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昏暗的屋子,烟烛和血腥之味缠绕,仿佛无形的白绫,一圈圈缠绕在人的脖颈上。
容晚玉的话,如平地惊雷,让容束呆愣在了原地。
下一秒,他发疯似得,冲到床榻前,紧紧捏住奄奄一息的萧姨娘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她。
“晚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银针还在萧姨娘的头顶,让本来已至鬼门关的她又魂回人间,身子没有半点气力,在容束的手里,像一个破布麻袋。
只剩一双眼睛发亮,在凹陷的眼眶里,凸出得可怕,再无从前的勾人模样,只剩下几近癫狂的嘲讽。
“是。她说的没错,是我毒死了钟宜湘。”
“贱人——”容束抬起手,想要给萧姨娘一巴掌。
萧姨娘不但不闪躲,还将头高高扬起,语气似小女儿一般,带着娇意,和着她破锣一般的嗓子,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表哥,楚楚能死在你手里,也算死而无憾了。”
容束的手到底没落下去,他仿佛受不了真相的冲击,重重将手一甩,冲出了屋子。
“我容束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娶你为妾。”
屋内只剩下容晚玉和萧楚楚两人。
容束的话,仿佛打碎了萧楚楚故作无畏的面具。
容晚玉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冷眼看着萧楚楚仰倒在床榻上,眼泪夺眶而出,浸湿了枕头,如濒死的鱼一般长大了嘴,却只能发出苟延残喘的嘶吼。
仇人濒死,痛苦不堪,容晚玉以为这是自己最为期盼的一幕,可是此时却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一片荒凉。
没有欣喜,没有愤怒,只是哀漠。
哪怕萧姨娘死一万遍,母亲也不会回来了。
不会给自己在衣角上笨拙地绣歪歪扭扭的小花;不会在夏夜瞌睡连连地给自己打扇驱蚊;不会在自己淘气后,轻轻拧着自己的耳朵唠叨;不会一遍一遍地呼唤自己,一句阿晚。
容晚玉背过身,一言不发,慢慢朝着门口挪步。
身后,忽然响起萧姨娘的嘶吼。
“我不后悔!容晚玉,杀了你娘,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只可惜,可惜容思行那贱种没死。不过我儿健健康康,日后会记作嫡子,比那个瘸子好一万倍,哈哈哈哈哈——”
容晚玉的脚步一顿,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
“萧楚楚,死到临头,你还爱着负心之人,伤害无辜之人,真是可笑。行哥儿的腿,已近痊愈,至于你的儿子,日后也会好好唤别人母亲,像曾经的我和行哥儿对你一样,依赖孺慕旁人。”
“有件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母亲死前,还念着,要将你抬为平妻,将容沁玉记作嫡女。”
身后,萧楚楚的笑声戛然而止,容晚玉也踏出了房门。
“我不后悔……不后悔……”
萧楚楚反复念着这几个字,脸上的癫狂却渐渐转为痛苦。
她忽然起身,提起最后的力气,手脚并用地爬下了床,冲着空无一人的角落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妾,萧氏,拜见夫人。”
……
容府又诞下一个孩子,本该是喜气洋洋之时,却因萧氏难产而亡蒙上了一层阴翳。
嫡子中毒,主君病倒,不过一夜,新生带来的仿佛只有灾难。
渐渐的,有下人开始传言,说这二少爷,生来不详,有克至亲之人的命格。
原本想要将二少爷养在身边的老夫人,对此将信将疑,想起产房里萧氏死去时的奇怪姿势,一阵恶寒。
到底还是把二少爷挪出了松鹤院,随意挑了个离自己远远的院子,派了个奶娘去看顾。
二少爷的去留,钟宜沛没有拿决定,而是将选择权给了容晚玉。
“夫人说,若姑娘见着心烦,便将二少爷送去庄子上养着。全凭姑娘做主,只需以夫人的名义便可。”
赤霄来传钟宜沛的话,话里话外,都是钟宜沛对容晚玉的爱怜。
她考虑到容晚玉对萧氏的恨,难免会难以容忍她的孩子,但将庶子养在庄子上名声不好,便由她来承担。
钟宜沛的暖心举动,让容晚玉的心仿佛柔软了一些,她微微摇头,否决了这个决定。
“先姑且如此吧,多派几个人去照顾着……别的,等满月后再提。”
容晚玉本想让钟宜沛记养这个孩子,可又深知钟宜沛对母亲的看重不比自己少几分,不一定能接受这个孩子。
让秋扇好生送走赤霄,容晚玉独自一人,去了外院。
迟不归当真如他所言,哪怕引入了容思行的毒血,也无大碍。
但这并非是一件好事,相反,是更糟糕的情况。
“你……该好生休息……”
迟不归见容晚玉提着药箱,面无表情地闯入,清风拦都没拦住,带着微不可查的心疼,化作一声叹息。
“我一没中毒,二没生病,何需休息。躺好。”
容晚玉重生后,把过最多的脉,就是迟不归的。
手腕的温度,脉搏跳动的规律,熟悉到仿佛是扣着自己的手腕。
入手还是微凉,脉搏依旧虚弱,但又仿佛被坚韧的丝线吊起,维持生机。
容思行的毒血仿佛没能将迟不归侵染分毫,只因他体内的寒毒太过霸道,小巫见大巫,被吞噬消融了。
“还是老样子吧?”
迟不归轻描淡写的口吻,不是当真看破生死,而是因为他这短短的二十年,实在见过了太多医者,太多束手无策。
脉象依旧,毫无转圜之象,依旧是一盘死棋。
从一开始,容晚玉就知道迟不归的死期。
前生,教自己医术的半仙都没能治好他的病,容晚玉心底也没有这样的把握。
一开始她只将迟不归视作日后会飞黄腾达的首辅,想要以恩换恩,让迟不归成为自己的助力。
所以她不在乎能不能治好迟不归。
可如今……
容晚玉没松手,撇开头,口吻有些固执,语气微微颤抖。
“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件必须做的事?”
迟不归感受到独属于容晚玉的温暖,从手腕上的一寸皮肤慢慢渗入。
温暖到让人眷恋,让人不舍。
“是。”
容晚玉松开手,又覆盖在迟不归摊开的掌心上,没有十指交扣,只是轻轻地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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