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放看着原竞低头时顺遂的眉眼，一个十九岁少年骨子里本应存在的青涩，仿佛又越过两年的铅华回到了那一颦一笑中。
说到底，原竞在他面前，真的就是个孩子。而他，竟然就这样，和原竞已交往了这么久。究竟是原竞在这个过程中飞速成长，还是自己甘愿为这样一段饱含禁忌冲突的感情追溯流年。成人讲求利益，孩童只论是非，原竞和他在一起，就是只论是非。在原竞心里，“我爱你”就是“是”，“我不爱你”，就是“非”。
将近中午的时候，彭放正准备出去，郑烨就叫住了他。“彭总。”
郑烨说道，“刚有个电话找您，我说您正忙，请他等一下，那位先生说他在公司楼下呢。”
“他有说他叫什么吗。”
“有，他说他姓厉。”
“厉？”彭放想了想，脑海中慢慢浮现一个模糊的轮廓。
待他下楼慢慢走近，嘴角的笑意便越来越深了。那人穿着一身米色的休闲西服，戴着一顶英伦复古风格的帽子，鼻梁上的金边框眼镜在阳光的偏倚下泛着似有似无的白光。这人虽说挂着耳机，但依然捕捉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和相伴而随的一声亲切的问候。
“厉老师。”彭放笑着迎了上去。“多久没见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啊。”
男子站起身抱以同样美好的微笑，“想给你个惊喜。”
中学时代，彭放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认识了厉学延。这个年轻的留学美国的德文老师在整个学校都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风云人物。厉学延是个中德混血，他的身上既有朴素热情的气息，又有严谨端正的风格。关键是，他说话风趣幽默，讲课生动而引人入胜，脾气又好，风度翩翩，在当时那个整个学校只有三个德文老师的大环境下，厉学延无疑成为了同行学生共同追捧的对象。
就这么刚刚好，厉学延是彭放的班主任。彭放和别人打架斗殴挂了彩，是厉老师把他带回家照顾了一个晚上；彭放学习上遇到了瓶颈，是厉老师给他无偿一对一辅导了一整个学期；彭放为了房东小姐遭受的不幸举目无亲走投无路时，是厉老师帮他联系了律师，陪着他一起走上法庭。彭放毕业即将回国的时候，一向淡定温肃的他也不由得偷偷红了眼眶。
厉学延记得，那天在飞机场，彭放问他，“老师，你哭了吗。”
厉学延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但他记得那日天空万里无云，毒辣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硬生生的疼，像敲击在山谷下断壁残垣的绝音，回荡了好久好久。
厉学延和彭放的相处，似乎是比师生更加亲近的关系。在他眼里，彭放就是个小孩儿，是他的学生，即使他只比他大了六岁。回顾那段往昔，厉学延给予彭放的帮助，是值得任何一个孑然一身的海外游子刻骨铭心一辈子的。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尤其是，当这滴水成为沙漠的甘霖。
厉学延自认，自己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完美，自己骨子里，从某个程度来说，也是个喜欢计较得失的人。在职场上，他是温柔而刻板的“会计师”，在感情里，他讲究“付出＝回报”，说得不客气点儿，就是他不做亏本的买卖。在对彭放的事情上，他自认，自己是“越界”了。
彭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过了这么多年，那种见到厉学延就会不自觉地端正起来的习惯依然存在。“厉老师，您。。还是那么年轻。”
“哪儿有，老了很多，”厉学延笑道，“岁月催人老啊。”
“呸呸呸，这话在您身上不成立，您还是那么帅，和当初一样。”彭放言语间出现了少见的紧张和无措。让他应付那些酒桌上的商客他一套一套的，可是遇到他真心感激的人，而且当这个人还是自己曾经的老师的时候，彭放心中的肃然起敬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很滑稽的不自在。
厉学延看着他半晌，深蓝色的瞳孔流动着不尽的言语，“中午有空吗，请你吃顿饭。”
“有空有空，我请您，我请您。”彭放笑着一边把厉学延往外迎，一边拿出手机打算给原竞发条短信，提醒他中午自己去吃饭。
厉学延装作不经意地瞄了他一眼，笑着问道，“女朋友？”
“啊？。。啊。。嗯，”彭放点头应付道。
“你们感情很好。”厉学延维持着不变的笑容，不变的语气。
“是，是挺好的。”彭放回答道。
厉学延勾起嘴角，抿着唇略作回应，替他拉开了车门，“走，吃饭去吧。”
晚上躺在沙发上，原竞一边往彭放嘴里喂水果一边问他，“你老师怎么突然回来找你了？”
彭放拿着遥控器胡乱调着频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好久没见了，可能他国内有事吧。”
“你们那老师姓什么。”
“厉。怎么了？”彭放看了他一眼，“你别想多了啊，他可是我老师。”
“嗯，”原竞看着他满脸的轻松和无所谓，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好奇，“你们聊啥了。”
“聊聊工作和生活呗，”，彭放突然一笑，“不过他好像对我女朋友特别感兴趣。”
“。。。”，原竞问道，“你告诉他了？”
“怎么可能，”彭放道，“我们的事，我谁也没告诉。无论告诉谁，都可能是一场轩然大波。”
原竞手里的葡萄正递到彭放嘴边儿呢，突然手就收了回去，使得彭放嘴巴直接扑了个空，“你干嘛呀。”
原竞放下果盘认真地看着他，“彭放，你有没有想过，关于我们的未来。”
“什么？”彭放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彭。。彭哥，”原竞从侧面搂着他的肩，把下巴垫在他的颈窝，低声说道，“我想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们不能一辈子不告诉别人。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才愿意光明正大地和我在一起？”
彭放感受着他温热的怀抱和由于紧张和失落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叹气道，“我怕我一说，咱们只会分开得更快。”我的家庭，你的家庭，简直像永远无法翻越的鸿沟。
他知道原竞都懂，只是原竞不想承认，不想面对。就像他自己，他也不想，但他必须为他们两个人考虑周全。他和原竞的感情，从目前看来应该是断不了了，就让彼此在这个相对“安全”的空间里，能相处久一些，就尽量久一些吧。从来都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人命。如果命运允许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他可以努力，将那七分，化为完完整整的十分。
那天晚上，彭放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们结婚了。礼堂，礼服，证婚人，祝福，汇聚着所有幸福的光点朝他奔涌而来。梦里，原竞举眉灿若明星，启唇胜似桃花，真实得令人着迷。梦外，月光冷了脸颊，泪水湿了枕巾。
第二天，原竞突然接到了付晓云的电话。付晓云的声音好像永远都是降不下来的高声调，“原竞，我知道是谁把我刷下去了。”
“。。。”，原竞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你就安安分分呆在那边，有这么困难吗。”
“问题是只有我一个人啊，”付晓云不满道，“你知道骏綦有个女的，叫施颖吗。”
“施颖？你也认识她？”原竞问道。
“不认识，但是从此以后认识了，”付晓云冷笑一声，“这女人估计上辈子和这辈子都和我八字儿不合，我都查清楚了，就是她把我刷下去的。”
“她走正规途径选人，觉得你不行就是不行，你当她在骏綦这么久是吃软饭的吗。如果你觉得只要有公司不要你你就要刨根究底把人家负责人揪出来打一顿，那你可以打出半边天了。”原竞说道。
“。。。，我不管，”付晓云烦躁得不行，“我的第六感告诉我，那女的就是故意的，你等着，我还会给你找证据的，原竞你。。喂？喂喂？！原竞？”
原竞摁了电话，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这时，一个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好，请问你们总经理办公室是往哪边走？”原竞扭头，看到的是一张成熟男人的极具魅力的脸。
“十楼。”原竞说道，他看着这张脸总觉得哪里别扭，“您是？”
“我姓厉，我找你们彭总有点事。”
“厉学延？”原竞直接叫出了声。难怪自己刚才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你认识我？”厉学延停下脚步，回过头，笑着疑惑道。
“。。。。”，原竞面色不自觉地沉了下来，“不认识。”
“。。。”，厉学延觉得这孩子年龄不大，却长了双狼一样的眼睛，“是吗。。”
“彭总现在开会去了，您找他有事吗。”
“没什么重要的事，”厉学延笑了笑，“我带了点自己家里做的点心，想送来给他尝尝。”说完便拿起手里的食盒示意了一下。
原竞面部悄悄抽搐了一下，硬声道，“厉先生，我们总经理，已经有人了。”
厉学延先是一愣，随后了然道，“我知道，我只是送个吃的，一个老师，给自己的学生送点东西，也很正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