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屋里静悄悄的,太太微微低头敛下眼里的神色,随手端起茶抿了抿,淡淡道:“三月后便是安国公府老夫人寿诞,我们作为姻亲必要献上贺礼,沉思数日便想到你们姐妹中女红最好的是六丫头,便由她绣福耄耋图的屏风,你们觉得如何?”见大家未有言语,眼神看向刘湘婉:“六丫头,你可敢接?”
刘湘婉站起来,福了福身:“这是女儿的福气,《礼记》云:七十日耄,八十日耋,百年日期颐,这富贵耄耋图中的“猫”与“耄”,“蝶”与“耋”,均为谐音,且牡丹有“富贵花”之称,故民间有将猫、蝶和牡丹合在一起,称为“耄耋富贵”。
太太含笑点头:“六丫头说的不错,寓意长寿之意,”又道:“你们可不许眼红嫉妒,若你们之中现有人站出来,此番大事便交与你,不过若是绣的不好,累的府上颜面尽失,我便狠狠罚之,”环顾一周,见他们双双低头,缓缓语气:“六丫头,若你绣该如何搭配这富贵耄耋图?”
刘湘婉想想:“女儿用缎为面,五彩蚕丝为色调,以红花、绿叶、蓝蝶配白猫,翩翩起舞的蝶儿晃摇若飞,猫仰身逗蝶,且鲜艳欲嫩的牡丹为静,猫蝶为动,静中有动,相得益彰,绣成以屏风。”
三姐此时插话道:“不若在屏风绣上两只花瓶,花瓶身上的图按是祥云丽日和福(蝙蝠),禄(鹿),寿(寿星老人),瓶中插着长生的忘忧草和象征富贵的牡丹,取意“忘忧长寿,富贵平安”,献给老夫人予以富贵长寿之意,母亲,你觉得可好?”
太太听了女儿的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连道三声:“好,好,好……人望年高树望春,确实是长寿之意,六丫头,若按此绣,你可能绣了,约摸多少时间能完工?”
如此高难度的刺绣,刘湘婉也是头次接触,遂沉思片刻:“献给老夫人的贺礼必是奢华精致,若我一人绣之,怕是得两月有余,况我们现今在苏州,距离京城两千里远,这一去的路程又得一旬左右,时间上怕是有些紧凑。”
“那不如让你三姐帮你,她刺绣虽没你那么好,但好在你们都是师承黄姨娘,针线绣法相同,若你忙不来,简单些便让你三姐来绣。”
刘湘婉神色感激道:“多谢母亲体谅,”抬头又冲三姐羞愧道:“都是妹妹学艺不精,还累得三姐帮忙,是妹妹的不是。”
三姐忙走到她身边,轻轻挽着她的胳膊:“自家姐妹,哪有麻烦一说,在说妹妹女红确实出众,若是忙不过来时,妹妹定要唤我过去帮忙。”
到底是被太太耳提面命洗礼过神智,今日三姐说的话全然不似往日般冷嘲热讽。
“姐姐莫笑话妹妹,此番还得累得姐姐同我一番完成这成这幅屏风。”
三姐见她如此承情,嘴角忍不住上翘道:“妹妹好甜的嘴。”
回去路上,招娣脸颊鼓气,气愤的直跺脚,招银皱着眉头扯了扯她的衣袖,依旧阻挡不了她气急败坏的小脾气,于是刘湘婉叹口气,牵牵她的手:“如今我们还在太太院子里,若被有心人听见传到太太耳里,必会治我们主仆忤逆之罪。”
到底惧怕太太的威严,招娣身子瑟了瑟,颓丧着脸低声应诺。
回到屋里,招娣迫不及待的将太太院子里发生的事一字不漏说与赵妈妈听,赵妈妈脸色涨红,气的身子发颤:“姑娘,太太这是何意?擅自抱走五少爷不说,还让姑娘绣如此复杂的屏风,姑娘才多大,怎能独自一人完成,便是为了太太的吩咐日夜赶工,眼睛还要不要了且若姑娘一人绣便罢,偏偏还扯上三姑娘,说得好听,是姑娘主绣,三姑娘辅助,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是要把所有功劳算在三姑娘身上,姑娘操劳一场,最后竟是百忙一场,为她人做嫁衣。”
且早点动工,早点解脱!
招银忍不住出主意:“姑娘,要不我们让姨娘帮你?”
刘湘婉摇摇头:“论女红,这苏州府里有能之人不在少数,为何太太不请她们过府,再说姨娘绣工比我更甚,为什么太太不用她,反而用我这么个小丫头?”
赵妈妈想了想,皱眉头道:“姑娘是说?”
刘湘婉微微颔首:“没错,太太本就是借我之手衬托三姐之才艺。”
“这是为什么?”
“府中除了二姐,三姐也到了适婚年龄,爹爹明年春兴许能调回京里,这几年太太一直在苏州,对京里的事也不甚了解,若是借安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诞宣扬出三姐的美名,待到我们回京之时,怕是不少簪缨世家及达官显贵的夫人过府提亲。”
这便是太太的打算,因老爷许能调回京都任职,太太就这般未雨绸缪,真真是爱女心切,良苦用心啊。
其余三人被自家姑娘的推论震的张口结舌……
不一会儿,菱香带着几个小丫鬟进来,福了福身:“六姑娘安。”
刘湘婉笑着点头。
菱香莞尔一笑,对后面跟来的丫鬟挥了挥手,恭敬道:“六姑娘,这是太太唤奴婢送来的东西。”
刘湘婉眼神看向赵妈妈,赵妈妈忙上前拉着她的手:“香丫头,这事怎还让你亲自过来?”
菱香笑着说:“安国公府老夫人的寿礼,太太十分重视,所以特命我亲自送屏风的布料供六姑娘挑选,”又对六姑娘福了福身:“太太特意交代奴婢,明日起,姑娘便不用早起去给太太请安,若六姑娘这边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奴婢即是。”
刘湘婉点点头:“妈妈,赶紧带菱香去耳房喝杯茶,天热休息会儿在回去。”
“奴婢谢六姑娘体恤。”
丫鬟们轻手轻脚放下东西,脚步轻盈的缓缓退出,刘湘婉摸了摸太太准备各色的绸缎,心里道了一声:“好手笔。”
招银瞥了瞥帘子后面,小声说:“姑娘,太太很重视安国公府的寿礼。”
“一会儿陪我去姨娘那走一趟,若明日开始绣屏风,便没时间去探望姨娘了。”
“是。”
二姑娘回到屋子,坐在椅子上唤彩霞为她倒茶,她喝了一口,不小心烫了嘴唇,反手给了彩霞一巴掌,怒骂:“贱婢,你想让烫死我不成。”
彩霞捂着脸瑟瑟发抖,彩凤见姑娘心绪不好,怕殃及自己忙跪下求饶:“都是奴婢不好,求姑娘不要生气。”
苏妈妈掀帘进来,见到姑娘发火,两个小丫鬟齐齐跪在地上,皱着眉头问:“姑娘,又是谁惹您不高兴了?”
二姑娘恨声说:“还不是六妹,不过是女红讨巧些,谁料太太竟把给安国公府老太君准备寿诞的贺礼让她来绣,这不是变相在外人面前夸赞六妹的针黹女红吗?”
苏妈妈愣了下,走到自家姑娘身边摸了摸茶杯的温度,亲自替她倒了杯水,又对下面二人道:“你们先下去吧,我跟姑娘有话说。”
“是。”二人迫不及待的走了出去。
院外彩凤拉着彩霞的手:“姐姐,让我看看你的脸。”
彩霞揉了揉脸颊,摇头道:“没事,晚上回去冰敷下就好了。”
屋内,苏妈妈劝道:“姑娘,彩凤彩霞毕竟是您的贴心丫鬟,若您总是拿她们出气,怕是日后她二人跟您离心,这深宅大院,总要有死心
二姑娘冷哼:“她们算什么东西,要是没有我,她们还不知道在哪个院子里扫地刷碗,”斜了一眼苏妈妈继续冷笑:“妈妈要知道,这府中能有若干个丫鬟,但小姐却只能是我们姐妹几人,所以说投胎也是很重要的。”
闻言,苏妈妈心里寒了寒,还好自己是她从小喂养的乳母,若不然以姑娘的狠心,还不知如何待她,此番话若是让门外两个丫鬟听到,怕是再不会一心一意对姑娘,唉……姑娘只看到眼前的利益得失,这俩丫鬟的父母可是府里的老人,在府中也是有些人脉,姑娘还是不明白,如今太太当家,若你受宠,府中仆人上下哪个敢怠慢你,若你不受宠,随意一个三等丫鬟都能狠狠拿捏你。
二姑娘不耐烦的挥挥手:“妈妈,你快帮我分析下,太太为何让六妹主绣屏风,反而让三妹陪衬,打个下手。”
苏妈妈想了想,沉思片刻,缓缓道:“依老奴看,怕是因为三姑娘也到了适婚年龄,是时候往京里传递传递消息。”
二姑娘眼睛一亮:“这么说,太太要为三妹寻人家了?”她可是比三妹大上两岁,早就到了定亲的年龄,可是太太却一直没吐口风,真是急死人了……
“老奴也这么想……”
二姑娘坐在椅子上,低头来回思索,太太既然为三妹寻人家,那么她呢?是留在苏州还是似大姐般嫁回京城,若嫁到京城,怎么也比在这被太太随意嫁人的强,再说京城那是什么地方,达官显贵,名门望族更甚至皇室宗亲,想到最近自己的年龄及太太的反常,近一年太太没带她出去会客,难道是准备回京为她寻觅青年才俊,想到此整个人散发别样的光芒,眼睛噌亮的看向苏妈妈,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妈妈,若我也能嫁到京城,日后是不是也似大姐般做宗妇,主持一府之大事,再不会有人因为我庶出的身份而瞧我不起。”
苏妈妈心里苦笑:“这些年看着姑娘慢慢长大,在没有人知道姑娘的野心,可庶出的身份却是无论也改不了的,便是你有再大的野心,能越过嫡出的三姑娘……”
“姑娘,若真是这般,您日后便需更加低调,毕竟您的婚事掌握在太太手中,老奴想过些日子,天气慢慢变凉,不如您为太太绣件披风。”
二姑娘捂嘴轻笑:“妈妈说的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