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后来舍弃了我的友人,
那时候也在一起读书,
一起玩耍。】①
※※※
下雨天的时候,病房里的仪器会发出一种像是潮汐的声音。单调的循环的机械运转声和窗外的雨声连成了一片,拍打着耳膜。
点滴落下的时候,重复而无声的滴答,滴答。仿佛房间里也落起了雨。
春野樱披着一件白大褂,静静注视着病床中央的宇智波纯云罗。
也许是久病的缘故,那少女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加幼小。薄薄的床被盖在她的身上,隐约可以看见肋骨嶙峋的轮廓来。惨白的皮肤蒙在骨架上,打了太多吊针的手背和手臂上凝结着黄色的青色的发黑的淤青,让春野樱想起了斑驳的画。落在被子外面的手指没有一点血色,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她忍不住走过去,把那只手藏回了被子
很瘦,也很冷的一只手。
病得太久的人大多都显得消瘦,疾病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又像是一种没有名字的虫,掏光了脂肪,吃掉了肌肉,慢慢显出疾病的轮廓来。就算乍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真正去触碰的时候,就会鲜明地感觉到——这个人,已经被蛀空了。
她觉着指尖下的肌肤也是干涩的,缺乏弹性,像是摸着一张放了太久,又被虫蛀出大大小小破洞的旧绸缎。
“……”
即使明知道不应该,对方也不需要,但春野樱还是在这一刻,对这个随时可以颠覆世界的魔女产生了某种近乎的怜悯的情绪。
被绑架的人对绑架自己的犯人产生这样的情绪,她也知道是非常可笑的。
然而,看着呼吸罩上稀薄而缓慢生起的白雾,春野樱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对这个人来说,活下去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她怎么样?”
房间的角落里响起压抑的男声,春野樱恍然一惊,抬起头来,便与黑发的少年对上了视线。
她抿了抿唇,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错开视线,松开纯云罗的手,无声地对宇智波佐助比了一个手势。
“我们出去说吧。”
那个动作是这个意思。
“……”
宇智波佐助闭了闭眼,到底还是跟她一起离开了病房。
春野樱解下绑头发的皮筋,晃了晃脑袋,又将头发理顺,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宇智波佐助。
“先说结论吧。”
她两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尽量以一种医务人员冷静而客观的态度对患者家属宣告了自己的判断。
“是血继病引发的器官衰竭。”
宇智波佐助眯起眼来:“你也没有办法吗?”
“程度太严重了。”她抿了抿唇,“就算师父亲自来,恐怕也没有什么办法。”
不如说,宇智波纯云罗还活着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春野樱移开了视线,没有看宇智波佐助此刻的表情。
“这么严重的器官衰竭,按理说她应该早就已经不能动了才对。”她用冷静的语气阐述着自己作为医疗忍者的判断,“不要说疼痛,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太能感觉到痛了,衰竭所带来的疲惫感才是最难抵抗的。目前来说,她应该是用大剂量的药物和查克拉刺激强行调动了细胞的活性。但是这样只能起到短期的效果,长久下来一定会加重她的病情。”
说到这里,春野樱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病房里面。病床上的少女有着几乎全白的长发,像雪一样堆在床上,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衰败到了那样的程度,反而会显出一种异质到可以称为恐怖的美。
“可以的话,请尽量让病人保持静养。”
春野樱继续说。
“虽然她看起来还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动,但是内部已经腐坏了,任何外力的打击都有可能会让她的身体完全崩溃。这种情况下,就连呼吸对她来说都是一种负担。战斗更是绝对禁止。”
宇智波佐助看着她,片刻之后忽然提了一个问题。
“这是木叶忍者的判断,还是春野樱的?”
春野樱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猝不及防被针扎了一样。她抬起头来,定定地看了宇智波佐助一会儿,无声地抿紧了嘴唇。
“如果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再让别人检查一下。”她抬起手来,把耳边的碎发理到了耳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若无其事,“你们那边不是有那个大蛇丸还有药师兜在吗?让他们确认一下不就好了?”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极轻地回击了他一下。
“既然这么不相信我,何必特意把我绑过来?”
“……”
宇智波佐助没有回答。他只是略侧过身,片刻之后,抬起黑魆魆的眼睛看了旧日的同伴一眼。
“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听到这句话,春野樱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她一边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不争气,居然会在敌人的地盘松懈,一边老老实实地跟在佐助身后走了出去。
这一路上她都没有碰到几个戴着忍者护额的人,仅有的几个也都佩戴着划了一条痕迹的叛忍护额。其中有些人向她投来了怪异的视线,主要是集中在她头上完好的木叶护额上,这让春野樱产生了些许不自在的感觉,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将护额收起来比较好。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宇智波佐助开口了。
“如果让你来治疗的话,你有多少把握?”
春野樱:“……”
春野樱现在是不紧张了。她开始深呼吸了。
“没有把握。”她的胸口很大地起伏了一下,“我刚才说过了,这种程度的器官衰竭,就算师父亲自来也没有办法。”
“缓解也没办法?”
宇智波佐助问。
春野樱慢慢冷静下来了。
“如果她不再使用忍术,好好静养的话。”她顿了顿,“三年,那样的话,我应该还能为她再争取三年。”
“是吗。”宇智波佐助的脚步也停了一停,“那应该够了。”
“……什么够了?”
春野樱问。
“没什么。”
宇智波佐助在一扇格子门前停下脚步,侧过半张脸看她。
“你就住在这里吧。”
在春野樱进到房里之后,他忽然又叫住了她。
“樱。”他像过去那样唤着她的名字,“如果纯云罗的血继病好了的话,你有多少把握能治好她?”
春野樱顿了一下,她沉默的时间比自己所预料得更长。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还是给出了那个正确的答案。
“八成。”她说,“如果纯云罗的血继病治好的话,我有八成把握可以医好她。”
“……那就好。”
宇智波佐助转过身,准备离开。
然而,他的衣袖却被拉住了。
“……”
春野樱死死揪住他的衣袖,那双绿眼睛看着他,倒映出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别干蠢事,佐助君。”她忍不住这样说,“……不要干蠢事。”
“……”
宇智波佐助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面上闪过一丝不知是笑还是叹息的表情,因为消失得太快了,几乎令人以为只是错觉。
“松手,樱。”他只这样说。
“………………”
意识到继续关心自己的敌人是一件非常愚蠢可笑的事,春野樱的手颤动了一下,还是缓缓松开了。
宇智波佐助抽回自己的衣袖,完全地转过身去。
“你的父母在很安全的地方。”
他忽然说。
“等到纯云罗的病治好了以后,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春野樱下意识抬起头来,看见少年的身影已经远去了。午后的阳光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如同一片耀眼的光河。黑发的少年行走在光的河流之上,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那个背影显得坚定,而又挺拔,像一株白杨树。
他向着黑暗走去。
少年的背影最终消失在长廊的阴影中。就像是被那片黑暗无声地吞没了。
春野樱弯下腰,慢慢地掩住自己的脸。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都还没有成为忍者,鸣人还是整天只知道恶作剧的笨蛋,她还是个爱哭鬼,佐助还是个整天只会装帅扮酷的小孩,那时候很多人都还在,他们每天最大的问题不过是晚上吃什么,谁和谁一起玩,这个老师好凶,那个忍术学不会……无聊又温馨的,平凡的每一天。
那时候她总是会偷偷地看宇智波佐助——每个女孩子都会偷看宇智波佐助,就连井野也不例外。
但是佐助谁也没有看。他总是谁也不看。
只是很偶尔的,很偶尔的某一天。
因为家长没有来,春野樱在放学的时候多留下来了一会儿。
那个时候,她很偶然的看到了。
在放学后洒满夕阳的教室里,宇智波纯云罗坐在窗边,百无聊赖似的玩着翻花绳的游戏。鲜红的线绳在雪白的手指间灵活地变化着,一会儿变成蝴蝶,一会儿变成飞鸟,还有许多小樱想也想不出的花样。
夕阳在那个女孩的身上,镀上了熔金一般的光辉。纯云罗本来就生得很白,肌肤像瓷器一样通透,在这样的光辉中,她仿佛会发光。就连垂到腰际的黑发,也被落日映出了近乎不真实的颜色。
教室内的空气也被黄昏染成了橘红色,那颜色就像梦一样。她坐在窗边,就像是坐在光中。
而宇智波佐助趴在桌子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好像在睡觉一样。
可是,小樱看到了。
他在看着她。
一直一直,都只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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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出自石川啄木的诗《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