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青衣站在黄姨娘身后,刘湘婉端起刚泡好的茶杯,翻开茶盖轻轻吹弄水中的茶叶,轻声问:“姨娘,手头银子可还够用?”
以往姨娘攒得月例都给了她,手头定无多少存银,如今生了弟弟,虽然宴哥出生后也有月例,可架不住还有个奶娘,为了他身体健壮,奶娘必须每日进补,以保证其奶水充足,姨娘及弟弟每月那点例银怕是根本不够用……
闻言,黄姨娘叹气道:“姑娘,你小小年纪,怎这般爱操心,虽添了你弟弟,但他也有月利,而他的例银差不多都用在奶娘身上,至于我的月例,根本就没动,因为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这府中,即便身为主母的太太,为了博得老爷的尊重与喜爱,每日也是轻妆淡抹,更不用说其他姨娘,为了吸引老爷的目光,就差脱光了衣服站在他面前,只有黄姨娘满不在乎,也许是天生丽质,人淡如菊,便是轻轻一瞥,也难掩她身上清雅脱俗之气质。
小时还罢,年岁渐大后,刘湘婉总是忍不住想:她这淡然的性子是随了姨娘还是因穿越前所受的教育有关,对众女夺夫的内宅争斗真真是既反感又无奈。
刘湘婉饮了口茶,到底怕姨娘骗她,放下茶杯便道:“姨娘,以前您给我的银子,我一直攒着呢,日后若您手头紧,定要同我说。”
唉!
穷,太穷了,这是唯一令刘湘婉发愁的事。
亲爹靠不住,姨娘不受宠,太太似贤惠,姐妹总相争,要想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宅内宅安稳的活着,跌跌撞撞摸索要领的她明白三点:首先要学会韬光隐晦,其次要学会溜须拍马,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银子!充足的银子!安身立命的银子!只有这样才能守护姨娘及幼弟……
黄姨娘淡笑着点头。
“姨娘,我们离开后,太太可有为难你?”
“并无。”
刘湘婉缓缓呼出口气,还好,还好!
“姨娘,今日请安您可听出来太太话里言外之意?”
黄姨娘微微点头:“如何听不出,太太想利用我打压张姨娘。”
近段时日张姨娘越发肆无忌惮,仗着老爷宠爱她,今日太太打首饰,明日她便哀求老爷,将苏州府内首饰名匠唤入府中,这边太太唤府里女红做新衣裳,那边张姨娘便唤成衣铺子的绣娘进府量体裁衣,午膳太太吩咐厨房做湖北卤鸭,晚膳张姨娘便唤人说老爷晚膳想吃河南的道口烧鸡,如此这般,府中众人如何看不出张姨娘暗暗与太太较劲。
“姨娘说的是,最近张姨娘风头正盛,且明目张胆的与太太对上,偏老爷宠爱张姨娘,太太又不能拿她怎样,只能借他人之手与张姨娘打对台。”这就是传说中的借力打力。
“唉,只是不知太太怎么会想到我?”黄姨娘想到不久前,太太借李姨娘之口攀扯张姨娘,反被张姨娘嘲笑,心里不禁哀叹。
刘湘婉神色颇为苦恼,叹气道:“姨娘,您容貌才情居于其他姨娘之首,如今又为老爷诞下宴哥,且即便得宠也淡然低调,这样好的人选,太太怎能放过……”
这年头低调做个小妾也不容易,太出众打眼,太低调好欺负,唉!
“唉……”想及此,黄姨娘唯有抬起。
她如何不知,当年不甘不愿委身刘仲修,直到后来生了姑娘,为了让她平安长大,一直恪守本分,不仅想法设法的避着老爷,更不敢与其他姨娘走的过近,生怕惹出风波是非,没想到她如此躲避,仍避不开是非。
若是刘仲修得知,他百般算计,千般谋划,还是将黄姨娘推入旋涡中该是怎样的心情。
“姨娘,既然太太发话,您就常带弟弟过去请安吧!”
“事到如今,也唯有这样了……”
“不过姨娘带着弟弟去请安,千万要注意太太的言辞,万万不可遂了她的打算,一旦如太太所愿,张姨娘势必视您为眼中钉,肉中刺,到时反倒真遂了太太的愿,坐收渔翁之利。。”
这后宅女人为了一个男人斗得你死我活,何苦来哉,怎就不明白,男人靠的住,母猪能上树,女人唯有一手抓住钱袋子,一手抓住孩子,这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黄姨娘皱着眉头:“若不顺太太的意,她怕是会让我们母女吃尽苦头,我倒是不怕,唯担心姑娘……”
“姨娘大可虚伪与蛇,太太寄希望于您,是期望利用您瓜分爹爹对张姨娘的宠爱,您便按她所想,时常请爹爹过来,不过爹爹愿不愿留宿,就不是您能掌控的?这样您既遂了太太的愿,又不得罪张姨娘,更加免于姨娘受其波及。”
黄姨娘目瞪口呆的听着女儿一步一步的分析及应对之策,好似突然间看不透眼前的小人,猛地抓住她的手:“姑娘,你如此玲珑七巧的心智,莫不是因为姨娘才掩其风华?”
刘湘婉笑了,摸摸姨娘的手:“姨娘,您为何这么说,我只是活的很明白,任她们斗得你死我活,又于我有何干系,”顿了顿,继续道:“我是庶女,自古嫡庶之分,我这庶出的身份即便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样样大放异彩,又如何?簪缨世家怎能娶一庶出女为大妇……”
姑娘……
黄姨娘垂下头,低低道:“是姨娘拖累了你……”
“姨娘,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您活的明白,所以您入府至今一直淡着爹爹,不就是怕太招摇会惹来他人无端的妒忌陷害,甚至怕其祸及于我,身为您女儿,又怎会愚蠢不堪呢?姨娘,只要我安分守己的过着属于庶女的本分,待到嫁人的年纪,太太念我乖巧、懂事,许我一门好亲事,不是更好。”
黄姨娘点头:“我儿说的对,女儿家在娘家在受宠又如何?嫁了人又是一番模样,在夫家,唯有上得婆家喜爱,下受姑嫂敬重,相公体贴上进,儿女孝顺乖巧,这样的女儿家才算是幸福一辈子。”
刘湘婉点头。
如太太,在娘家想必也是千帆宠爱,万般疼爱,可是嫁人后不也是为了一个男人,妻妾相斗,太太始终没明白,一个男人,如果心里有你,爱你,敬重于你,又怎会喜新厌旧一个又一个纳新进府,使你图添气受,若他心里没有你,你又何必将他放在心上,为了不值得付出的男人,每日挖空心思讨好于他,可会换他一个真心?
黄姨娘看着姑娘清亮的眼睛,缓缓展容:“姨娘相信我儿的才智,日后在婆家定不会受欺负。”
刘湘婉嘴角微微上翘,说了句让黄姨娘哭笑不得的话:“到时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张姨娘的院子,五姐在屋里来回踱步,眼睛时不时望向门口,脸上的担忧根本遮不住,忍不住问旁边服侍的绿琴:“姨娘不会有事吧?”
绿琴忙道:“姑娘放心,姨娘这般受老爷宠爱,倘若太太欺负姨娘,老爷定会不依的。”
五姑娘听了这话,脸色更加惨白。
爹爹对姨娘的宠爱,于姨娘来说难道不是一道催命符?
两刻钟后,张姨娘铁青着脸,怒气冲冲的进屋,五姑娘忙道:“姨娘,你可算回来了?”
张姨娘拿起桌上的茶杯一口喝光,又将其恨恨放在桌上,咬牙切齿道:“太太欺人太甚,我与她势不两立。”
以往五姐虽然是个愣头青,但那是在姨娘未出事时,就在姨娘出事那一天,一下子从天上掉在地上,既体会到世态炎凉的嘲讽之语也体会到雪中送炭的温暖之情,
只有六妹相信她、帮助她,更不畏惧其他姐妹的嘲讽依旧如平常一般与她说话聊天,直到那时她才知晓,六妹虽比她小上两岁,却是府中活的最明白的人。
五姐拉着姨娘的手,焦急的劝道:“姨娘,您为何非要同太太过不去?”
“哼,太太不过空有头衔而已,姑娘,你可是她今日怎么说我:不过是个妾,打杀皆有她。”
“姨娘,太太是嫡妻,与她斗最后吃亏的定是姨娘,您为什么就是不懂?”五姐急的一直扯着姨娘的胳膊,试图劝她不要一意孤行。
这道理她如何不知,可现如今太太恨极了她,如何肯罢手,遂直言道:“姑娘,太太现在视我为眼中钉,即便我什么也不做,她也不会放过我。”
“姨娘,这可如何是好?”五姐脸色泛白,顿了顿:“不如我们去给太太磕头道歉,求得太太的原谅。”
听到此处,张姨娘恨铁不成钢的伸手点了点她额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窝里横的傻子?让我去给太太磕头认错,那我还不如直接拿一根白绫屌死在梁上,省的被她嘲笑。”
五姐口笨,想劝又不知如何劝,憋得脸色涨红,只能焦急唤:“姨娘,我是怕您吃亏,您看黄姨娘,论才情样貌,哪样不比您强,可她从不与太太斗气、争风,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院子里。”
“哼,那是她出生不好,我不一样,我是良妾?”
五姐忍不住大声质问:“即便斗赢太太,爹爹能扶您为平妻吗?
闻言,张姨娘脸色一白,身子一软坐在凳上:“你非要这样戳姨娘的心窝吗?”哪个云英未嫁的女孩不想穿着亲手绣制的红色嫁衣,八抬大轿抬进家门,可这对妾室身份的张姨娘来说,根本就是妄想……
“我只是想让姨娘认清事实……姨娘,您拿什么跟太太斗,论身份:太太是嫡妻、您是良妾;论地位:太太掌一府之主,您掌一院之事;论儿女:太太儿女成材,您的儿女朽木粪土,如此这般,您还要比下去吗?”
“姑娘,你这话可是怨恨姨娘出生不好,怨恨你哥哥不争气,更怨恨自己投生在我的肚子里……”
五姐眼眶泛红:“姨娘,您非要扭曲我的话吗?以前我跟您一样瞧不上六妹,觉得她就是个傻子,可上次您被田姨娘冤枉,只有她信您,只有她帮我出谋划策,当别人把我当瘟神,只有六妹始终如一待我,往常姨娘与我皆认为六妹木讷愚笨,不懂得人情世故,可是她真的似我们想的那般吗?”
张姨娘没说话。
“直至那时我方知六妹如何冰雪聪明、才智过人,只不过她比我们活的明白,懂得韬光养晦掩其风华,六妹都这样聪慧,姨娘想其母?”
“我……”
“姨娘,求您别再跟太太斗了,上次只是田姨娘随便污蔑您的一句话,就让太太将你关进柴房,那下次呢?我……我怕……”说到最后,五姐泪顺着眼眶落下。
张姨娘脸色惨淡,沙哑着声音:“你先回去吧!容我想想……”