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见赵子虎是为正事而来,面上嗔怪之色,顿时便消去了,一边信马由缰,一边收手接过几捆竹简,一一展开观看。
尔等嬴政迅速看完几捆竹简之后,面上刚消去没多久的嗔怪,却是又再次浮上面庞了,着恼道:“怂娃做事怎这般没个边际,你这是把御驾中的墨家门徒,给朕一网打尽了吗?”
赵子虎立即揖手,肃然解释道:“父皇此言差异……还是留了几个的,他们无意进入铁鹰锐士任职,儿臣便也不勉强!”
嬴政:“……”
你怂娃故意拿话消遣为父吗?
这若不是在车驾外头,周围许多人看着,朕非得亲手抽你一顿不可!
赵子虎大抵看出了嬴政眼中的煞气,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敛容正色道:“父皇莫怪,儿臣也是急着组建铁鹰锐士,故而出此下策。”
“否则,等人手凑齐个差不多,东巡也该结束了,那便错失了大好时机!”
嬴政狐疑:“何为大好时机?”
赵子虎嘿然解释道:“父皇巡狩天下,一来是震慑图谋不轨的不臣者,二来也是要查奸除弊,如此双管齐下,才能让天下百姓,认可我大秦之统治。”
“所以,儿臣想着,趁早把铁鹰锐士组建起来,也好在东巡途中,便发挥出效用,多查出一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恶事弊事。”
“介时,父皇御驾所过之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尽皆伏法授首,还庶民黔首一个太平一个公平……”
“其实,百姓所求者,无非一个太平一个公平。”
“有太平,便可安居。有公平,则可乐业。”
“父皇将安居乐业给了他们,若还有不服大秦统治者,那便不是大秦的问题了,也不是父皇的问题了,而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彼辈无非是六国余孽,敢冒头便弄死他们,冒头一个弄死一个,冒头两个弄死一双,城镇中抓到便砍头示众,茅房抓到便溺死在茅坑里……”
“全都杀干净了,这天下也是咱大秦的了!”
他话说到最后,却是凶蛮之气尽显。
甚至是透着凶戾。
如今的大秦在向好发展,嬴政一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是很善于纳谏的,最近这段时间一系列的改变,便是最好的例子。
但嬴政能改变,那些六国旧族遗老遗少,却恐怕没那么容易改变。
他们宛如潜藏在暗处的毒蛇,便如那张良一般,他们口中喊着暴秦,却想成为暴秦,一旦抓住机会,便会蹿出来猛咬大秦一口。
或者,干脆来一个彼可取而代之!
赵子虎偶尔想到那位千古无二的西楚霸王项羽,后脊梁便忍不住的飕飕冒凉气。
他是真怕那位猛人和他叔叔项梁,眼看大秦统治愈发稳固,失了耐心跳出来高举反秦大旗。
他们一旦起事,那些被剥夺了贵族权利的六国遗老遗少,必然争相竟从,搅动的大秦不得安宁。
以那叔侄俩的破坏力,纵然最后平定了,如今一切向好的局势,也会毁于一旦。恐怕又需要数年才能恢复。
话又说回来,黔首百姓何辜啊?要为他们的不甘与仇恨,甚至是野心买单!
赵子虎只是代入百姓的角度想想,头皮便会发乍,毕竟那叔侄俩,可是玩屠城的行家里手。
屠城之事不论是真是假,不论是不是刘邦那老盲流,得势之后抹黑他们,总归是让人心惊胆颤的,谁敢赌呢?
而铁鹰锐士早早的组建起来,不止是可以查奸除弊,更可以探查那些图谋不轨的家伙,趁早将他们揪出来,一个个全都嘎掉!
“吾儿心中戾气还是很重啊……”
嬴政能看出赵子虎心中的那团戾火,忍不住咂嘴一叹。
他当初就是因为看出赵子虎的心中藏有戾气,故而招了赵子虎的师傅韩非询问,然后才引出后续这些事。
他本以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一步步将大秦带入正确的方向,赵子虎心中的戾气应该会减少许多了。
但现在看来,并没有减少!
反而,似乎更严重了!
似乎更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急迫感了!
宛如一头护食的猛虎,大秦的统治越稳固,大秦的发展越好,他越容不得旁人去毁坏,去觊觎!
谁动,他便想吞了谁!
这虽是好事,但过犹不及啊……
别搞到最后,弄成他当初那种心态,生出去打造什么万年大秦的想法。
当然,解决这种心态的法子,也并非没有,那便是满足他!
便如赵子虎,给他出谋划策一样,让一切向好,心态自然也就稳了!
“这些墨家爵臣,朕可以放人,给伱也无不可。”
“但切忌不可操之过急,吾儿需知稳扎稳打的道理。”
嬴政先答应了放人,而后又认真嘱咐道。
旁边车驾里的李斯,听到嬴政这个出了名的急性子,居然开始教导别人稳住心态,忍不住表情古怪摇了摇头,咕哝道:“先是放权……这又教导儿子不要操之过急……太阳真是要打西边出来了,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车驾外的赵子虎,听嬴政肯给人,顿时为之喜出望外,揖手拜道:“道理儿臣晓得,父皇放心便是!”
嬴政点点头,将几捆竹简转交给近日伴驾的蒙毅道:“给记录其上的墨家爵臣,皆发去调职诏令,让他们进入铁鹰锐士任职。”
蒙毅双手接过几捆竹简:“唯。”
说罢,便捧着竹简,掉转马头,回了嬴政的车驾,去忙活草拟诏令。
嬴政看向赵子虎,问道:“吾儿心里可踏实了?”
赵子虎自然是连连颔首,呲着门牙笑道:“踏实矣~!”
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儿,赶忙从胸甲下摸出那几张麻纸,挑出写着字迹的那张,递给嬴政观瞧道:“父皇且看,儿臣之妻与妻侄,日夜操劳试制,如今制出的麻纸,已然是可堪一用了。”
嬴政愣了愣,继而便是换他大喜过望了,立即接过折叠在一起的麻皮,小心翼翼的展开查看。
至于,赵子虎说的什么,相里月与胖青儿日夜操劳试制,他却是全当没听见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老相里哪里试制纸张,他几乎每日都派人去查看,根本没见过几次相里月和胖青儿。
姑侄俩人一个整天跟赵子虎闷起来没羞没臊,一个整天忙着帮忙打掩护,这些天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儿。
嬴政心里明白,这多半是老相里,为了提拔栽培后辈,准备把功劳让给两个孩子了。
倒也无可厚非!
“唔,这字迹甚是模糊,如何可堪一用了?”
嬴政展开纸张看罢之后,兴奋劲儿瞬间便没了,颇有些失望的说道。
赵子虎莞尔,知道他是跟胖青儿等人一样,一时没有转过弯儿,便解释道:“父皇,麻纸用于书写,能有如此效果,已然是不易了。”
“如今字迹仍然模糊,也不是纸张的问题,而是油墨的问题。”
“父皇只需命油墨匠人,重新试制合用的油墨便可,便如前次印刷封禅画一样,只要油墨合用,便可大大减轻字迹晕散模糊的弊端!”
啪——
嬴政听得一拍脑门,哑然失笑道:“是了,是了,是了,是这个道理,还是你娃脑子活泛。”
“如此说来,这麻纸还真能堪用了,命制墨匠人,重制油墨之际,也多造一些麻纸,为父先在御驾中试用一番……”
“每日捧着竹简看奏疏,却是个累人的苦差事,若能用纸张书写奏疏,想来能轻省不少矣!”
赵子虎颔首:“纸张造出来了,一切自然全凭父皇安排。”
噗通——
父子俩正说着话,旁边却突然传来重物落地之声。
附近护卫赵子虎和嬴政的禁卫和扈从,皆被吓了一跳,齐齐手按刀剑,更有从马鞍上摘了盾牌者,将父子俩护在当中,围的密不透风。
不过,等他们看清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后,却是齐齐松了一口气,外加无语。
以及,忍俊不禁!
发出声响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
大秦宰相李斯!
这老倌不知发什么疯,突然从车驾跳出来了,落地之后没站稳,直接脸着地,摔了个狗啃食,好不狼狈。
他如今也没什么家臣在身边,摔倒了也没人扶他,而他那驾车的老家仆,比他还腿脚不灵便,看家主摔得凄惨,只能颤颤巍巍下车……
等老家仆下车,李斯自己已经爬起来了,鼻孔又让人好笑。
嬴政拨开护卫自己的禁卫,看着狼狈的李斯强忍笑意问道:“爱卿何辜如此啊,可伤的重吗?”
“无事、无事……”
李斯尴尬咧了咧嘴,用大袖子蘸去鼻下的两条鲜血。
呲啦——
赵子虎撕了两片麻纸,团成两个纸团凑过去,递给李斯道:“李相,先塞住鼻孔吧,以免血流不止。”
李斯看着递来的两团麻纸,顿时顾不得流血的鼻子了,双手伸出接过,又小心翼翼展开一团,仔细观瞧琢磨,鼻血都流到下巴胡须上了,也顾不得去擦拭。
嗯,他之所以急切跳下车架,其实就是听到了赵子虎和嬴政关于纸张的谈论,好奇之下便从车窗往外看了一眼。
他眼神还算好,看到了嬴政手中纸张上的字迹,又看麻纸薄如蝉翼,不免便惊为神物,所以急匆匆跳下车驾,想要向嬴政讨来一观。
然后,就是刚才的事儿了,急切一跳之下没站稳,摔了个狗啃屎……
李斯拿着两片麻纸左看右看,待确定这薄如蝉翼的东西,真是织衣服的麻皮所制之后,心中的震撼更是无以复加。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狂跳!
他感觉大秦恐怕要迎来大变革了!
不止是书写的变革,不止是文字载体,与学问的变革……
而是大秦朝廷,以及现有局势的变革……
这变革,不亚于当初的商鞅变法……
说不得,还要有一番权利斗争,群臣与嬴政的斗争,或者说士族与皇权的斗争!
因为,这纸张一出,再配合印刷术,以及嬴政曾与他提过的普及学馆之事,往后天下间的读书人,天下间的学问,可就不值钱了。
读书人与学问不值钱,士族便不值钱。
这要挖了士族的十八代祖坟啊!
士族不急眼才怪!
至少,此刻他就有一种惶恐之感,惶恐家中子孙,恐不能再凭借家传学问,去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去做那祖祖辈辈的人上人。
不过他的惶恐,只是一瞬间的惶恐,转瞬便又烟消云散了,因为他想到了长子李由。
自家长子此番出海,若能寻得海外的高产粮种菜种,那他们李家,便跳出读书人,或士族的范畴了。
而是圣人!
世人传颂千年万年的圣人,后世子孙自然能得福祉!
“呼……”
李斯看罢半晌之后,却是长长的出了一口大气。
但,那拿着麻纸片的双手,仍然是有些颤抖,任他如何平复心绪,根本抖的停不下来。
“陛下,此物可否大批量制造?”
李斯看向骑在御马上的嬴政,声音有些干涩的问道。
嬴政大抵知道他心中所想,颔首道:“比纺织更简单,大批量制造,自然可以!”
李斯心中猜想得到印证,不由身躯一颤,也不知是鼻子流血过多,还是心中难安,面色竟是有些发白了,叹道:“此神物出世,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嬴政面色沉凝,肃然道:“对大秦,对天下,对朕而言,自然是好事,必然是好事!”
“但对士族而言,或许是大大的坏事!”
李斯面皮一抽,他只是委婉的提一嘴,想让嬴政打消推广纸张的念头,但看嬴政这姿态,显然是不可能了。
士族若敢挑事!
嬴政必然以雷霆手腕镇压,便如那当年的嫪毐,不论你有多猖狂,分尸了你,绝了你的后,看你还如何跳腾!
“爱卿可愿助朕,完成这开天辟地的伟业?”
嬴政见李斯面色阴晴难定,便又肃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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