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小班长”的绰号还是霍乔给取的，因为新兵的临时班里他是最小的，而霍乔第一天来给他们开会的时候，上来就来了一句“我们小班长”呢？台下的人哄堂大笑。之后大家就都开始你一句“我们小班长”我一句“我们小班长”的传开了。直到他们新兵的基础训练结束，大家各自回到常规班，“小班长”的名字还是被叫着。
陈靖虽然年龄小，但是心智早熟，在平时的训练和任务中表现出来的冷静和判断力让人无法想像他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三排一班的班长退伍以后，陈靖顺理成章地被霍乔提成了一班的班长，从此“小班长”的名号叫的就更响亮了些。
许闯有一次在各班抽调了人去出任务，回来之后对霍乔说：“陈靖那小子有你当年的影子。”
彼时霍乔正在研究雪豹大队的报名表，听到许闯的话，他不认同道：“像吗？”
“像啊，那股子认真劲儿和不怕事的拼劲儿。”
霍乔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老许，我都不知道我在你心里如此高大伟岸。”
“屁！我在夸人家小陈。”许闯在桌子下踹了霍乔一下，目光落到报名表上，吞咽了下口水，“你真的要去？”
“嗯，我的目标在那里，为什么不去？”
“在连队不好吗？”许闯道。
“很好，但是不是我想要的。”霍乔用钢笔的末端戳了几下自己的下巴，“你说我能把小陈喊上吗？”
“你可别介，人孩子还未成年呢。别祸害人了。”许闯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这怎么叫祸害人了。我觉得他挺适合的。”霍乔解释。
“理由呢？”
“我的直觉。”
许闯差点呛到：“这算什么论据。”
“我直觉很准的。当时你们都嫌人家年龄小都不要，我就觉得这个兵可以.....”
“霍乔，你说这话脸不疼啊，明明我想要陈靖，是你硬从我手底下抢走的！”许闯想起来就来气。
“哎呀，一个连队的，什么你的我的的，见外了啊老许。”
“早他妈说这话你还跟我抢人呢？”许闯瞪了他一眼。
雪豹大队对所有军人来说是个可望不可及的圣地，最严苛的训练、最高素质的特种兵、最先进的科技、最机密危险的任务、最让人胆战心惊的传说，那是顶尖群体中的顶尖。霍乔要去参加雪豹大队选拔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团。陈靖老早听沈天志几个人说过，关于那个选拔多么残酷多么艰难，但他觉得，是霍乔的话，一定没问题。
只不过他没想到霍乔居然会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愿不愿意一同去参加选拔。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的。他还是一个刚入伍的新兵，去选拔不是当炮灰吗？何况他是父母的老来子，自己去做特种兵，父母肯定不会同意的。
他婉拒了，霍乔没什么表示，没过几天他在食堂偶然碰到了许闯，两个人就谈起了这件事情。许闯是陈靖在新兵营就认识的老大哥，性格憨厚直率，对他一直十分照顾，比起霍乔这个英武的顶头上级，陈靖面对许闯一下子把话匣子打开了，交代了一下自己家里的情况。本身他也没想很多，结果第二天霍乔就来找他了。
那还是霍乔第一次对他发火，对方拐了山路十八弯嗓子吼得震天响，陈靖才晕晕乎乎地明白过来，霍乔生气的不是自己没和他一起去选拔，而是生气为什么不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他而是告诉了许闯。
“你是我的兵吧？有什么难处不能跟我说，嗯？”霍乔收敛了以往的调笑，严肃地逼视着他，“我带了你一年多了吧，是不是还比不过你新兵营三个月的教官啊？”
陈靖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霍乔，他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每当想到霍乔对他说的“我相信你”的时候，他都不想去辜负霍乔的信任。他希望在霍乔眼里，自己是个优秀的、值得信赖的下属。
霍乔看了他半天，等不来回答，就挥了挥手：“你出去吧。”
陈靖记得自己很难受，比自己在新兵营被教官单拎出来在所有战友面前劈头盖脸的骂一顿还要难受。
他受不了霍乔一丁点的失望。
后来霍乔进入雪豹之后，每年下连队的时候都会问他：“跟我去雪豹吧。”
他一直说自己会考虑，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其实是有些不安的。怕自己的能力不够，怕去了会让霍乔失望。
“病人吸入了有毒气体，现在呼吸困难，立即清肺......”
陈靖被医生拦在手术室门口。
“艹他大爷的！风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去监狱亲手宰了那几个畜生！”麦子一脚揣在走廊的长椅上。
“冷静一下。”陈靖抹了把脸，按住麦子的肩膀，“先联系一下队长。”
阿四试探道：“要不要给新羽打个电话。”
陈靖感到自己的心脏像一只被关在黑暗笼子里的困兽，毫无章法的在胸口四处撞击着，震得他生疼。他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给新羽打电话，我联系队长。”
白新羽的电话没人接，麦子、阿四和几个战友就轮流打。
“队长！”电话接通的瞬间，陈靖还没等霍乔说话，就率先脱口而出。
对方顿了一下，问：“陈靖，你怎么了？”
“对不起，队长，风城吸入了有毒气体，现在......现在在医院抢救。”陈靖喉咙哽咽，他握着手机，每一句话都很艰难。转过身看着走廊另一边血红的“抢救中”以及坐在椅子上的战友，他突然有种自己在暴风中孤立无援的感觉。失去战友的恐惧从没有如此清晰深刻地攥住他的心脏。
因为他知道这是他的责任。是他自己的预估失误，让队友在任务的最后陷入危难。
他想到在昆仑山上回来的时候，霍乔对着军功章眼圈泛红，抓着韩卓的手说“什么能换回我兄弟的命”。他想他现在也需要这么一双手，能让他握住，让他感知到温度。
“你先别慌，风城吸入的是什么气体，多长时间？现在情况如何？你们其他人还有没有受伤？”霍乔冷静地问。
“其他都是皮外伤，不要紧，主要是风城，气体成分不详，吸入大约30秒。”
“你们在哪里？”
“在最近的市医院。”
霍乔道：“你随时和我保持联系，告诉我风城的情况......”
陈靖眼圈发烫。
“具体的细节等到你们回来再细说。”
“队长，这次是我的失误，我......”
“我说了具体的细节你们回来再说，就这样。”
霍乔直接挂了电话。陈靖还来不及思考，阿四就对他吼道：“小班长，联系不到公主。”
陈靖揉了揉额头，说：“再打吧，我怕......”
“不会的，风城会没事儿的。”麦子双手合十放在额前，一直在手术室门口来来回回走动。
陈靖给白新羽又打了几个电话，仍然没有人接。他现在只希望俞风城能够平安无事，哪怕他受到再严厉的处分都在所不惜。
三个小时后，手术结束了。俞风城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仍然在昏迷。陈靖立刻联系了基地的直升机来接他们。陈大壮坐在俞风城床边，突然直起腰：“小班长，小鱼好像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阿四也凑过去听，脸上一片茫然。
等到俞风城状态再稳定些，陈靖一行人便坐上直升机回到了基地。俞风城立刻被送到基地的医院，麦子跟在他身边，帮着医生把人安顿到病床上，眼睛微微睁大说：“小班长，风城刚才，好像是在叫新羽。”
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
老沙在一边，叹了口气：“联系到新羽了吗？”
“没有，新羽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关机。”陈靖摇摇头。
“行了，这里不需要你们了，赶紧回去休息一下吧。”老沙拍了下陈靖的胳膊。
“嘶.....”陈靖的胳膊也被子弹划伤，老沙的那一下子正好触及到了他的伤口。
“你也受伤了？”老沙皱眉。
“我没事儿，风城什么时候能醒？”
“保守估计两三天，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军医把病例合上，“你们现在去做个全身检查，然后赶紧回去休息，一个个眼睛都有血丝了。”
“老冯，谢了啊。”老沙跟军医握了握手。
“应该的。”
“副队，队长呢？”其他人去做检查，陈靖叫住老沙，问。
“队长在开会，8中队有个任务，开完会就来看风城。”老沙道。
“这样......”
“该干嘛干嘛去吧。休息好了写份报告交上来。”
“是！”
“霍队长，您放心吧，小俞身体底子好，休息几天就能恢复了。”冯大夫对霍乔道。
霍乔点头，稍稍放了心。
他在操场溜达了一圈，才踱步回宿舍，风城受伤的事情，幸亏他没跟霍洁报备，不然他那个姐姐又要不远万里杀到新疆来了。
所幸俞风城没事。
马上是熄灯时间，宿舍楼里一派安静。霍乔上到五楼，楼灯下，一个人影斜靠在墙上，双手抱胸，眼睛紧闭着，好像睡着了一样。
“咳咳。”霍乔拿出钥匙，扫了人影一眼。
陈靖猛地站直了身体：“队长。”
“快熄灯了。”霍乔提醒。
“队长，报告我已经放到你桌子上了。”陈靖道。
“我知道，看到了。”霍乔打开宿舍门，“你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不是.....”陈靖的脸上染着一层疲惫的白。
霍乔看了他几秒，说：“还没休息？”
“我......睡不着。”陈靖微微颔首。
霍乔发出一阵微弱的叹息，传到陈靖耳中却振聋发聩。
“进来吧。”
陈靖关上门，看着霍乔的背影：“队长，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霍乔手还停留在衬衣的风纪扣上，他看向陈靖：“我失望的是，你居然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陈靖怔住。
“我看了你的报告，分析得很透彻，我觉得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霍乔坐在床边，“这是作战经验，每个人都要去积累，也没有人能做到每次任务都百分之百的成功。风城的事情并不算是可控因素，下次任务相信你能考虑得更加全面一些。”
霍乔似乎看上去有些疲惫，语气也没了以往的犀利。
“队长.....”
“如果是来道歉的话，你可以回去了。”霍乔打断他，“你的任务并没有失败。如果只是因为最后的疏漏，你就要纠结这么久的话，那你以后会面临那么多的遗憾，甚至你的战友可能会失去性命，你是不是也要背负一辈子？”
“我......”
“我之前问你，你是不是想好了，要留在这里。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内心和坚定的信念，我觉得你还是去上军校比较好。雪豹大队不需要一个只会道歉和内疚的特种兵！”
陈靖想，这是霍乔第二次对他发火。
在他来找霍乔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来找霍乔干什么的。他只是想跟霍乔说点什么，不论什么。或者，他需要霍乔的安慰和鼓励，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让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霍乔的心情。
而不是现在，对方像个上级一样，自己只是他看好的众多接班人中的一个。
此时陈靖突然意外地发现，他对霍乔的期待也是那么矛盾。
他既希望对方是那个屹立不倒的目标，他尊敬的队长，又希望霍乔的特殊对待。他觉得这样很可耻，但是他控制不住，因为这个人是霍乔，所以他希望对方能给他不一样的回应。
“还有问题吗？”霍乔手撑着膝盖，宽阔结实的肩膀显出好看的线条。
“队长，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我说了你的报告写的很完备，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队长，我不是指这个。”
霍乔愣了一下，随后立即皱起眉，严厉道：“陈靖，这里是雪豹，不是京城。”
陈靖惊愕在原地，他望着霍乔冷硬的面孔，在两人之间清晰的分割线里，他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甘，他甚至开始有些怀念新年时候的霍乔。可是霍乔说的没错，在这里，他是他的队长，你难道还希望他陪着你逛名胜请你吃小吃，跟你聊家常吗？
“回去休息吧，你大概太累了。”霍乔站起身，解开袖扣，一点一点地把衬衣袖口挽起来。
“是，队长。”陈靖用尽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敬了个礼，然后转过身。
“陈靖，你想听我说什么？”陈靖拧开门的时候，霍乔眼睛望向陈靖的包着纱布的手臂。
陈靖没说话，目光落在门把手上，然后他听到霍乔的声音：“你给我一个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