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爷冷着脸, 怒声道:“你再说一遍?”
老夫人眼睛一斜, 淡淡道:“说与不说, 皆看你心里如何想。”
“我知她在的时候,让你受了委屈,如今她都死了,你还在意这些干什么?”
“老爷此言差矣, 就如同画匠兴致勃勃画了一幅山水画,却被天上飞过的乌鸦拉下的屎落在画上,您说恶心不恶心?”
“你……就因你如此嫉恶如仇,才不得旁人欢喜。”
老夫人冷哼道:“所以说,好人不长命, 坏人活千年,我是坏人恶人尚且开开心心的活着, 好人却已化作白骨长眠地下,”嘴角一撇, 冷冷道:“不知精神矍铄的老爷是何人。”
“你……”
不待他说,老夫人自言自语道:“哦?我知道了, 老爷是虚伪龌龊之人。”
气的周老太爷浑身直打哆嗦,怒声道:“时至今日,我才晓得你如此粗鄙不堪, 野蛮至极。”
老夫人嘴角一撇:“以前装贤惠大度,老爷却从未回头看过妾身,如今咱们垂垂老矣,我又何必装模作样, 怎么顺心怎么来。”
“你……”
“老爷定是想说:早知今日,当年拼着娶不到媳妇也不娶我,”话音一顿,淡笑道:“不过,晚了……”
周老太爷气的翻了个白眼:“真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也。”
“多谢老爷夸赞!”
“你……”周老太爷甩袖,质问道:“我没那个功夫与你理论,你就跟我说句实话,打算如何处置瑾姐?”
“什么时候内宅之事轮到老爷插手了?”
“便是我不能插手,难道还不能过问一二。”
“没错,你就不能问。”
“郑氏,不要因为有所依仗,就忘了我是你夫君,是你头顶的一片天,整个御史府还是我说话算。”
闻言,老夫人气急败坏道:“就因为你说话算便能偏袒老三,欺负我闺女,是何道理?”
周老太爷怒声道:“适才骑虎难下,难不成真要当着刘家人的面,打我们周府的人,乃至我们周府的脸面。”
“老爷何必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若您直说心疼老三及瑾姐,我且高看你一眼,如今这般虚有其表,做给谁看。”
周老太爷眼角不住的抽搐,恼羞成怒道:“你又这般阴阳怪气,我那时着实担忧府中的颜面,且我不是说了,若有谁辱了御史府的颜面,我直接将其乱棍打死。”
“真怕到了那时,老爷难以自圆其说。”
“你……你这泼妇,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我,当真我收拾不了你。”
老夫人冷哼道:“你又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周老太爷铁青着脸,冷喝一声:“说到底这个家还是我做主,想要处置你易如反掌。”
“那老爷想怎么行使当家的权利,是将我打发到庄子上还是禁足在院子里。”
“这倒要看你如何行事?”
老夫人对其呸了一声,冷哼道:“便是你想这么做,也得问问我的孩儿们让不让。”
“我看他们谁敢反驳,但凡忤逆我直接将他们逐出族谱,看他们还敢偏袒你,”顿了顿,冷笑道:“所以还是收起你那浑身带刺的盔甲,不然真将你打发到庄子里,看你还如何猖狂。”
谁料老夫人轻声道:“舒娘,你出去,守好门,任何人不得入内。”
舒娘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垂头应道。
周老太爷惊吓一声:“你想干什么?”
“你不顾夫妻情义送我去庄子,我自然要让你知晓得罪我的下场。”老夫人说完,直接拽起他的衣领,对他的小腿抬脚便是一下,只听周老太爷顿时哀嚎一声。
“你堂堂御史大人,鬼哭狼嚎不怕被人听到吗?”
周老太爷忙闭上嘴,无声的龇牙咧嘴,老夫人冷哼一声,对着他便是拳打脚踢,却始终给他留了颜面,没有挠脸。
“你……你个泼妇。”周老太爷仗着自己是文人墨士,不肯伸手打女人,唯有左右闪躲。
这样正趁了老夫人的意,大骂道:“泼妇也是被你逼的,我打你怎么了?这半辈子我活的多委屈,明面上活的光鲜亮丽,背地里哭了多少回,你又怎知各中心酸,好不容易熬成婆,上不用伺候婆母,下不用照顾孩子,想怎么活就怎么活,逼急了我直接休了你。”
周老太爷神色呆愣,随后指着她,怒不可遏道:“你……你还敢休夫?”我尚未说休你,你还敢休我,真是反了天了!
“打都敢打了,我还怕什么休夫?”
“难道你不顾及孩子们的脸面?”
老夫人冷哼一声,对其又是一脚,怒声道:“我都这把岁数了,还能担忧他们一辈子不成,如今他们都已成家,还有何需要我操心之事,再说年轻时,但凡我们言语不和,你便拿休妻之事威胁我,若不是为了孩子们,我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如今走到这番田地,我还怕什么,日子自是怎么随我心意怎么过,谁惹了我便大棒子直接打出去。”
“你……你……你这是要造反啊……”
老夫人哼声:“说的没错,我就是要造反?”随即眼睛一斜,轻描淡写道:“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
周老太爷低下头,见他的衣裳已然破破烂烂,头发更是凌乱不堪,气的吹胡子瞪眼,指着她颤声道:“好……好……今日我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什么是夫纲?”说着也不在乎什么规矩体统,袖子一撸,与她撕把一块去。
你踢我一脚,我揍你一拳,总是谁也不相让。
至于谁胜谁负,显而易见。
老夫人双手叉腰,喘着粗气看着躺在地上的他,呸了一声:“就你!也想揍我!趁早死了这条心,为了这一日,每日晨起后,我都要在院中打拳,没想到……有生之年,终于出了这口恶气,真是快哉矣!”说完指着他哈哈大笑。
便是让她立即死了,怕也是含笑而终!
周老太爷虚弱无比的躺在地上,软如一条冬眠的蛇,浑身没了力气,虚张声势道:“你个泼妇,我要休妻……休妻……”
老夫人走上前,又踹了他一脚方整理衣领,头发,嗤笑道:“我等着你!”
大约半盏茶功夫,只见周老太爷缓缓起身,颤巍巍的走到门口,怒声道:“开门。”
屋里一切动静自然逃不过舒娘的耳朵,她缓慢的打开门,只见老太爷瘸着一条腿,头发乱糟糟的背在身后,衣裳更是破裂不堪,神色惨白,惊慌失措道:“老爷,您没事吧……”
周老太爷眼睛一瞪,怒声道:“真是有其恶主必有其恶奴?”屋里那般大的动静,她就不知进来看一看,拦一拦,就这么听话的守在外面一动不动,气的他一瘸一拐的甩袖而走。
待老爷走远,舒娘噗呲笑出声,怕旁人瞧见忙拿丝帕遮住嘴角的笑意,抬脚进屋,脸上的笑意也未消减半分,只见老夫人坐在上首,端起茶杯如牛饮般一口喝干,忙道:“老夫人,您没事吧!”
老夫人挥了挥手,淡笑道:“你看我有什么事?
这架打的!畅快无比!
舒娘含笑道:“您忍了一辈子,怎到了这岁数竟忍不得了?”
“他不给我闺女面子,一意偏袒那个贱人生的儿子及孙女,我心里这口恶气委实难以下咽,不发出去怕是生生将我憋死,既然气的我背过身去,还不如死之前先把账算一算,也不枉我白来人世走一遭。”
“如今您舒坦了,老太爷怕是难受了,也不知一会儿府中又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怕什么?我就是让那些个不知好歹之人知晓,这府里不是他老子做主,是我……是我当家做主,谁要逆了我的心,我定不饶他。”
“唉,您这脾气……”
“哼,一会儿老大他们过来说和,就说我困了,谁也不见。”
舒娘福了福身,轻声道:“老奴知晓。”
周老太爷一瘸一拐走去他的院子,远远瞧见老大的身影,脸色骤变,低声对小厮说:“咱们从别处回去。”
小厮扶着老太爷的胳膊,拐到另一边的幽静小路。
周大老爷自小耳聪目明,见他爹身形一闪而过,神色诧异的快步追过去,不出三丈远,便将他爹追上。
怎奈老太爷身上有伤,走路竟比往日慢了些许,待周大老爷追上他爹,只见其衣裳破烂不堪,蓬头散发,走路更是一瘸一拐,大吓道:“爹,您怎么了?”
周老太爷转过身,若无其事道:“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周大老爷赶忙上前,亲自扶着他的胳膊,责怪道:“爹,您怎这般不小心?摔在哪处?身子疼不疼?”转头看向旁边的小厮,厉声道:“老太爷都这般了,还不去唤大夫过府。”
小厮张了张嘴,眼神微微瞥向老太爷,只听周老太爷轻声道:“没多大事,扶我回书房。”
周大老爷忙不迭点头,神情止不住担忧,轻声道:“爹,既然您不想唤大夫过府,儿子便亲自给您料理伤处,若身上还有哪处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儿子。”
周老太爷仔细端详老大脸上的神色,淡淡道:“老大啊,你是个孝子,爹和你娘之中,你最敬重谁?”
“这……”周大老爷神色呆愣下,不明白他爹怎么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只是一个问题,何须这般支支吾吾,心中敬重谁直说便是,爹不会因此怪罪你。”
周大老爷垂下头,低声道:“爹,您和娘,儿子打从心里都敬重!”
“哼!果然母子情深。”
“爹……”这么说难道错了吗?
父子俩回到书房,周大老爷扶着他爹慢慢坐到凳子上,随后对小厮吩咐道:“快去拿舒经活血的药膏过来。”
周老太爷脸色不虞的阻止道:“不用,一会儿我自己处置。”
“爹,我是你亲儿子,谁伺候您也不如儿子伺候您妥帖。”周大老爷蹲下身子,亲自为他爹脱下鞋子,掀开裤脚,看到小腿处不止一处的青紫伤痕,低呼一声:“爹,您这好像不是撞伤,而是踢伤。”
周老太爷忙放在裤腿,恼怒道:“你走吧!一会儿让小厮过来伺候。”
见此,周大老爷脸色一变,冷冷道:“爹,您这伤到底从何而来,这世上除了圣上外,竟还有人敢对御史府老大人动手,他不要命了?”
周老太爷憋着一口气,怒声道:“她不是不要命,她是不想过了……”
不想过了……
过了……
周大老爷脑子一懵,木木道:“爹,您腿上这伤不会是我娘……我娘……打的……”最后二字说的极为艰难。
闻言,周大老爷脸色青白交错,担忧道:“爹,你都这番模样,那我娘如今?”
他二人打架,他本就落于下风,如今老大竟当着他的面关心他娘,气愤道:“你……你……你要关心你娘,自去看便是……”
“爹,儿子不是这个意思,您跟我娘打架,总的来说,您是男子,她是女子,她……总不能打得过您。”
周老太爷瞋目切齿道:“你娘……你娘好得很,按她今日这般力气,他日都能上战场杀敌了。”
“爹……”
这么一会儿,小厮拿着药膏过来,轻声道:“大老爷,还是奴才伺候老太爷吧!”
见他爹怒气难消,周大老爷轻叹一声:“还是我来吧!”从他手中接过膏药,掀起他爹的裤脚,指尖抹了点膏药放在淤青处慢慢轻柔,听道他爹‘呲’了一声,小声问:“爹,您忍忍,若不揉开淤青处,您走路定疼痛难忍。”
周老太爷面无表情的点头。
待揉完小腿,周大老爷又问:“您身上可还有哪里受伤?”
“没有了。”周老太爷僵硬道。
身后小厮忙道:“大爷,您快看看老太爷的后背吧。”
周老太爷眼睛一瞪,训斥道:“就你多嘴!”
小厮委屈的低下头,垂头不语。
老太爷多番阻止,周大老爷依旧服侍他爹脱下衣裳,直至脱下里衬后,只见他爹后背被挠被掐的伤痕斑驳不已,不由抽啼一声:“爹……”
周老太爷恨声道:“最毒妇人心,说的就是你娘!”
周大老爷不敢搭话,唯有继续给他爹涂抹膏药,可这般避而不答更让他恼怒不已,迁怒道:“你现在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心里巴不得去瞧你娘吧!”
“爹,儿子没有……”您都说我娘没什么事,那定是相较您而言真的没事。
周老太爷怒声道:“老大,若我同你娘和离,你跟谁?”
周大老爷身体一僵,手上的膏药啪的掉下地上,噗通一声跪下,颤声道:“爹……”
“怎么?你娘都上手打我了,还让我跟这个泼妇过下去不成?”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过,往后十几年,一旦拂了她的意,怕是对他非打即骂,想想都后怕!
周大老爷抬头,忍着怒气道:“爹,我娘跟您过了一辈子,为您生儿育女,打理后宅,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娘犯了七出中哪一条,您要在她这般年岁与她和离。”顿了顿,眼眶微红道:“儿子不应也不许……”
“顶撞夫君,无视夫纲,更甚者动手打人,一桩桩一件件,便是休了你娘,她也无甚可说,再说正因为有你们这些子嗣,她才敢有恃无恐,不仅出手打我还出言威胁我,我还未说休妻,她倒是快我一步,想要休夫!”
周大老爷这回真的被镇住,嘴唇微动道:“爹,您说什么?”
“你娘要休夫!她要休了我!”
周大老爷咽了咽口水,不待他爹继续说,起身快步朝门口走去,周老太爷见此,怒声道:“臭小子,说一千道一万心里想的念的还是他娘。”
小厮捡起地上的膏药,小声道:“老太爷,还是奴才伺候您上药吧……”
“滚!”老太爷直接将里衬套在身上,端起手边的凉茶一口喝光。
果然如老夫人所料,周大老爷神色匆匆来到他娘的院子,舒娘守在门外,见他要闯进去,忙阻拦道:“大爷,老夫人交代过,谁也不见。”
“舒嬷嬷,我爹伤成那样,
舒娘低声道:“大爷放心,老夫人无碍。”
“可是爹……”
舒娘宽慰道:“大爷,老夫人身体健朗的很,老太爷每日忙于公务,没有功夫锻炼身体,遂结果就是您看到的那般……”
周大老爷咳了咳:“那您总该跟我说说,我爹娘他们到底因何事打架。”他们二老这般年岁竟像孩童一般动起手来,这要是传出去,府中颜面怕死一落千丈。
舒娘嘴角微微上翘,轻声道:“大爷,老夫人与老太爷之间的事,您无需担心,他们不会如何。”
周大老爷无语:仅这一句话,舒嬷嬷便打发他了……
御史府就这么大点地方,有个风吹草动便会闹得人尽皆知,尤其老夫人与老太爷打架一事,也不知谁透漏了口风,竟如野草般闹得众人皆知。
因出了瑾姐一事,众人便将矛头指向三房,弄得三房如临大敌,周三爷夫妇便是在溺爱瑾姐,也不敢在有所动作,毕竟他们二老起了争执,或多或少都有三房的因素,遂眼下还是低调折服为好。
离开御史府的刘仲修去了一趟宰相府,悬着的心总算放回肚中,待走到正厅,见大太太与管家说事情,轻声道:“大嫂。”
大太太含笑道:“小叔回来了,可曾用过午膳?”
刘仲修淡笑道:“多谢大嫂关怀,弟已在外用过。”
大太太挥手让管家下去,脸色担忧道:“小叔,今早你们谈笑炎炎的去岳家,怎二弟妹独自带孩子们回来且脸色极为难看,我问她为何?她神色恼怒道,因你有急事竟不肯在岳家多呆?”
刘仲修脸色一僵,扯了扯嘴角:“委实有件棘手之事,之前想着回京后立即处理,谁料回来后一直忙活竟给忘了,在岳家时猛地想起来,便不顾众人的阻止先行一步,说来也是我的不是,让夫人在娘家面上无光。”最后一句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闻言,大太太轻笑道:“这般说却是小叔的不是,弟妹多年未回娘家,今日初回娘家,你便……唉,便是事情在为要紧,也该拖到明日去办才是。”
“大嫂教训的是,我这就回去给夫人赔礼。”
“如此甚好。”
刘仲修身形一顿,突然问:“适才大嫂与管家商量何事?”
大太太神色无奈道:“本打算在你们回来之前,重新修葺一下府里,谁料老太爷不允,早上你们离开后,突然与我道打算重新修葺府里,遂与管家商量,京里哪个匠人手艺比较好?”
刘仲修微微点头,淡笑道:“那我就不耽搁大嫂忙活。”
大太太含笑的点头。
郭妈妈低声道:“太太,老奴瞧着二老爷神色未有任何异常,怕真是您多想了。”
大太太淡笑道:“没有就更好,这样府中才能安静无风波。”
“太太说的是。”
刘仲修回到内室,见二太太一脸的皱眉不展,淡淡道:“还因你娘家之事而发愁。”
二太太忙起身,低声道:“老爷,今日之事都是妾身的错。”
“你有何错?事发后,你一直呛声岳家之人,为夫知晓你的心意。”
闻言,二太太低泣道:“可若因此事闹得老爷官位不保,妾身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刘仲修轻叹一声:“坐吧,有事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二太太拿起丝帕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神色担忧的看着他,低声道:“老爷,您从我娘家出去后,可是想法子去了?”
刘仲修低叹
“妾身明白老爷的感受,可……”二太太猛地抓住他的胳膊,焦急道:“老爷,若此事真当发展到不可预料那一步,您可有应对之策。”
刘仲修摇了摇头,苦笑道:“若当真如此,也只能怪我时运不济。”
二太太脸色瞬间惨白,怒声道:“老爷放心,若当真如此,妾身定不会放过三哥一家。”若不是三哥三嫂溺爱瑾姐,她行事又怎会毫无顾忌。
想及此,刘仲修板着脸,肃声道:“今日之事与我们而言,不仅关乎我的前程还告诫我们对儿女们的教养,日后你不可疏忽对他们的教导,待你空闲时去大嫂那走一趟,问她府上可有教养嬷嬷,若没有我在另想办法。”
二太太神色郑重的点头:“妾身明白您的意思。”
刘仲修又道:“玫儿最近大有长进,可见这中间孙嬷嬷劳苦功劳,在没有寻到教养嬷嬷前,便让孙嬷嬷教养五个丫头,夫人觉得可好?”
二太太能说什么?如今娘家人不争气,她势微的很,此时此刻焉能不应,遂扯了扯嘴角:“便是老爷不说,妾身也是这么想的。”
“如此就好。”
夫妻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刘仲修起身离开,二太太连问都不敢问,福了福身亲自送他出去。
刘仲修走后,二太太身子一软坐在矮榻上,王妈妈忙上前,低声道:“太太怎么让老爷走了?”
“唉……如今这般田地,我还有何脸面能拦得住老爷?”
“您说些软话,老爷定不会在生气。”
二太太低叹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可我提了几句,老爷便转开话题,我哪还有脸再提?”
王妈妈一想也是,不由劝慰道:“太太,如今事情尚未定夺,您还是放宽心为好。”
“适才见老爷,眉眼间仍带虞色,若此事真有个不妥,不仅老爷会因此怨恨我,便是公爹也会不待见我,他老人家好不容易盼的老爷回来,又眼见老爷丢了官位,焉能咽下这口气。”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就好比天灾人祸,您拦是拦不住的。”
二太太怒声道:“若不是瑾姐,怎会闹成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见夫人怒气难消,王妈妈忙道:“方才老奴听老爷夸赞咱们姑娘,老奴也觉得姑娘越发的长进了。”
提到这个,二太太脸上的怒气渐渐消退一些,脸上也有了一丝喜意,淡淡道:“今日玫儿确实让我长脸不少,不过还好有六丫头在,不然说不得玫儿闹出个顶撞长辈的忤逆行为。”
王妈妈不住的点头:“关键时候六姑娘总能出手帮咱们姑娘一把……”
“唉……没想到这些年到是我看走眼了,往日呆板木讷的六丫头,如今变得机灵又伶俐。”
王妈妈低声道:“不过老奴瞧着,六姑娘对咱们姑娘到是有几分真心。”
“若不是这样,我能容忍她与她姨娘吗?”
“您是说?”
二太太淡淡道:“自从祉哥送到黄姨娘的院子,其他几位姨娘怕是眼红不已,不过黄姨娘是罪臣之女,这辈子也翻不得身,将祉哥交给她只是其一,其二便是试探下六丫头的反应,若她因此耀武扬威,哼……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虚有图表罢了。”
“太太……”
二太太淡淡道:“不过自从祉哥搬到黄姨娘的院子,她们母女行事越发的低调,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人……最起码能看明白眼前形势。”
王妈妈笑着说:“说到底,还是您技高一筹。”
刘湘婉与三姐从大哥的院子走出来,两人一个垂头丧气,一个面白如霜,对视一眼,叹气道:“日后在遇到大哥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翊哥教训人不喜动粗,他喜用软刀子杀人,在敌人最不擅长或最擅长的地方狠狠一击,如三姐这般坐不住的人,生生不言不语坐了半个时辰,如刘湘婉本想偷奸耍滑,最后唯有严阵以待费劲所有心神,方在大哥手上输了八子,堪堪避过抄书一劫。
刘湘婉深吸一口气:“三姐,此番从大哥院子出来,如获新生一般。”
三姐感同身受道:“我浑身上下骨头好似僵硬了……”
姐妹二人垂下头,一同道:“大哥,好手段!”
在分岔口,刘湘婉晃了晃头,低声道:“三姐,你先行一步,我去姨娘那看看。”
三姐颔首:“我回去眯一会儿。”
姐妹二人便在此处分开,刘湘婉带着招娣去了姨娘的院子,招娣轻声道:“姑娘,不知为甚奴婢很是惧怕大少爷?”
刘湘婉苦笑道:“不仅你怕,我更怕。”一言不合便是罚抄。
“姑娘,奴婢觉得每次您被大少爷拎出来教训都是因为三姑娘,日后三姑娘在有事,您不可在伸手帮忙。”
“你不懂这中间的利弊关系。”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这便是他们互相牵扯的原由。
到了黄姨娘的院子,紫衣仍在外守着,见姑娘过来忙一脸笑容,轻声道:“姑娘。”
刘湘婉嘴角一翘,夸赞道:“紫衣头上的簪子真好看,显得你越发的俊俏了。”
紫衣脸色微红,羞涩道:“这是姨娘赏赐给奴婢的。”
“怪不得这么好看……”
紫衣羞得跺跺脚:“姑娘……”
招娣轻咳一声:“姑娘,您每次来都喜欢捉弄人,紫衣脸皮薄,每次都被您捉弄的面红耳赤。”
“有吗?”
一脸认真的招娣并脸色绯红的紫衣一同颔首。
刘湘婉扶额,半响儿方抬脚进去。
屋里,黄姨娘在教宴哥说话,宴哥看到姐姐的身影,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喊道:“姐姐……姐姐……姐姐……”
刘湘婉笑眯了眼,对姨娘福了福身,低笑道:“如今弟弟会说话,倒成了八哥,只会重复这一句。”
黄姨娘尚未说什么,赵妈妈满脸嗔怒道:“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宴哥这才一岁多点,便能开口说话,日后定聪慧的很。”
刘湘婉噗呲笑出声:“妈妈,这跟聪慧有什么牵连,不过是有的小孩说话早,有的小孩说话晚,您多半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瞧着宴哥比旁的孩子都好。”
赵妈妈板着脸:“我们宴哥本就十分聪慧。”
“唉……若长此已久,怕是妈妈为了宴哥不要我了。”
闻言,赵妈妈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轻笑道:“您可是老奴带大的,老奴自是最亲近您。”
“听你这般说,我这心里头总算得了少许安慰。”
赵妈妈笑出声:“姑娘这般大竟跟弟弟争风吃醋。”
刘湘婉莞尔一笑:“我年岁在大,在您眼中不也是孩子?”
赵妈妈笑容满面道:“这倒是!”
刘湘婉坐在地上抱着宴哥,不住的问:“我是谁?”
“姐姐……”宴哥趴在她怀里,咯咯发笑。
刘湘婉眼睛一扫,不由问道:“祉哥呢?”
“奶娘陪着他在内室里睡觉呢?”
如今宴哥
黄姨娘含笑道:“今日去外祖家如何?”
刘湘婉淡淡道:“不是很好。”
黄姨娘抚摸宴哥后背的手一顿,神色诧异的看着她,淡淡道:“赵妈妈,你去外面守着。”
赵妈妈福了福身,低头应道。
刘湘婉本也不打算瞒她,便将事情始末说与她听。
不久后,黄姨娘轻叹道:“与老爷而言,真是无妄之灾。”老爷那般看中官位,心中怕是恼怒不已。
“如何不是?不过女儿瞧着不会有事。”
“如何说?”
“其一,事情发生在周家,周家必不会置之不理,倘若真害的爹爹因此丢了官位,两家怕是会结了死仇,这中间又牵扯着太太,周家定然不舍得太太在其中受夹板气,唯有拼尽全力帮着爹爹,其二便是祖父,刘家在京城本就有根基,当真出了事,以老太爷的性子定不会坐视不理。”
黄姨娘颔首:“姑娘说的不错。”
“不过这都不是我们关心的事,眼下姨娘用心抚养弟弟们长大才是重中之重。”
黄姨娘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自从有了他们,我对姑娘的照看越发的少了。”
“姨娘不必自责,”刘湘婉低头逗着宴哥,淡笑道:“如今我能照顾好自己。”
宴哥趴在姐姐怀里,眼睛却不住的偷看姨娘,若被姨娘瞧见,便会咯咯发笑,喊道:“娘……娘……”
刘湘婉配合他捉迷藏,逗得宴哥止不住的发笑。
黄姨娘看着眼前的一儿一女,眼神柔的好似溢出水。
这时刘仲修过来,赵妈妈带着招娣紫衣福了福身,故意大声唤道:“老奴给老爷请安。”
刘仲修看了眼她旁边的招娣,眉眼挑了挑:“六丫头也在?”
赵妈妈低声道:“是。”顿了顿又道:“老奴这进去禀告。”
“不用,你在这守着吧!”
刘仲修抬脚进去,只见她们母子三人玩的兴致盎然,好不快活,见此,他淡笑道:“好似只要我不在,你们母子三人总是玩的很开心。”
黄姨娘及刘湘婉忙起来对其福了福身。
宴哥最会溜须拍马,见到他爹便会脆声喊道:“爹……爹……”
喜得刘仲修眉不见眼,一把抱起他,低声问:“宴哥想爹了是不?”
宴哥不懂其含义,不过有人将他抱起来举高高,兴奋的不住大喊:“爹……爹……”
刘湘婉满脸黑线,宴哥这么大就这般会看眼力价,但凡他爹过来,喊得声音尤为大,关键他爹还买账,真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刘仲修抱着宴哥不住的举高,声音却淡淡的传来:“跟你姨娘说了今日去外家之事。”
刘湘婉知晓此事瞒不过,便道:“爹爹英明。”
过了许久,刘仲修方道:“今日你做的不错。”
“爹爹?”她爹意指何事?
刘仲修见她声音略带疑问,淡淡道:“今日你三番两次阻止你三姐冲动之举,才不至于让周家人捉到咱们的错处。”
“这是女儿该做的。”
刘仲修颔首道:“不错,姐妹之间就该互帮互助。”
“多谢爹爹夸奖。”
刘仲修放下手中的宴哥,将其交给黄姨娘,可宴哥还未玩够,不住的往他爹身上够,甚至神色焦急的喊:“爹……爹……”
“我儿等会儿,爹爹跟你姐姐
刘湘婉神色犹豫不定,瞥了瞥姨娘,只听她轻声道:“既是你爹赏你的便收着吧!”
刘仲修失笑道:“不过奖赏你一只玉镯,至于让你这般瞻前顾后吗?”这丫头行事很是严谨,若换做其他丫头,怕是早迫不及待的收了。
刘湘婉羞涩的笑笑方接过手镯,福了福身,低声道:“多谢爹爹。”适才招娣还劝她,以后莫要管三姐之事,谁料今日正因此事,得了爹爹的夸赞不说还得了意外之财,便是适才被大哥说一通,也不甚吃亏。
“日后不论是你三姐还是旁的姐妹,在遇到类似之事,你也要像今日这般作为。”刘仲修缓了缓,又道:“你们本是同根所生,若一人出事,你们也难辞其咎,且你们到了年岁早晚都会嫁人,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姐妹之情,未免得不偿失。”
唉!
她爹这是打算用一个玉镯子收买她,让她为行事不周的姐妹们擦屁股吗?
有点亏!
不过刘湘婉毕竟是心有城府之人,敛了敛神色,郑重道:“爹的意思,女儿明白。”
唉!儿女都是债!如今他方能体会这个道理!
刘仲修内心止不住的担忧:“你是个懂事的,众多姐妹中,为父对你最为放心,若你其他姐妹行事不周,定要从旁劝阻。”他着实被吓怕了,家中若有闺女似瑾姐那般毫无教养,惹是生非,他恨不得直接掐死她,便是二丫头在不懂事,也未说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刘湘婉想了想,谨慎道:“若女儿能帮忙定不推脱。”
“嗯。”有这话就行!
“既然爹爹来了,女儿便先告退。”
刘仲修从黄姨娘怀中抱回宴哥,微微颔首。
刘湘婉将手镯揣在怀里,对其福了福身,转身走了。
见此,宴哥有些着急,大喊道:“姐姐……姐姐……”
刘湘婉含笑道:“宴哥莫急,明日姐姐在过来看你。”说完转身走了,心中暗想道:他爹眼睛总不住的往姨娘身上瞧,怕是有事要同她说,她又怎能如此不识趣,还是早些退下的好。
刘仲修抱着宴哥坐在一旁,含笑道:“六丫头就是有眼力价。”
“老爷现在行事越发的让人难以捉摸。”不是说担忧官位不保,如今却老神在在的在她面前抱着宴哥舔犊情深,老爷这是唱的哪一处,难道真应了姑娘所言,老爷心中早有定夺,所做一切不过是打着幌子,糊弄众人。
刘仲修淡笑道:“若让你们瞧明白,我这官做的还有何意思?”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物。
黄姨娘接过后,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