德”的口气。
杜素然忍着痛,却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儿。
便听太平又道:“……若不是看在你那日帮我上过药的份儿上,我才懒得——”
声音戛然而止,代之以禁不住的抽气声。
“怎么能……怎么能打成这样!”太平死死盯着杜素然背上大片的半指高的紫青瘀痕,还有好多处都破皮流血了,声音都颤抖起来。
挨了脊杖可不就是这副模样?
杜素然心道。
“别看了……”杜素然说着,左手努力地向后伸,想要拉扯起裙幅,遮住脊背。
被太平按住了手:“别动!”
杜素然:“……”
太平不由分说,拨开杜素然的手,嘴里面说着“本宫让你别动”,却小心翼翼地端详着杜素然后背的伤口。
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凉丝丝的,还有来自太平的轻轻的抽气声,杜素然觉得,也不至于那么疼了。
“你这伤药管用吗?”太平盯着大片大片的伤口,不放心道。
“我派人去寻些好药来帮你敷上!”太平说着,就要张口唤人。
杜素然连忙阻止她:“我这药挺好!已经好多了!不必麻烦!”
太平闻言,脸现不悦。
杜素然虽然背对着她,看不到她的脸,但忖着她的心思,也多少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只得叹气道:“真的不用……你若这般张扬开来,被旁人知道,岂不说我骄矜?传到天后的耳朵里,徒给你招惹是非。”
太平听得蹙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是选择了缄口。
良久,太平方道:“你这里破了,沾到衣衫上,结了痂,又会撕裂……我让她们取些干净细麻布来包扎吧?”
她在询问杜素然的意思。
杜素然轻轻摇了摇头,下巴朝不远处的木柜一点:“那里有。”
太平顺着瞧过去,真就站起身,走到柜前,打开柜门,翻找起来。
柜门打开,就有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飘入鼻端。
太平不适地皱了皱眉。
杜素然蓦然想起那柜子里有什么,慌忙起身:“我来吧!”
被太平一道眼神瞪回去:“你好生趴着去!”
杜素然惹不起她,只好趴回原处。
盯着太平纤细的背影,杜素然的心底里,除了愧疚,分明还有些别样的感觉,漾了开来。
太平对柜里飘出的血腥气生出好奇,暗暗猜测的那是什么,一边壮着胆子翻着——
干净的细麻布和装伤药的小瓷瓶很快就被找到了。
除此之外,太平还从柜子的最里面翻出了一件……血衣。
那是一件道袍,就是武皇后所赐,杜素然惯常穿的那件。太平认得。
眼前的这件道袍,后背的位置,已经沾上了斑斑点点的血痕,那血痕从鲜红色变作了暗红色,血腥气息就是从这上面飘出来的。
只看这件血衣,就可以想象杜素然被杖刑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场面……
太平的脸色白了白。
她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种与血腥有关的东西。
就是当年珰儿自戕而亡的事,她都是从母后的口中听到的。
她被保护得太好,被宠爱得太好了。
杜素然瞄到那件血衣,再看到太平一动不动的背影,就已经想到了她可能受到的震动。
“脏,放下吧。”杜素然道。
太平难得乖觉地放下血衣,拿了药瓶和细麻布,一言不发地坐回杜素然的身边,替杜素然重新抹了伤药,又替杜素然在伤口处缠缚了细麻布包扎。
细麻布盖上了狰狞的伤口,太平的面色才缓和了些。
“我自己来吧……”杜素然意识到太平的手正试图伸向自己的腹前,惊得慌忙开口。
她的慌张太明显,语气太明显,脸上躲闪的神情也太明显,太平看得心中生疑,却无从解释。
太平于是任由杜素然从手中接过细麻布的两头,再腹前缠缚,系好。
氤氲的灯烛之下,杜素然没有给太平更多的机会再查看自己的伤处,便动作更慌乱地穿好了衣衫。
太平眼中的疑惑更甚。
“多谢殿下援手!”杜素然垂着眼睛谢道。
太平没理会她的谢,仿佛压根儿没听到似的。
“到底为了什么?”太平问道。
杜素然一噎,抬头看太平,看到的是太平冷静的表情。
杜素然于是不得不感慨:这位小公主,越长大越有天后的风范了。只是不知,将来她是不是也会同天后一般,那么的……
杜素然强止住自己无边的想象,低眉顺眼道:“殿下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太平微愕:果然是因为婉儿!
“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平不肯罢休,追问道。
杜素然抬眸,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问道:“殿下还记得当年的秦晖吗?”
秦晖?
太平蹙着眉,在脑中搜索着这个名字,依稀想起了那个瘦瘦高高、极善谄媚的内监。
“提他做什么?”太平不快道。
杜素然就不能直截了当地说话吗?绕什么圈子!
杜素然却不慌不忙地看着太平,认真问道:“殿下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何时吗?”
“杜素然你——”太平有些急了。
“殿下莫急,”杜素然止住太平,“还请你回想一下……”
她极肃然地看着太平,让太平感觉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
一个内监而已,怎么就重要到……
太平的双眸忽的张大,她有些明白杜素然意指为何了。
“秦晖……似乎已经好多年没看到了他了,”太平回忆道,“上一次见到他,好像还是六年前,你偶遇婉儿被他往教坊里送,你出手救了婉儿的时候……”
“那之后,殿下可曾再见到他?”杜素然又问道。
太平摇了摇头,接着脸色变了两变:“你的意思是他……”
“他死了。”杜素然平静道,仿佛说一个人的死,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死……死了?
太平惊震住。
她知道,杜素然不会骗她。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
太平噤声,她马上就否定了秦晖可能是病死的情况。秦晖当时看起来康健得很,不会突然病死。
而在深宫之中,要让一个人突然死掉,对于一些人来说,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
而能轻易做成这件事的……
太平的脸色登时苍白失血。
“你是说,秦晖是母——”太平猛然闭嘴,那个猜测冲口欲出,她用理智将它关在了嘴里。
“是。”杜素然缓缓地点了点头。
太平脑子不笨,再联想到杜素然之前因为什么而转走了话锋,她立刻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母后是因为秦晖忤逆了她的意思,才……死的?”太平本能地压低了声音。
“准确地说,是因为秦晖忤逆了她待上官婉儿的意思。”杜素然道。
太平嘴唇动了动,犹挣扎道:“母后向来喜欢有才学的人,婉儿聪慧又勤奋知上进……”
说到后面,太平自己都没有底气了。
杜素然不为所动地看着她,幽幽道:“所以殿下知道,以后该如何与上官婉儿打交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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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曌(冷笑):笑话!朕待谁好,会让你们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