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泗水亭到琅琊,司马欣等人来时,快马加鞭,也需三个时辰……
嬴政爷儿俩与赵佗等,一行十人,虽轻装上路,但乘夜出行,走得并不快,整整花了五个时辰,才在第二日卯时末,进入了沛县境内。
由于稍微改头换面了一番,他们可无法如赵子虎之前巡查移民那般顺畅,每经过一县皆需下马,出示路传,接受勘验。
路传是琅琊郡守范改开具的,前往咸阳访亲的证明……
在大秦,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像后世康麻子一样,随随便便想去哪泡妞就去哪儿,没有路传的话,嬴政可能刚出御驾行营十里,就会被当成不法之徒给逮捕起来。
想当初,商君“作法自毙”就是因为这个。
而赵子虎所以顺着嬴政之意,要一起出来微服私访,就是因为看皇帝老子最近渐渐好转的心态,又让这么个怪石给搅和了,颇替他不值,希望他出来散散心。
更重要的是,赵子虎还希望皇帝老子能与刘邦这个老兄弟碰碰面,看看祖龙和汉高祖凑在一块,能否产生什么微妙的反应。
到了沛县,他们就随意找间客店宿下,心里有事,嬴政睡得很浅,小憩个把时辰,他突然就醒了。
刚翻身坐起,呵了口气,他便见怂娃由隔壁房间急走几步,推门闯了进来,那脸上是一副很欠揍的笑容。
“老爹!醒了啊。一起出去吃点东西?”伪装身份出门在外,赵子虎自然得用上如此亲切的称呼了。
亲切是亲切,可嬴政听来,就点太过随性而显得吊儿郎当的感觉了,他故意面色一板,才点了点头。
赵子虎见状,也嘴角一扯,边转身往外走,边表示道:“那我到门口等你。哎!老爹,如今是微服私访。你可不能总这样端着啊……”
嬴政又非愚钝之人,岂会睡了一觉,就忘了自己此时的身份,只是对上这样浑不吝似的怂娃,再正经的人都会多少有些绷不住。
他无奈地轻哼声,整理了下衣衫,才踱出门来,但见赵子虎身侧,普通护院打扮的赵佗等人,就齐齐冲他挤手见礼。
“见过主公!”
“嗯。子龙和另外两人跟着我们爷儿俩就行了,其他人在客店守着马匹、财物。”嬴政吩咐完,当先就走。
赵子虎亦步亦趋,赵佗几人应声“唯”,便紧跟而上,其余众锐士则各自悄然退下去了。
步出客店,正是沛县大街,时已巳时初刻,风和日丽,行人来往不绝,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如此情形,叫嬴政不由一怔,颇有些意外瞧了瞧怂娃,咕哝道:“这可不像新官制才推行几个月的样子。”
赵子虎不置可否地嘿然一笑,心里却是在想,当然了!这其实都是人萧何和刘邦的作为,这对好基友总能出其不意打出王炸来……
嬴政没去管怂娃什么心思,继续迈开腿儿,走走停停的,他听闻周遭百姓总是会提起“刘三哥”,心头更觉困惑,同时隐隐还有一丝不服。
“这刘三哥何许人也?名望竟比朕委任的沛县县令冯高还大。”
赵子虎听见这嘀咕,好笑地摇头,轻咳了声以示提醒,【别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啊!老爹。】
“知道了!”
嬴政不耐烦地甩甩袖,抬眼望,顺势一指,就当先走进去。
赵子虎瞧来,发现这是大街已西头的一间食肆,由十来根木柱子,夯土和茅草构成,踏入门口,便能见到左右两条大烟囱,一边是来温酒的,一边用来炖烤食物。
食肆内大大小小仅有十铺席,小席四至六人,大席足可容十几号人,此时尚早,只得中部右手边,有七、八人正聚在一处把盏胡侃。
“嗨!喝喝喝……”
“贵客五位是吧?这边请。”
食肆也就只得一个店家,他憨憨笑着,将嬴政、赵子虎几人迎到那七、八人斜对面那铺席上。
原本幼年于邯郸就吃过苦遭过罪的,此时的嬴政也彻底放开了,踢掉布履,便坐到铺席上首。
赵子虎、赵佗几人亦依次落座,他抬头便招呼道:“店家!你这儿有啥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
感受得出,这身量有八尺五的一老一少绝对不好惹,何况他们还带了佩剑的护院,店家没敢怠慢,热情的捧来茶水,为几人都舀上,应了声“好咧”,就自去准备酒食。
另外那席七、八人亦好奇的瞄了这边几眼,目光着重落在大胡子的嬴政身上,却未敢议论什么,只在心中泛起嘀咕,这人物比之刘三哥、萧功曹,更像是当官的呐?
酒食都现成的,很快就上来了,尽皆是些寻常蒸炖的鸡鸭鱼,果酒是温的,口感微涩,没有赵子虎自个酿的好,他浅尝几口,正要搁下筷箸,忽闻外头越发喧闹起来。
是一个破锣嗓子,在街面上高声嚷:“皇帝有令。朕不日将取道彭城,着各郡县征调民夫,抓紧整修各处官道……”
破锣嗓子喊了两阵,另一席那七、八人登时乐了,连声叫唤着,爬起来,就往外奔。
“哈!是樊哙、樊哙又在当三哥的号手了。”
“走走走!没三哥,这酒吃得着实没意思!”
其中一人说着,还不着痕迹似的往这边瞬来。
他大抵以为没有谁察觉,却哪曾想,这席上之人皆非等闲人物。
“又是这个刘三哥?”嬴政装作不屑地哼了声,继续吃着菜,其实心思已经飘到外头去。
赵子虎也在留意着,他只听,那七、八人呼啦啦拥到那破锣嗓子身前,就吆喝道:“诶!三哥、樊哙。我们哥几个在喝酒呢!来。也进来喝几杯吧?”
“不成!今儿有差事,皇帝老儿吩咐下来的差事。可不能瞎应付的!”立刻有个声音懒洋洋的回答,赵子虎觉着,这人就像是在街上随意找个地方或倚或躺着的。
果不其然,外头就有人提出异议了。
“办差也要歇一会嘛!三哥。您靠在牛车上是不觉着累!但您也要多体量体量咱樊哙兄弟、夏侯婴兄弟呀。”
夏侯婴随之附和道:“是啊!三哥。您瞅我都从东头把车赶到西头了,樊哙也喊了这么久,嗓子都喊哑了!”
樊哙也很配合的发出“哼哼咳咳”声。
“哎!行行行。歇会,喝酒去……”
刘邦妥协的说,他声音听着,却是比众人更要愉悦,很明显之前都是在摆架子的。
“来来来!三哥。里边请!”
眨眼功夫,众人又簇拥着刘邦几人,回到这食肆里头。
嬴政、赵子虎顺势看过去。
看到刘邦,皇帝老子的第一反应是表情变得慎重起来。随后他倒是哂然一笑,抬手轻摆了摆:“看错了吧!这分明不过是一地痞无赖而已。”
见着原本会成为汉高祖的老流氓,赵子虎的第一个念头是,好家伙!哥信刘备是这人纯正的后世子孙了,这大耳垂也没谁了,防伪证明啊……
他甚至开始怀疑,后来佛教东传时,是不是为了迎合汉室天子,才将佛像都塑造成大耳垂的?
还有那樊哙,在他看来,除了比自己矮上些外,就是活脱脱的一头黑熊精。
夏侯婴则无甚特别,属于那种要不是跟刘邦、樊哙站一块,压根就没人认识他的人。
三人被那七、八人让到原先那席的首座上,也没叫店家再上酒,先就着之前的酒,碰了一碗。
“来!喝喝……”
然而,才抿了一口,刘邦便有所感的,偏过脸,向这边瞅了瞅,赵子虎感觉,他像是也在留意自家老子,又好像着重在看自己。
紧接着,刘邦怔一怔,对店家招呼道:“阿良!再上酒食,兄弟们今儿这顿算我的……”
他话音未落,却见店家在低头搓着手,面有难色。
“怎么了?怕我刘邦给不起钱吗?”
“不是!三哥。您的账已经挂了俩月了!”
“那你就再添一笔,晚会我总的结给你……”
察觉店家仍旧杵着不动,刘邦面露失望,叹声道:“哎!难道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刘邦吗?我刘邦在沛县,什么时候真欠过人钱了。”
“可是,三哥您每次一拖就三、四个月才结。我这小本生意,实在支应不起呀!”店家还是挠挠头,可怜兮兮的,没挪步。
其他人也忙来劝。
“诶!三哥、三哥。阿良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
“阿良!去拿酒食呀。今儿这顿还是算我的……”
“那怎么行?跟我刘邦喝酒,就没有让兄弟掏钱的道理。”
又一人手虚按道:“待会再说,待会再说!不过,三哥啊。这传榜征劳力,不是萧功曹的事吗?今儿怎么落到您头上啦?”
“你们有所不知啊!兄弟们。萧功曹昨儿一早,就让彭城县令召集到那边去了!咱们冯县令,就只能让和他关系好的我,来代劳了……”
刘邦笑眯眯的道,一说这个,他可就来劲了:“说起这彭城县啊!这两天可真热闹。你们猜怎么着?有人在那边的河里捞到一块怪石!”
“怪石?什么怪石?”
包括樊哙、夏侯婴在内,众人也都提起精神了,或大或小的眼睛睁得老圆。
“上面刻着字的怪石喽!”刘邦端起酒碗呷了口,悠哉悠哉的样儿。
捧哏们又齐声问:“刻着什么字啊?”
“龙现彭城!”
刘邦语速飞快的说,才说完,他立时感到脖颈后滚过一阵凉意。
又是那种猛地给人盯上的感觉。
但他觉得,这次只不过是一瞬之间。
刘邦却没感应到,那人就在自己附近,而且这一瞬间,是真的对他产生了杀意。
嬴政在刘邦说出“龙现彭城”之时,确实有种要命赵佗砍了这老流氓的冲动……
但是,赵子虎朝他摇摇头,低声制止道:“老爹!若因言获罪,那您之前的改变可就白费了。”
“哼!我姑且听你的。但稍候,你去喊这人过来,我要跟他谈谈!”嬴政一捋大胡子,没好气的说。
赵子虎嘿然一笑:“不用我们去喊,他会送上门来的。其实,您自己都看出来,那老小子已经在算计我们了!”
双眼缓缓眯起来,嬴政没有回应怂娃,而是拿起筷箸去拿炖鱼肉。
刘邦于那一席间,还在侃侃而谈,且话题自然就转到了彭城项家庄上。
“萧功曹跟我说,彭城项氏绝不可能是投下这块怪石的那只手,这背后,肯定还有另一只黑手。可,谁说得准呢……”
刘邦面白无须的脸上,软肉轻抖,玩味的说:“说到这项氏啊!尤其项梁,可真是个喜欢折腾的主,他本为下相人氏……”
“曾在下相屡次触犯大秦禁令,又因私下结交豪杰官吏而脱身。他这几年,不仅带着项氏大半族人,跑到彭城去。据传闻,项梁还在吴县积累了一股力量!”
他说着,目光又悠悠朝赢政这边扫来,果然就见赵子虎好像受到什么刺激一般,忽地左手扣住酒碗,便狠狠往席面上砸。
项家人?
还敢大摇大摆跑到沛县来……
刘邦笑了,“嗖”地站起身,手按在腰间短剑上,不去在意众兄弟错愕的目光,就一步一步逼近嬴政这一席来。
这一席上的人都被他这举动给逗乐了,赵佗憋着笑,凑到赵子虎耳边,问:“公子!这赖汉莫不是把我们当成……”
“嗯!”赵子虎刚点点头,便见刘邦稍弯腰,将脸贴过来,认真的打量了自己几眼,忽然就疾呼出声。
“你就是项羽!”
刘邦直起身,又言之凿凿地冲嬴政一指:“那么,你就是项梁了!”
嬴政为之眨眨眼,顿感有些离谱。他早猜出,这老小子为了要敲诈自己酒钱,肯定会指认自己为项家人的……
可怎么也没料想,朕堂堂大秦皇帝,会被指认为项梁那种乱徒之首?!
赵子虎也叫刘邦的话语,雷得个外焦里嫩的。
什么情况?
刘邦你这脑回路也太大了吧。
哥一不小心就成项羽了!
就因为哥块头看着比较大,很像传闻中天生神力的那小子吗……
如此想着,他不由冷笑的问:“我是项羽!刘亭长。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不用判断。在沛县,我刘邦说你是项羽你就是项羽!要说你不是项羽你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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