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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作者:沧海惊鸿字数:4907更新:2023-09-01 00:45

承庆宫外。

婉儿小小的身体,被秦晖按压到了地上跪着。

这个名字和大奸臣秦桧音同的大内监,果然不是什么好人!连个小孩子都这般粗暴对待。

婉儿心里暗哼。

其实她此时,很有些双重标准了。

之前也“粗暴对待”她这个小孩子的人,是谁来着?

地面的冰凉,很快就透过单薄的衣衫,窜入了婉儿的骨头缝儿。

让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身为一个罪人,跪在大唐的宫殿外,是怎样的感觉。

这里正是风口,一阵冷风刮过,婉儿打了个哆嗦。

小小的身体,更瑟缩了几分。

冷,膝盖又疼,这种感觉,太真实了。

婉儿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被武皇后惩戒了。

然而,向来聪慧如她,怎么会这般迟钝呢?

婉儿呆了呆眼——

武皇后灿若日华的姿容,映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谁说的,太平公主的长相酷似武皇后?

在婉儿看来,根本就不像!

武皇后那种简直如太阳一般的存在,又是谁人像得来的?

脸上热辣辣的丝缕痛意,又分明起来。

提醒着婉儿,她刚刚被武皇后怎样对待过。

太阳般的存在吗?

还真是……被阳光烫伤般的痛。

婉儿摸了摸脸颊上几乎被搓破的肌肤,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脚步声靠近,让婉儿蓦地紧张起来,忙拔紧了脊背,恭肃而跪。

她提醒自己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稀里糊涂地失神了。莫名其妙地被罚跪在这里已经够劲儿了,再犯了什么忌讳,她这条小命可就真的交待了。

婉儿现在不敢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

婉儿低垂着眼睛,眸底光捕捉到了一角裙裾闪过。

婉儿虽自幼在掖庭,但经过郑氏多年的教导,好歹也有些见识,只一眼,她就觉察出,这角裙裾价值不菲,绝非寻常女子可穿得。

婉儿登时紧张起来——

她现在只要想到“绝非寻常女子”,就会想到武皇后那张脸。

婉儿做着用力吞咽口水的动作的时候,那条裙裾的主人,已经在她的面前停住了。

感觉到那个人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婉儿紧张地屛住了呼吸。

那个人开口了:“你怎么得罪母后了?”

听到那个声音,婉儿的心神一松,继而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见过殿下!”婉儿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太平公主抿紧了嘴唇,盯着婉儿拜伏下去的身影。

她是尊位者,她不说起来,婉儿不好自己给自己免礼。

婉儿于是依旧拜伏在地。

她如今也不得不学了个乖:身为卑下者,在这个尊卑等级森严的时代,除了多跪多拜多赔小心,还有更好的保命法子吗?

唉!

仍旧是,形势逼人,不得不为。

婉儿不知道今后的人生里,她还要做多少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可是,她也知道,为了活着,她不得不这么做,哪怕在心里面,她是厌恶这样的。

她得活着,不是吗?

太平公主盯着婉儿,盯了良久。

似是终于下了决心:“你且在这里忍耐一会儿,本宫这就到母后那里替你求情。”

她说着“本宫”的时候,脸绷得紧,仿佛唯有这样说,才能给自己鼓劲儿打气似的。

接着,不待婉儿有所反应,太平公主便折身,直奔武皇后惯常燕居的宫殿。

殿外,太平公主本本分分地等了宫人的通报之后,才进了殿内。

武皇后此时正悠闲地坐在案后,手里正看着不知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见是女儿,面含慈爱笑意。

太平公主在案前停下,恭敬行起礼来:“儿臣问母后安!”

武皇后眉毛微挑,眼中有兴味划过。

“怎么今日这么乖觉?学会让宫人通报,还学会照规矩行礼问安了?”武皇后故意问道。

太平公主没得懿旨,便仍旧跪伏在地。

虽然已经料想到母后会这般问,她还是有些窘然。

“孩儿不是小孩子了,该知道循礼了,也该知道给弟弟们做表率了。”太平公主回道。

武皇后轻轻一哂:“管他们做什么!”

说着,她朝太平公主招招手:“快起来!到阿娘这儿来!”

太平公主闻言,眼睛一亮,登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武皇后的身边,挨着她坐了。

被武皇后一把搂入怀内,揉捏了两下,笑道:“还是个小猴子一般,装什么大人模样?嗯?”

太平公主脸上一红,仍不禁习惯性地依到母后怀里。

武皇后又摩挲了她一会儿,方缓缓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阿娘这儿?可饿了?”

说着,便唤两旁宫人,为公主奉上饮食。

“孩儿不饿,谢母后恩赏!”太平公主阻住母后道。

武皇后听她言语间是与往常不同的恭顺客套,眉毛又是一挑。

太平公主心里暗自忖着该如何开口。

“孩儿今日原想去拜见外祖母……”太平公主说着,小心地觑看武皇后的脸色。

果然见武皇后的脸色不大好看了:“你外祖母很好。最近不必去问安。”

太平公主于是只能讷讷。

武皇后蹙眉,心里到底有几分不忍。

“太平,你贺兰表兄,阿娘已经惩戒过他了……珰儿的家人,阿娘也格外恩赏了他们,脱了他们的奴籍。珰儿的弟弟,阿娘也允他入宫学读书,将来他若有出息,还可为官。”武皇后看着自己的女儿。

见女儿还是垂着眼睛不作声,武皇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太平?你在听阿娘说话吗?”

太平公主这才抬眸,看了看母后,又耷下眉眼去:“……孩儿知道,母后还想赐……贺兰敏之姓武……”

武皇后抚着她发心的手掌一僵,缓缓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母后打算让你贺兰表兄承继你外祖的宗祧,如此,你外祖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武皇后语重心长道。

太平公主许久无声。

直到武皇后渐渐要失了耐心的时候,方轻声道:“母后想要他……做左膀右臂吗?”

武皇后眸光一凛:“这种话是谁同你说的?”

太平公主感觉到了母后话中的冷意,咬唇道:“没有谁同孩儿说……”

武皇后听她大有委屈之意,再想到女儿之前所受的委屈,面色缓和了许多,重又搂了她,道:“阿娘知道太平受了委屈……太平想要什么恩典赏赐,阿娘都答应你!”

太平公主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似是没想到母后这么快就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恩典都行吗?”太平公主急问道。

“自然……太平想要什么恩典?”武皇后心觉异样,话锋突转。

太平公主到底年轻,再聪明心机也是有限,遂脱口而出道:“就请阿娘饶了婉儿吧!”

“婉儿?”武皇后的眼中,登时有危险的光芒闪过。

武皇后将女儿和自己的身体拉开些距离,半是威凛半是诱问道:“太平告诉阿娘,是谁让你来给她求情的?”

这个“她”指的,当然是上官婉儿。

太平公主感觉到了母后的不快,紧张起来。

“没有谁!是孩儿见她跪在那里着实可怜,便来向母后求情了!”太平公主辩解道。

“是你觉得她可怜,还是旁人觉得她可怜?嗯?”武皇后紧盯着女儿。

太平公主被她盯得更紧张了,惶然道:“孩儿不懂……”

“那你告诉母后,那日你为什么会突然跑去掖庭?”武皇后又问。

太平公主怔了怔,眸中有晶莹晃动,她低下头去,手指无措地摆弄着裙上的花纹。

“太平?”武皇后的声音,寒冰激水一般。

太平公主于是知道,母后是真的要生气了。

“孩儿梦到了……梦到了珰儿……她被……的样子……孩儿害怕,就、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太平公主语带哭腔。

武皇后脸色泛白,伸展手臂重新搂了太平公主入怀。

“太平不怕……不怕啊……”她轻轻拍着太平公主的后背。

太平公主在她的怀里抽泣。

“以后,遇到事情的时候,来与母后说,”武皇后柔声道,“似那日那般,万一淋坏了身子,生了病,害你父皇和我忧心,你就是不孝!”

太平公主一凛,忙在母后的怀里使劲儿点了点头。

武皇后见她渐渐止住了哭泣,方捏了捏她的小脸儿,又吩咐宫人准备清水等净面之物,为公主洗脸。

太平公主的心绪平复下来,才想到婉儿还在外面跪着,母后并没有开恩。

她心里着急,忖着再如何开口。

恰在此时,有宫人来禀:“徐婕妤在宫外求见皇后娘娘!”

“她来做什么?”武皇后冷嗤一声。

说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吩咐宫人:“告诉她,本宫没空见她。陛下正病着,更没空理会她。她若有心,就安安静静地回去,替陛下抄经祈福,才是正事!”

宫人恭顺领命而出。

很快便又折回。

她面有忧惧之色,对着武皇后,似不敢言。

“她又说什么了?”武皇后哼道。

那名宫人吓得双膝一软,伏在地上,颤颤发抖。

武皇后眉头拧紧:“到底说什么了?至于让你吓成这样?亏你也是跟了本宫许多年的!”

那名宫人这才艰难答道:“徐婕妤让奴婢请问娘娘,抄经是抄《道德真经》《南华真经》还是……还是三、《三皇经》?”

武皇后初时脸上犹带着不屑,然而听到“三皇经”几个字,脸色一时煞白。

她蓦地攥紧了衣袖,双眼眯起,杀气陡生。

“母后……”太平公主担忧地看着武皇后。

“三皇经”三个字,也吓着她了。

武皇后神色幻变,忽的森幽幽地呵笑。

她指着那名怯唯唯的宫人:“去告诉她,她若是敢,随她!”

那名宫人领命下去。

太平公主犹心有余悸:“母后,方才她说……”

她也不敢说出“三皇经”几个字。

武皇后定了定神,转向女儿道:“这件事,不要同你父皇说……他正病着,莫让他忧心。”

“是,孩儿记下了!”太平公主应声道。

心里想着,这件事最好就此平息,当作从没发生过,不然又是一场风波。

可是,徐婕妤为什么要触犯那个禁忌呢?

太平公主不得其解。

武皇后此时看到宫人端入的清水等洁面物,心念忽动:“去!给承庆宫外跪着的那个小官奴洗干净了脸,带来见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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