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何楚临睡前替何辛求了一下情,接下来两天,都是阮奕在接送何辛,大事小事都让何辛跟着他身边。
何楚隐约猜到阮奕是想培养何辛,也不知道他们父与子的谈话进行到哪一步了,他没有怎么担心,因为他在忙着自己的事。
九月份就是开学季,他的老师是想让他参加面试当学生,何楚觉得自己的手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年纪也超标了,觉得还是去面试一个助教比较合适。
要求也不高,平时指导一下学生,还能跟着上上课,然后再一步一步慢慢来。
这份工作薪水不高,还挺多零碎的杂事,没有什么竞争,还有何楚的老师在,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何楚不能心安理得地走这个后门,一直在很认真很紧张准备自己的面试。
这些事他没有告诉阮奕,他想,起码让阮奕看到自己的手没有什么事。
在何辛生日前一天,何楚跟着老师去以后他可能工作的地方转了一圈,他老师一直在说,何楚看着也才十七八岁的样子,回来继续进修完全没有问题,让他自信一点。
对于上学这件事,何楚本来以前也没有机会,只是阮奕给了他一个希望,算来算去,他并没有失去过什么,所以心底不怎么遗憾。
就是他老师一个劲地夸他,还领着他去礼堂看暑期留在学校准备演出的乐团。
何楚脸小又白,不怎么看得出年纪,跟着老师去观摩的时候,还被人当成了新来的漂亮学弟,Alpha的信息素都蠢蠢欲动。
被标记过的Omega对Alpha的在信息素上的魅力大大下降,但是并不会影响第一时间视觉上的吸引。
何楚的老师是一个Beta没能捕捉到空气里变化的信息素,但是能感觉到几个年轻气盛的小男生眼睛发亮地在打量何楚。
何楚皱着眉在摸自己的后颈,可能是天气闷热,开足了空调的礼堂里空气不流通,Omega和Alpha的信息素混杂在一起,让人不太舒服。
在一个Alpha走过来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信息素的味道变得很强盛,何楚神经敏感一动,弓起背干呕了一声。
现场一静,何楚血倒冲在脸上,雪白的后颈也红起来,马上难为情地给人家道歉。
以为他是中暑了,他们很快就离开,何楚没好意思麻烦老师再送他,自己去了医院。
检查下来什么都很正常,没有发烧,也没有中暑,生说他什么事都没有。
看这个年轻的Omega一点经验都没有,医生提醒他:“你有Alpha是吧?”
看何楚点头,医生说:“那你重新挂号,找其他医生给你开个孕检的单子,你说的那些像是早孕的现象。”
何楚镇定答应下来,走出诊室时,心底还在想,怎么可能。
不过还是乖乖去做了一个检查。
在等着医生看结果的时候,何楚拿着手机给阮奕发短信,编辑了好几次都删掉,心底莫名发慌。
医生看了一下他的孕检单子,又给他开了一个新的检查,让他去做个超声诊断。
何楚越来越紧张,躺下让护士检查的时候,胸膛里的心跳都加快了,凉凉耦合剂抹在肚子上的时候,胸口跟着一滞。
“别紧张。”带着口罩的护士笑着看他羞赧泛红的脸,“第一次来做这种检查吗?以后还会经常做,可以清楚看到宝宝。”
何楚一直紧抓着衣角的手指松开,表情羞怯又困惑,更不好意思说自己已经有一个小孩,不是什么都不懂。
等到检查报告打出来,也不用去问医生,何楚自己都能看
半响后,他给方瑜恩打了一个电话。
方瑜恩声音还是那么朝气勃勃,接起电话就先对何楚问了一堆这段时间他看到的新闻,之前涉及到一些不方便透露的事,方瑜恩也没有多问过。
看这两天的新闻,颇有点大战后尘嚣落定的意味,他迫不及待地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等何楚一一回答了,他虚弱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新闻上说你二哥一晚上赚了十八亿是真的吗?”
何楚“恩”了一声。
方瑜恩沉默了一会,嘀咕:“你也太平静了……也对,他的就是你的……”
何楚哭笑不得,还没有开口,方瑜恩就换了一个话题:“欸,阿楚你找我什么事?”
何楚都让他问得差点就忘了正事,低头看了一下手里的检查单,小声问:“瑜恩,你给我的药是不是效果不太好。”
“嗯?什么药?你生病了?”
等到何楚声如蚊喃地解释了一下,方瑜恩在那边打包票,说:“怎么可能,你放心啦,那是专门给发情期的Omega准备紧急用药,百分百避孕的,事前事后都管用,你不用担心。”
何楚拧着眉毛看那张显示已经怀孕五周的检查单,沉默了。
方瑜恩叫了他一声,犹疑说:“唔,也不排除一种情况。”
“什么?”
“就是你的Alpha心肠黑,把要药给你换了。”
阮奕这两天不算忙,很多事都不需要他出面,不过因为阮时昌回国了,阮氏,不对,曾经的阮氏召开了紧急的股东大会。
当初阮时昌成立的独立董事宣布的解聘阮奕的议案里,明确写着“阮奕董事职务尚需股东大会审议通过”,不过当时所有人都忙着去参加西五区的上市仪式,没来得及瓜分阮奕的股份,然后就是雪崩之前几乎璀璨的繁荣。
现在阮时昌要求召开的股东会议,长长的会议桌,最前端的位置,一开始就空着。
下午三点,很多媒体都蹲守在商厦下面,绵长的灯带排开了数十米。
阮奕接到结束绘画课的何辛,他的车就准时出现在了媒体聚焦的中心。
一共四辆车,媒体不知道阮家那位“复仇的继承者”坐在哪一辆,等车开进了地下车库,闪光灯也还对着车尾灯狂闪。
车停在安静地停车场,有训练有素的保镖站出来,扶住车门。
车内阮奕解开何辛的安全带,问:“要我抱,还是自己走?”
何辛牵着他的手走下车,“爸爸,我们来做什么?”
“开会。”阮奕捏着他的小手,“你先玩一会,我等会来接你。”
阮奕把何辛带到以前的办公室,在之前打室内高尔夫球的地毯上放上何辛的玩具,在墙上投影了一个动画片,把带来的保镖都留在了屋里屋外,离开的时候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在何辛稚嫩的视线里看到阮奕站起来后,漫不经心单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目光依然寡淡。
会议室大门被突然打开,进来六个人,为首的那一位,在场很多人都认识。
阮奕一如既往地旁若无人,坐上他的位置,头皮浅浅的一层青茬让他看上去比以往的倨傲高贵,更多了几分精悍锋利,对众人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这里曾经是阮氏的一级会议厅,阮时昌处于半退休状态后,就一直是阮奕坐在这个位置,后来阮时昌回来了,也就是在这里带着他的独立董事会赶走了阮奕。
在过去的这快五十多个小时里,阮时昌面对被蒸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没有说一句话,都是阮家的经理人在发言。
现在阮家想守住最后的重工公司,希望股东能出资,逃过被收购,重新洗牌的命运。
阮奕今天来就是听个意思,会给阮时昌半个小时的时间,然后什么都不会做。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他表达了一下的自己意见,在阮时昌听来就只有八个字:“见死不救,落井下石”。
股东们都见风使舵,重洗牌面对他们来说利弊参半,但是阮奕展露出的锋芒和能力让阮氏在他面前更像是苟延残喘,谁都不知道这个独狼一样的Alpha到底留了什么后手送给他老爸。
最后会议的结果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股东们陆陆续续离开,会把这场会议的结果带出去,阮时昌出不出现在媒体面前已经不重要,所有人都会知道,阮氏在短短两天里完成了媒体口中的“陨落”。
集团还是那个集团,它的产业依然横跨各种领域,资产也依然雄踞一方,就是最顶层已经不是那个家族。
忍无可忍的阮时昌带着一家子追上了阮奕。
他只是想单独和阮奕谈谈,其他人是跟着过来,要是在之前,阮时昌还会忌惮阮奕,尽量不让他们碰面。
但是他照顾了阮奕的情绪几十年,理解他的不接受和怨恨,鲜少计较阮奕的放肆和针锋相对,而这些宽纵都换来了什么?
阮时昌叫住了阮奕,出乎意料的,阮奕愿意和他淡淡,也没有对他身后的一群人分出一个眼神。
他现在大获全胜,目中无人的姿态更甚。
他们父子已经彻底反目成仇,连最后的表象都懒得去维持,都是精明算计的商人,最后谈判破裂的时候,阮时昌咬牙切齿问:“阮奕,做到现在这样,可是你别忘了这个公司也是许家的,你妈守了一辈子,你现在拱手让人,她知道么?”
阮氏想听阮时昌嘴巴里能说出什么,偏偏每次都能得到意外,身体那种沉寂的暴虐像是又复活了一样,让他目光如含着冷刀一样看向阮时昌:“谁说我要送人。”
要收购这里的大头是前不久刚刚碾压过阮氏的Polestar,不用阮奕再说什么,阮时昌就猜到了。
在这个时候,对上阮奕冷冰冰的目光,他才像是恍然大悟。
阮奕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最早的凤凰山军事基地,注投注定亏损的资金,又将汪家带进集团,稀释着核心管理层,然后不动声色削弱阮氏的强项,让人着迷在看似完美的金融帝国……
阮时昌几乎在瞬间苍老了下去,人到了他这个年纪,最怕事事无成,更怕大败亏输,折戟沉沙,后者如块陈铁,让他一个踉跄差点站不住。
阮奕路过前面那群或恨或怕的目光,突然停下了脚步,视线掠过前面几个人,看向最后的汪其悦。
汪其悦对上阮奕的视线时,难免有些心虚。
不过她自认自己已经付出了代价,而且阮奕从来没有信任过她,很多事她也是最近才知道。
当他们面对面坐在阮奕办公室的时候,落地窗的光景明亮,说不定周围等高的商厦里就埋伏着偷拍的镜头。
阮奕坐在她对面,中间隔着一张矮茶几,一如这么多年来的疏离的距离。
他们公事公办地说了两句,关于汪家,关于阮家。
最后汪其悦没有怎么犹豫地把协议签下,把汪家所有的比例都转给了阮奕。
看着对面疏冷又深不可测的男人,汪其悦心底还是不清楚,他到底是毫不在意自己的背
在离开前,汪其悦突然说:“阮奕,还有一件事。”
听完汪其悦的话,阮奕声音不辩喜怒:“你们做的?”
汪其悦说:“这些事,我也是才从姝好那里知道,虽然之前有过猜测,不过……我还是没有想到会成那样。不过当初我就算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可能告诉你。”
汪家是为了避免出现第二个顾星眠,不可能让阮奕身边留着人,是阮奕在有阮时昌这个先例,也知道汪家忌讳什么的情况下,拿着人去冒险。
现在阮奕一切都如愿以偿,他是有能力去向汪家讨要之前的债,但是他要追溯到底,做错的人只有一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和考量,这里面无辜的,也只有一个。
阮奕的无动于衷,让汪其悦心底不那么痛快,她甚至觉得,在一开始,阮奕就讲清楚他们之间的身份位置,并不是为了某个人,这本来就是阮奕原本的计划。
现在知道的一切,对他来说也是不痛不痒。
阮奕这样的人,怎么会爱人,他只是把一切人和事都安排在他的计划里面。
汪家被阮奕算计成这样,她也陷入了丑闻,以汪其悦的性格,现在也不惧阮奕的锋芒,有些讽刺地挑了一下嘴角:“阮奕,我佩服你的能力。就是也有点好奇,在你身边到底有多累。”
说完这话汪其悦余光只看了一下他低垂的眼角,离开时从玻璃门上看到休息室的门被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幼童,汪其悦走出去的时候听到小孩稚嫩的声音叫“爸爸”。
这样的称呼听着有些让人不习惯,阮奕这样的男人,就和第一眼见到一样,有一泓冷光的刀,没有人情味,碰不得。
她心底多少对阮奕身边的那个Omega有些好奇,阮奕把所有事都安排得清楚明晰,只要跟着他,一切都万无一失,但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咽下因他而起的痛苦和绝望,跟上阮奕分毫不差的脚步?
忍住了想要回头看一眼的冲动,汪其悦带上墨镜,细细的高跟叩着地板离开。
阮奕这两天基本都把何辛带在身边,何辛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耳濡目染的效果很好,不自觉在阮奕面前也更稳重些,在阮奕身边乖巧懂事。
回到家里,才偷偷和何楚说,爸爸今天心情不好。
何楚注意到了阮奕沉甸甸的眼角,以为他今天是因为今天和阮时昌他们见面,想说点什么,又抿了一下嘴角,去了厨房。
阮奕不让他做饭,每次都是大张旗鼓地订了餐送过来,这个小厨房比阮奕住的那个地方还要冷清,几乎没有开过火,冰箱里倒是放满了东西。
何楚正在洗水果的时候,阮奕就从背后抱了过来,手从腰际穿过,掌心勾着他的肚子,另一只手握住何楚沾了冷水的手,拇指抹过他手背上的水珠。
“你怎么了?”何楚单方面的冷战持续了一分钟,在还没有被对方发现的时候,他自己就先心软了,“是不是阮时昌和你说了什么?”
旧事如流火,由爱生怖,偏偏在听到何楚软绵绵的声音后,阮奕心里那天怒啸的狮子蛰伏于平静。
他对何楚简单说了一下今天开会的内容,一边说一边手若有若无地揉着何楚的肚子。
何楚不知道阮奕是不是知道了,也又窘迫又生气,伸手按住了阮奕的手掌。
阮奕没再动,突然问:“以前一个人照顾方方的时候,是不是很辛苦?”
说没有肯定是骗人的,何楚挑了一个折中的说法:“有一点。但是方方很懂事。”
“我知道。”阮奕亲了一下他的后颈。
何楚让他抱了一会,忍不住说:“那明天方方要是许愿,不想上什么课,你要答应他。”
阮奕失笑,贴着何楚后背的胸膛微震,说:“好。你别担心,我不会勉强他。不过他不会许那个愿望。”
看何楚还皱着眉心,阮奕把他转过来,双臂撑在后面,利用显著的身形差异把人囚在自己怀里,说:“不如我们打个赌,要是方方没有许那个愿望,你就跟着我回去。”
何楚皱眉只是心疼何辛,没有要怀疑阮奕的意思,但是阮奕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很快亲了一下他的嘴角,说:“就这么说定了。”
何楚感觉怪怪的,不过现在他去哪里阮奕都跟着,住在哪个房子都变成了一种形式。
何楚点头答应,隐隐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晚上被阮奕又当软垫压着的时候,他才想到自己应该要生气的。
何楚想,暂时还是不要告诉阮奕了。
在何辛的生日宴上,客人不是很多,除去几个何楚认识的,其他都是些陌生又不陌生的面孔,或多或少都在新闻上见过。
虽然外面余波尚在,但名利场上谁还屹立不倒,谁就是风向标,往昔种种都如烟尘,这些手握权柄的人并不会在意。
因为是何辛的生日,被邀请的人带来同阶段的小孩不少,何辛身边就围着好几个小朋友,何楚也被人有意无意地攀谈,阮奕也不知道去见谁,扫了一圈没有找到人。
等到要吹蜡烛的时候,阮奕才和吴怒一起出现,站在何楚身边时,轻握住了他的手。
何楚还没有开口问,现场的灯都灭掉,何辛站在蛋糕前,合着小手,脸上被摇曳的烛火照出一层绒绒的光晕。
何楚看着儿子,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容。
吹完蜡烛,大家都在短暂黑暗里鼓掌,何楚侧脸痒了一下,在打开的灯光里去看阮奕,对阮奕腼腆勾了一下唇角。
吴怒站在一边看着,喜忧参半。
他一直不认同何楚的决定,因为了解何楚多一些,总觉得他是在自己的小胡同里走不出来。
从蓝姝好那里又知道了,他们两个人是一样的——阮奕身边的人,也同样不看好他们,都觉得阮奕是在给自己画地为牢,和自己过不去。
吴怒今天看到何楚站在人群中虽然生疏紧张,但是也没有显得局促,知道他真的在很努力地向阮奕的世界靠齐。
刚才和阮奕谈过之后,吴怒心中依然介怀,但是别人的感情,什么是不合适不应该,谁都说不准。
起码何楚此刻看着阮奕,满心满眼都是他。
吴怒刚才喝了一点酒,看着何楚心满意足的笑,按了一下发热的眼眶,和何楚打了一声招呼提前离开。
何楚出去送他,顺便想偷偷打听一下他对阮奕说了什么,阮奕从昨天开始就有点反常。
听吴怒阮奕在问以前的事,何楚不怎么吃惊,怪不得刚才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说:“他都知道了啊……”
“知道了也好。你的新工作也很好,有什么你们回去再说清楚就行。”吴怒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想他再有任何的担忧,笑着说,“阿楚。以后开开心心的。”
“知道了,叔叔你和蓝姐姐也是,帮我向蓝姐姐问好。”
吴怒走下台阶,又回头,何楚站在原地对他摆手,笑容温和清澈。
一路走来,苦不堪言的时候,开心不敢要,吴怒都只希望何楚平安。
可能是因为对阮奕说起的旧事,现在看着何楚明明如昔的眼眸,吴怒回头的时候用力眯了一下眼睛。
阮奕陪吴怒喝了点酒,何
“二哥。”
阮奕微眯了一下眼睑,目光灼热,氤氲了烫人的酒气一样,何楚担心地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问:“你还好吗?”
阮奕握住他的手,摇头。
何楚本来攒了一晚上的勇气,打算和阮奕谈一谈中间那几年的事,看阮奕的样子,他又怀疑自己说的话,阮奕能不能听出去。
阮奕其实没有醉,伸手把人揽进了怀里,那么高大的个子,像是靠着何楚才能支撑住一样。
阮奕的难受一直都是掩藏在平静的水面下,他不会说,也不会让湖水退潮,吝啬地把一切都藏起来。
何楚伸手抱住他,说:“二哥,我有事和你说。”
“我也有。”阮奕声音像是被冷酒浸过,带着醉人的低沉,“我本来想在刚才求婚的。在灭灯的时候。”
不过阮奕只是亲了一下何楚的侧脸。
何楚准备的话都咽了回去,表情惊愕。
阮奕手掌摸着他细软的头发,脸上浮起一个淡笑:“但是我不想吓到你,也不想一直这样匆匆忙忙。而且,生下方方的时候你吃了太多的苦,我不想我能给你的都是沉痛的回忆。”
这种话对阮奕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但是看着何楚像是能融化人的目光,阮奕丢盔弃甲,想把自己能给的一切都拿给他的宝贝。
阮奕捏着何楚的左手,凝神看了半响,问:“是不是太疼了?才会舍得放弃那么喜欢的东西。”
何楚鼻子发酸,心底的委屈漫了出来一样,抿了一下嘴角:“嗯。”
大厅里金黄色的灯光从玻璃窗漏出来,笼着露台,再外一层的夜色又隔着一层玻璃,像是在一座孤岛上,有些平时阮奕不会开口的话,在此时此刻却又对着何楚倾泻而出。
何楚大气不敢出,感觉阮奕真的被吴怒灌了不少。
在阮奕屏息沉默的时候,何楚贴上他的额头,眼底带着笑,说:“其实一开始,我没有想去找这个工作,我的手有些旧伤,可能恢复不到以前的程度。但是和你在一起,给了我勇气,我想试一试,也不想你误会。”
何楚的声音软绵清透的声音就响在阮奕耳边,对他说自己找了一个新的工作,没有意外九月份就能上班,工资不高,也不累,不上班的时候会很清闲。
何楚在说话上也是一个笨拙的人,但是他哄阮奕的两次情话都轻而易举地震动了阮奕胸腔里的心脏,让阮奕被那种柔软又磅礴的感情面前,毫不犹豫,毫无办法。
在回去的路上,阮奕就一直靠着车闭目养神,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不知道,不过知道自己在梦里,因为他看到了许宜彤。
许宜彤过世后,阮奕从不与人提起,更不许别人提起他早逝的母亲,现在阮奕不知道自己梦到这个算是什么。
可能是因为今天看到了何辛弹琴,也可能是因为尘埃落定,他一切都如愿以偿。
梦境里是阮家正厅,摆着一架三角钢琴——听说是许宜彤结婚时,清贵名流的许家送出的嫁妆之一,他幼时坐在面前它学过琴,而许宜彤坐在钢琴前的背影,是阮奕少年时代少有的温和回忆。
再看到的时候,阮奕只是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走过去。
就像是许宜彤安乐死的前一晚,他留在病房,一如之前,一言不发看着病床上如永生花的人。
可能阮奕需要说点什么,让语言表达一下他的愧疚和歉意,现在阮奕只要开口,可能放出心底的陈灰。
但是阮奕心中空白,他什么都不会说。他原谅不了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也更不可
在虚晃的梦境里,阮奕似漫不经心站着,又如一把开刃的冷锋,与平和素雅的环境格格不入,凝固着他眼前所见的一切。
但是许宜彤站了起来,带着笑去看楼梯走下来的挺拔少年。
十四岁的阮奕已经比许宜彤要高一些,窄腰长腿,站在美丽端庄的母亲身边,矜贵又疏傲。
阮奕想起来,这是许宜彤的三十八岁的生日。
也是这一天阮时昌把阮达带进宴席,虽没有说阮达的身份,只是和气慈祥地告诉阮奕这是他的哥哥。
阮奕有过一个亲哥哥,身体弱早夭了,他当时并不知道同样体弱的阮达真的就是他亲缘上的哥哥,也没有马上理解到阮时昌这么做的深意,他甚至真的叫了阮达一声“哥”。
这些都当着许宜彤的面。
许宜彤担着两家的体面,身边还有儿子不知情的目光,嘴角颤动,温和笑了一下。
这些事在阮奕懂了自己目下无尘的愚蠢,还有许宜彤那个强颜欢笑背后忍下的血泪,都成了心毒。
这是阮奕最恨的回忆之一。
现在旁观者一样看着,阮奕浑身依然紧绷了一瞬。
阮达身体不适,并没有待多久,许宜彤安排了人去照顾他,心情并不如之前,如有若无地找自己沉默寡言的儿子说话。
成年许久的阮奕站在一边,都想要踹一脚那个冷冰冰的小子,让他陪许宜彤多说两句。
陪陪她,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阮奕你去找你朋友玩,客人也差不多到齐了,不用陪我。”许宜彤说话腔调很慢,端着一股子大小姐的从容优雅。
阮奕站在一边,看着缓缓开过草坪的车,说:“嗯。”
停下来的房车,走下来一家子,其中一个是阮奕同学校的蔺瑄,两人比较熟,客气拥抱了一下,蔺瑄的弟弟蔺昭熙很喜欢阮奕,晃着阮奕的手“二哥”“二哥”的叫着。
大人寒暄的时候,许宜彤看到了躲在后面的小孩,笑着说:“这是谁家的宝宝”
阮奕十岁之前,许宜彤都还叫他“宝宝”,后来儿子越来越酷,她也叫不出口,看到那个有些局促害羞的小Omega,一时就笑了起来。
蔺洪滨把小孩,介绍说这是他家的养子,叫“何楚”。
许宜彤牵着那只小手,说:“生得这么俊。呀,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累了?”
那个时候何楚不能说话,跟着人一起进去后,也站在墙根,怯怯看着周围,小脸稚弱雪白。
阮奕当时可能是觉得他可怜又可爱,每次来这个房间的时候,都会下意识找一下这个小Omega,或者让佣工给他拿点小糕点过去。
阮奕最后一次过去的时候,是通知蔺昭熙大人他们要走了,蔺昭熙先跑出去,阮奕跟着迈出了一步又顿住,回头看,果然那个像只呆兔子的小Omega慢吞吞落在后面。
他眼睛又亮又黑,像是蓄着水光,阮奕等了他几步,余光看到他很快用衣袖擦了一下脸。
阮奕胸口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攥住。
在看到自己蹲在何楚面前时,阮奕心里是没有一点印象的,又看到自己在他手里放下一块糖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改变了梦境。
“别怕。”少年生疏地安慰着人,“以后都会好的。”
“二哥。”何楚抱着睡着了的何辛,小声说,“二哥,到家了。”
阮奕睁开眼,对上那双和梦境一样透亮明昔的眼睛,盯着何楚的脸看了许久。
他才发现,自己不能跨过去的梦魇之初,里面还有一个何
何楚让司机把车开回了阮奕经常住的公寓,电梯打开,何楚抱着何辛走出去,一双手臂就从后揽住他,拖着何辛,也抱着他。
阮奕沉声叫他:“楚楚。”
阮奕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何楚也总是觉得耳尖发热,“怎么了?”
阮奕从他手里接过睡得香甜的何辛,低声说:“我刚才梦见我母亲了,可能提醒我带你去看看她。”
何楚看着他往前走的背影,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
八月底,在何楚收到受聘书的那天,阮奕带着何楚去许宜彤。
在路上何楚忐忑,比见真人都要紧张。
在下车后,他余光看了一下面色有些凝重的阮奕,抱着花的手空出一只,伸手握住阮奕的手。
阮奕侧首对他勾了一下唇,牵着他一起走过墓园高高低低的台阶,最后站在了许宜彤的墓碑前,何楚对着嵌在地上的墓碑问了一声好:“阿姨好。”
把手里抱着的白玫瑰放下,认真鞠下腰。
白玫瑰是许宜彤最喜欢的品种Polestar,娇脆纯白的花瓣在金色的阳光下,染着暖绒的温度。
“妈,我带何楚来看您了,对了我们还有一个儿子,叫何辛,很乖,下次带他来看您。”
何楚补充说:“方方今天要学琴,就没有来,方方是他的小名。”
看何楚紧张的样子,阮奕眼底泄出柔软的笑意,又对着许宜彤说:“我以后都不会是一个人了,何楚以后是我的爱人和亲人。我会学着做得更好,一直爱他。”
何楚小声又认真说:“我也是,我会一直陪着他。”
因为今天带着何楚过来,当着许宜彤的面,阮奕才会说出那些话,听到何楚的话,阮奕揉了一下他最近长了些肉的脸,说:“走吧,去接方方。”
何楚牵住他伸出来的手,走下台阶,和他并肩往外走。
仲夏的阳光洒在背后的路,凉风把何楚的声音送到白玫瑰静卧的碑石前:“二哥,我有一件事还没有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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