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又一次被秦晖提溜走了。
婉儿宁可此刻带走她的,是那个叫做赵应的。
这个姓秦的,一脸精明相,看着就不好相与。
之前他还特意选了一个风口处让她跪着,好像生怕跪不死她似的。
面对武皇后的安排,婉儿不敢反抗。
她不确定秦晖要把她带到哪儿去。
武皇后斥她没学问,应该是让人把她带到能增长学问的地方?
婉儿心忖。
按照她熟悉的那段历史,她应该是被带到宫学里面读书,然后等到十四岁的时候,因为才学出众,被武皇后拔擢,从此青云直上。
可是在这个平行时空里,上官婉儿到底是个什么命?
婉儿就不确定了。
婉儿的预感没错,这个姓秦的果然没把她往好地方带——
看到头顶上明晃晃的“教坊”两个字,婉儿的嘴角狠抽了抽。
这是打算把她培养成优伶之属吗?
且不说上官仪的孙女怎么可以学这种东西,做这种事,那简直就是对上官氏的侮辱,就是婉儿自己,也无法接受武皇后让她“习学”的,是这种东西啊!
不错,婉儿是宫奴出身,掖庭里的是奴婢,教坊里的也是奴婢,甚至这阖宫之内,除了数得过来的几位主子,余下的都是奴婢。
可奴婢和奴婢,是不一样的!
若她真入了教坊,学些吹拉弹唱,甚至学跳舞什么的,那么她将来的人生,就只有沦为贵人的玩物这一条路了!
这难道真的是武皇后的意思?
婉儿实在是难以相信。
上官家都被她赶尽杀绝了,难道她还打算羞辱上官家唯一的骨血?
这根本不是婉儿认定的那位千古一帝,该有的格局啊!
曾经,上一世的婉儿,那么崇拜这位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发掘乾陵、探知这位古今第一女子的生平和真实内心,是婉儿有生之年的梦想。
可是现在……
婉儿两条小胳膊,突然死命地抱住了门口的柱子。
秦晖用力扯她,没扯动。
“死丫头!你作死!”秦晖尖着嗓子叫了一声,继续没命地掰婉儿的双手。
婉儿毕竟人小力薄,被他用力一拽,胳膊险些脱臼。
婉儿疼得额角沁上一层冷汗。
“秦大人!你看看清楚!这里是教坊!皇后娘娘让你带我去可以习学读书的地方,可不是这种地方!”婉儿大着声音道。
秦晖自诩是替武皇后办老了事的,暗地里也没少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武皇后虽然专权后宫,但高宗尚在,秦晖也不敢将跋扈翻到明面上来。
尤其,他也知道,婉儿是上官仪的孙女,真要是被人捅到高宗那里,也不好收场。
秦晖于是急了,死命地掰开了婉儿的小手。
又指挥几个随行的小内监,一起拖着婉儿,就要往教坊里送。
反正送进了教坊,有师傅管着骂着打着,就算婉儿想逃出来,也是不可能了。
婉儿这一次可是彻底被扯脱臼了胳膊。
不止如此,她的头脸、胳膊、手上,也因为撕扯,而被蹭出了好几道血口,可怜兮兮地滴下血来。
穿越以来,婉儿第一次感觉到了何为绝望——
这就是等级森严的社会中,底层人的真实生活吗?
难道她从此之后,就要沦落教坊,成为权贵豢养的玩物吗?
相比之下,掖庭里的生活,又是何等的平静……
婉儿觉得自己这次真的完了。
与其过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她宁可立时死了!
或许,再死一次,她至少能比现在活得好些。
“光天化日,宫闱之中,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陡然一道森寒的声音,响在了婉儿的耳边。
那是一抹子年纪不大的女子的声音,带着些少年感。
却正气凛然,令人忽视不得。
婉儿觉得拖拽自己的几个人的手都停住了。
而为首的秦晖看到那人,也停了手,赔着笑脸欠身道:“是杜大娘子吗?”
“是我。”那杜姓女子冷冷地看了看秦晖。
又指着婉儿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秦晖扬着下巴一笑:“这是皇后娘娘的吩咐,可不是杜大娘子的职权范围。”
言外之意,杜大娘子你还是别管为好。
杜姓女子不买他的账,冷哼道:“皇后娘娘吩咐你们,六七个男子欺负一个这么丁点儿的小姑娘?”
“欺负?”秦晖嗤了一声,“可不敢这么说!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阿娘何时让你们把婉儿送进教坊了!”太平公主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紧接着,她带着十几个内监,将秦晖等人团团围住。
杜姓女子听到她的声音,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立时垂下头去。
秦晖听到太平公主的声音,脊背拔直,忙笑眯眯地上前来:“奴婢见过殿下!”
太平公主正眼都不瞧他,径自越过他,冲上前去,扶起了委顿在地的婉儿。
“殿下……”婉儿想要向她见礼,怎奈胳膊上脱臼的地方钻心地疼。
“你怎么了?他们怎么你了?”太平公主紧张道。
她纵是不懂医道,也瞧出婉儿的不对劲儿了。
“她胳膊脱臼了。”杜姓女子道。
她走上前来,一手托住婉儿的手臂,另一只手摸到关节处,一推一送。
婉儿痛哼一声,差点儿痛晕过去
“没事儿了。”杜姓女子轻声道,便要起身。
却被太平公主拉住了衣袖。
杜姓女子:“……”
她低头看看太平拉扯着自己衣袖的手,又抬头对上太平的眼睛:“殿下?”
太平公主自觉失态,尴尬地收回了手。
她此时方猛然想起什么,遥遥一指秦晖,指挥随行的内监:“盯住他!到母后那里理论!”
等到婉儿被重新带回武皇后面前的时候,武皇后那里已经乌压压跪了好多人。
这其中,有秦晖和那几名帮凶的内监,有被从掖庭带来的、此时犹心有余悸的郑氏,有太平公主,甚至还有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徐婕妤。
婉儿诧异地看着这些来路各异的人等。
当看到郑氏的时候,她朝郑氏含笑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唤了一句“阿娘”。
她想告诉郑氏她没事,她还好端端地活着。
郑氏看到婉儿安然,登时眼泪就下来了。
她担惊受怕了两个时辰,终于看到女儿活着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婉儿还活着!活着就好!
郑氏对自己说。
婉儿头脸上的伤口,郑氏看在了眼里,心疼总是难免的。
婉儿之前被秦晖等拉扯的伤口,已经被太平吩咐手下的嬷嬷涂了药膏,现在沁凉凉的,不那么疼了。
太平甚至还告诉她:母后那里自会替她主张,让她不用着急,更不用害怕。
面对待自己这样好的太平,婉儿除了千恩万谢,心里面则是说不尽的暖意融融——
纵然她流落在这个冰冷的世界,好歹还有人让她觉得温暖,比如郑氏,比如太平……
如今,婉儿第一次体会到了上一世考古队发掘上官昭容墓时候,发现的太平公主待上官昭容的不寻常。
太平待她,真的是不寻常。
无论心中如何感慨,眼前的现实总要面对。
婉儿于是走到武皇后面前,在郑氏的后面跪拜了下去。
显然,这殿内之事,已经进行了大半。
武皇后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出现,又看着她对着自己跪拜下去,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一声,不大,却足以让殿内的所有人脊背发寒。
“带下去吧!”武皇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立刻就有两名高壮内监上前来,左右扯了秦晖便走。
秦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武皇后一道冷光扫过,登时什么都不敢说了,老老实实地被拖了下去。
打发了秦晖,武皇后似笑非笑地转向徐婕妤:“陛下病着,你还打算在这儿吗?”
言外之意,赶紧滚,该抄经抄经,该侍疾侍疾。
徐婕妤根本不怕她,扬起脸:“皇后娘娘就打算这么应付过去了?”
“应付?”武皇后挑眉,”本宫想做的事,还需要应付吗?”
徐婕妤哼笑:“皇后娘娘想做的事,自然谁都阻拦不得,不是吗?”
武皇后闻言,脸色白了白。
“你这么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对本宫,别以为本宫不敢惩治你!”武皇后双眸陡厉。
“是啊!皇后娘娘谁不敢惩治呢?”徐婕妤冷笑,“皇后娘娘何止会惩治?皇后娘娘还会变着法儿地让人去死呢!”
武皇后仿佛被重重锤了一击。
然而她也只失态一瞬,便傲然道:“徐家几百口人众,你倒是真可以试试,让本宫变着法儿地送他们去死。”
此一句之后,换做徐婕妤如遭重击了。
武皇后满意地嘴角一勾,斥跪在旁边的夏锦:“你家娘娘脑子糊涂,你们也跟着糊涂了吗?”
夏锦一凛,忙死命地搀了徐婕妤,要多快有多快地离开了。
徐婕妤的身影消失之后,武皇后盯着仍跪在原处的太平公主。
皱眉:“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太平公主抿紧了嘴唇,俯身下拜:“请母后开恩!”
“开恩?”武皇后“哈”了一声。
“一个两个的,都让本宫开恩?真是……好大的能耐!”武皇后拔高了声音。
婉儿闻言,神情紧张。
这在说谁,还用明言吗?
而太平公主,在听到这一句之后,紧张地看了看婉儿的方向。
她的神色,都落在了武皇后的眼里。
良久,武皇后终究是叹了一口气,道:“入宫学读书,你可满意了?”
太平公主闻言,登时欢悦,叩拜道:“多谢母后!母后宽仁大量!母后圣明!”
被武皇后嫌弃地虚踢一脚:“还不快滚去给你父皇问安!你就是这么孝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