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fter Story】~小丑之花~
“让, 会有人送给我一朵金蔷薇吗?”
——帕乌斯托夫斯基《金蔷薇》
※※※
Part.1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特拉法尔加·罗也还会梦到那个晚上。
柯拉先生死去了,很多很多人也死去了, 雪落得比尸体还要多,将血和梦都一起冻住的那个晚上。
在他的一生之中,还从来没有比那一晚更冷的夜。
海贼船的牢房自然是腥臭又冰冷的,湿漉漉的寒风一直钻到人的骨头里面去。对于一个跟随了背叛者柯拉松的小男孩,唐吉诃德家族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他们把他丢在那里,锁好沉重的镣铐,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罗一个人倒在牢房里, 被高热和珀铅病发作的痛苦折磨得昏昏沉沉,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硫酸,让肺叶灼烧般的痛,反反复复, 没有一刻停歇。
在这种比死还要痛苦的呼吸中, 罗艰难地撑起身体, 咬紧牙关下定了决心。
——他要逃出去。
无论如何, 都必须逃出去。
他绝不会屈从于杀害了柯拉先生的海贼, 也绝不会让多弗朗明哥得偿所愿, 最重要的是……他要向那个女人、向他们所有人复仇。
杀害了柯拉先生的仇恨,他一定会全部归还到他们身上!
他对着自己起誓, 就像是三年之前, 他看着父母的尸体和妹妹的医院上空冲天而起的火光时,对自己发誓的那次一样。
不会原谅的……他绝对绝对不会原谅!茉伊拉!多弗朗明哥!还有今天在那里的每一个人!
黑暗的火焰烧灼着他的心, 甚至压过了缠绕着他的病痛。
罗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废了好大功夫才挣脱了捆.绑着自己的绳索, 他摇了摇脑袋, 强迫自己从快要昏厥的眩晕中清醒过来,撑着膝盖站直身体。
海贼的牢房自然是牢不可破的,更何况这是多弗朗明哥那个控制欲超强的家伙的船。罗花了好半天都没能找到逃出去的办法,只能恨恨地一拳打在肮脏的墙面上。
可恶,没有办法了吗?
他不甘心地想。
而后——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
——牢房的大门,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吱呀声。
罗猛地回过头去。
像是邀请,又像是引诱,沉重的门扉张开了一条小缝。
是陷阱吗?还是失误?
罗审慎地权衡着。因为他并没有忘记,那些人在离开时,确实是用铁链锁好了牢门的。
但是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毅然走向了那扇门扉。
就算是陷阱他也认了。
罗想。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
牢门被推开的声音,沉重得令人心悸。缺乏润滑的合页与轴承发出刺耳的磨合声,落在心跳剧烈的小少年耳中,响亮得有如雷鸣。
该死——他恨不得把手掌塞进门缝里来消除声音——这样会被那些家伙发现的!
然而。
罗直到走出牢门才发现。
没有任何人来。
外面的世界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海贼船上,无论何时都应该是热闹的。就算到了深夜,也会有巡逻的人在甲板上走动的声响,从某些房间里传出的呼噜声,风帆与舵运转的响声……然而,此时此刻,只有海潮冲刷着船身的簌簌声响,在夜空下空洞地远去。
除此以外的一切声音,都已经消失了。
门在身后重重合上,如同关闭了某个可以回头的通道。那刺耳的吱呀声令罗的脊背也随之一颤——可是,四下依然是安静的。
安静到,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血液冲刷着耳膜的声音。
原本沉浸在愤怒与憎恨中的心,也被这样诡异的死寂冻结了。
疯狂是有声音的,但恐怖往往是寂静的。
罗在这一刻,感觉到了某种无形却又庞大的恐怖。
直觉般地,他感觉到了某种视线。
“——!!!”
罗下意识回过头去。
然而他所看到的,只有如同梦魇一般的巨大满月,以及明亮到妖异的月光。
雪白到近乎惨青的满月,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光辉倾泻在甲板上。在银色月光的照耀之下,罗隐约看见甲板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如新雪一般微微闪烁着。
那是……鳞粉。
月亮如此明亮,亮到让人心慌。银色的月光将一切都曝晒在它的光辉之下,令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到无所遁形。人的理智无法承受这份明晰,像是想要逃离这疯狂的月光一样,罗迈开了脚步。
久经海水与日光侵蚀的甲板,在他的脚下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响。罗像是想要挣脱自己的脚步声一样,匆匆加快了步伐。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终,他终于逃离了那艘海贼船,将莫名的恐怖和骇人的满月,都远远抛在了身后。
从银白的满月之下逃走,逃进黑暗的森林,逃啊,逃啊……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罗还会梦见这一幕。
梦境的最后,总是终结于他在森林的湖泊边停下脚步的那一刻。
也许是想要洗去沾在他身上的鳞粉,也许是想要在湖边休息片刻,无论如何,罗在那里停了下来,并且将脏兮兮的外套一并脱了下来。
然后,他看到了灰烬。
灰烬从他的胸口落了下来。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那是茉伊拉的生命卡的余烬。
生命卡代表着主人的生命状态。
然后,这张卡片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无声无息地燃烧殆尽。
夜风穿过黑暗的森林,就连这仅有的一点灰烬,也在罗的眼前散去了。
——茉伊拉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罗的呼吸停住了。
他应该笑的。应该狠狠地、大声地嘲笑她的。明明背叛了柯拉先生,明明亲手杀死了自己最重要的哥哥,但却落到了这样一个下场——不知道是被多弗朗明哥,还是被不知道哪里的谁杀死的下场。
活该!死得好!这就是你杀死柯拉先生的报应!不!杀了你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死得这么早真是便宜你了!
诸如此类的话语一个接一个涌到他的唇边,然而最先冲出来的,却是他的眼泪。
有什么好哭的。
罗慌慌张张地抬起手来,抹掉脸上的眼泪。
他明明一点也不难过啊。她死掉了,他应该高兴才对。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特拉法尔加·罗所想起的,却不是茉伊拉杀死柯拉先生的那一幕。
而是更早一点的时候,金发的少女微微地笑着,沿着蔚蓝的海流放下纸船的模样。
“希望罗的身体能快点好起来。”
那个时候,她合起手掌,闭着眼睛祷告的样子,就算到了此时此刻,也无法相信那是虚假的。
至少在那一刻,至少那一瞬间的微笑——是真实的。
在黑暗的森林里,小小的少年无法遏制地落下泪来。
Part.2
逃出唐吉诃德海贼团之后,特拉法尔加·罗并没有遭到追捕。
或许是因为多弗朗明哥已经不在意他了。
或许是因为……多弗朗明哥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才得到了回答。
罗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有再见到柯拉先生的那一天。
还是在德雷斯罗萨,在所有命运之人都汇集到那里的,命运般的一天。
和十三年前相比,柯拉先生变了很多。
那种改变并不在外貌上,也不在于他换了装扮之类的小事上。
事实上,柯拉先生的外貌和当年相比,并没有任何改变。十三年的时间足够让孩子长成大人,也足以让罗从只能逃跑的小男孩变成威震四方的七武海,然而,柯拉先生的时间就像被冻结了一样,永远停在了他们分离的那一天。
他的改变,是一些更本质的地方。
罗曾经以为,“痛苦可以扭曲一个人的灵魂”只是一种比喻。
在见到柯拉先生之后,他意识到,他错了,大错特错。
痛苦——一种深植于灵魂之上的痛苦——永久改变了柯拉先生。那种改变并不止于肉.体的消瘦,更多的是一种心灵上的损耗。
柯拉先生有一张囚徒般的脸。罗只在深海大监狱的囚犯脸上看到过那种神情。但柯拉先生明明是自由的——他是他自己内心的囚徒。
于是,罗一瞬间就明白了。
为什么本该死去的柯拉先生还活着。
为什么本该活着的茉茉小姐死去了。
“柯拉先生……”
最后,他只能伸出手,拥抱了这个拯救过自己的男人,一时之间,无数复杂的思绪涌上心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何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
罗几乎无法想象——如果一切都是他想的那样的话,柯拉先生究竟是怎么度过了这么漫长的岁月。
“别露出这种表情啊。”柯拉先生叹了口气,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头,“你长大了啊,罗。”
罗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哭了。
但是这一刻,他还是不由得痛哭失声。
……
在那之后,特拉法尔加·罗听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其实我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
柯拉先生是这样说的。
毕竟和被关在宝箱里什么都没有看到的罗不一样,柯拉松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切开了。
死亡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切,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错认。
他那个时候,确确实实是被杀死了一次。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也很吃惊。吓得几乎都要跳起来,结果搞裂了伤口,被战国先生狠狠揍了一拳呢。”
他苦笑着摸摸自己的脑袋,好像现在还能摸到脑袋上拳头大的肿包一样。
然后,他的笑容消失了。
“是茉茉救了我。”柯拉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罗还能看到曾经贯穿胸膛的利刃所留下的伤疤,“她……我的妹妹,其实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很多很多年前,在罗出生之前,在他们都还只是孩子的时候,他的妹妹就已经死去了。
“我们家族有一个代代相传的宝物。”他说,“能让死者苏生,能让生者不死……茉茉死去的时候,妈妈用那个东西救了茉茉。那一天,她把那个东西给了我。”
宝石只有一块。
一块宝石只能救一个人的命。
所以,在柯拉松感觉到胸腔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存在时,他就明白了一切。
“我那时候发了疯一样想回去,但光是让身体能自由活动就花了我好几年。”他摸了摸罗的头,像他还是小孩子那样,“对不起,把你一个人留在那边。你一个人逃出来,一定很辛苦吧?”
罗愣了一下。
“没有。”他抬手拉低帽檐,“我……很容易就逃出来了。就在那天晚上。”
简直就像……得到了鬼魂的帮助一样。
他忍不住那样想。
“这样吗?”柯拉松叹了口气,“那就好。”
“茉伊拉……茉茉小姐的生命卡,也是那天晚上烧掉的。”
不知道为什么,罗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作为兄长,柯拉松一定想要知道妹妹是什么时候死去的。
“……是吗。”
柯拉先生抬起手来,深深地掩住自己的脸。只有他的声音,低低地从手掌下传了出来。
“连一天都不愿意等吗——多弗朗明哥?”
柯拉松其实并不愿意回想,自己从战国先生那里听到妹妹死讯的那一刻。
唐吉诃德·多弗朗明哥加入七武海的时候,旗下的成员也做了相应的登记。
赏金6000万贝利,却已经多年不曾露面的“蔷薇姬”茉伊拉的通缉令,就是在那个时候撤下的。
撤销通缉令只有3种可能——1,该人被抓进了深海大监狱;2,该人成为了王下七武海,为世界政府所收编;3,她已经死去了。
茉伊拉的情况是第三种。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怎样死去的。唐吉诃德海贼团的每个人都对此讳莫如深。
“她不应该死去的。”柯拉先生说着,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心口,“即使失去了贤者之石,残留的魔力应该也足够茉茉再活上几年才对……可她却死去了。我想知道真相,所以离开了海军。”
毫无疑问,海军里面有叛徒。
十三年前,就是因为叛徒的出卖,战国先生才没能带走茉茉,让多弗朗明哥提前截走了她。
虽然在柯拉松的指证下,战国元帅成功清理了维尔戈这枚钉子——但谁能保证,多弗朗明哥就只有这么一个线人呢?
柯拉松依然相信战国先生……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相信海军了。
所以,在养好伤后,他就离开了海军。一边搜寻线索,一边到处流浪。
“我也看到了你的消息。”柯拉先生笑着拍了拍罗的肩膀,“死亡外科医生,超新星,七武海,而且从那个黄猿大将的手底下成功逃脱了……很厉害啊!”
被自己仰慕的长辈这样当面夸奖,罗总有种莫名的窘迫,他只好将帽子拉得更低,低声说了一句“您过誉了”。
“不过,这一次是你被骗了。”
柯拉先生扣住他的肩膀,严肃地告诉他。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听说了,你想要通过交易让多弗朗明哥退出七武海,借此解救德雷斯罗萨对吗——不要被他骗了,多弗朗明哥有着可以操纵世界政府和CP0的能力。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他宣布自己已经退出七武海了对吗?那是欺骗,只要他想,他马上就可以让世界政府承认那是一次‘工作失误’,让他再度回到七武海的位置上。”
只要多弗朗明哥还在王下七武海的位置上,其他海贼与海军都不能对他出手,否则便是与世界政府为敌。
“多弗朗明哥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遵守交易。”柯拉先生严肃地对他说,“我就是为此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